正德十四年六月,安陆州兴王府。
如今已入夏,正是姑娘妇人们穿红戴绿的好日子,可由于兴王刚死不到百日,整个王府依然是一片素槁。
郑寡妇百无聊赖的一下一下打着扇子,她身为后院管事,已经两个月没敢在明面上吃荤腥了,现在肚子里没油水只觉得浑身无力。
按理说老王爷死,他们这些当下人的最多守一个月意思一下就算了,但世子与兴王父子感情极好,强制要求全府跟着自己斋戒一年,这可苦坏了这帮平日养尊处优的下人们。
郑寡妇心气儿不顺,又不敢咒骂世子,只好用后院的小子丫头们出气,这不,又有人撞她枪口上了。
收到清江观内的宝瓶儿有事找自己的消息时,郑寡妇冷笑一声,命人将其带进来。
宝瓶儿小心翼翼的朝她拜了拜,低眉顺眼的说道:“郑娘子,我们观内的靖华师父让我帮着问一嘴,不知之前说的药煎好没有。”
郑寡妇不耐烦的拢了拢鬓角,故意装着听不懂:“什么药?我怎么没听过,你们清江观里都是些仙姑,还用得着这些人间的苦汤子?”
“靖华师父前日落水受了风寒,本不欲劳烦您,但最近咳嗽一直没好,没办法了才到后院这来讨两副药,我们之前跟刘管事说好了的。”宝瓶儿有些委屈的回道。
她不提刘管事还好,听到刘管事的名字郑寡妇面色一变:“好啊,你这轻骨头的死丫头是用刘管事来压我!忘了是谁当年把你买进府的了,清江观那个的小妖精是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们一个两个都来闹我!我打死你个贱蹄子!”说着便上前对宝瓶儿连拧带踹。
宝瓶儿被抓了两下,还好周围人拉着,才带着一身青紫逃脱。
事情没办好,还惹了一身气,宝瓶儿眼泪汪汪的回到清江观,转身走到最角落一间屋子,隔着竹帘道:“靖华师父,瓶儿没用,不行我们直接去找刘管事吧。”
竹帘后传来沉闷的咳嗽,听得出此人在极力忍耐,半晌,一道纤细的身影走来。
只见一位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身姿高挑,面容苍白,行动如弱柳扶风。但丝毫不减她半分风采,明眸皓齿,凤目朱唇,也许是因疾病缠身,使她眉心微颦,反倒多了三分楚楚可怜之态,一身青色道袍更是将其趁得冰肌玉骨。
宝瓶儿一个后院粗使丫鬟,所接触到最有权势的人恐怕就是管事娘子郑寡妇了,哪里见过此等神仙人物,所以,哪怕日夜相对,一时间也不由有些犯痴。
李乘风苦笑的看着地上的傻丫头,也不顾不得什么,一把将她扶起。见她衣衫凌乱,心里大概有数了:“是那郑娘子又刁难你了?”
宝瓶儿反应过来,双颊爆红,点点头,又飞速摇摇头。
李乘风叹了口气:“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过十几日,等王爷百天后我们做完法事,就可以出府回道观了,到时候我再请人调养一番就是,辛苦你了。”
宝瓶儿听说他要走,心中不舍,但也没说什么,只担忧道:“这里太阴冷,不如我跟观内其他人商量商量,师父去和她们挤一挤,免得落下病根……”
“万万不可!”李乘风脸色大变,看对面神色疑惑,旋即佯装镇定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万一过了病气给院内众道友,耽误给王爷祈福,我们罪过可就大了。”
宝瓶儿仔细一想也是,刚好前院还有人喊,就叮嘱李乘风几句,跑过去干活了。
看她已走远,李乘风一步三晃,拖着病体艰难的回到屋里。
房内空荡荡的,只有一套桌椅,一个用来打坐的蒲团,连张床都没有,完全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但这并不是说兴王府怠慢,而是原主为了装比,讲求清静无为,命人将多余的东西都撤了下去。
是的,李乘风穿越了。从一个二十一世纪刚刚毕业的理工男穿到大明朝正德年间一个同名同姓的骗子道士身上。
更可悲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过来的。据他这几天接受的记忆所知,原主本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幼在村中吃百家饭长大,一天村里途经一位老道士,看他眉清目秀,口齿伶俐,便收了他当道童,将他领上山。
对于原主来讲,当道士也是条不错的出路,毕竟明朝尚道,道士们过的都比较滋润。谁知那老道根本就不是个好人,年轻时就犯了大错让道观赶出去,此后招摇撞骗四十几年,如今不过是想找个人伺候他便收了原主为徒。
原主就这样跟着他四处行骗,到了十岁那年,老道惹了个王勋贵族,让人当场拆穿打死,原主凭借着自己一点小聪明才得以逃脱。
他本身心眼儿就多,又在常年在骗术里熏陶。索性继续浑浑噩噩的混下去,这期间也结识了一批三教九流。那日一个狐朋狗友接了个大单子,去帮着偷一位富商老爷的贴身玉佩,怕自己独自没人接应,拉原主入伙,事成分一半。二人趁夜溜进那位富商常去的妓院,刚刚得手就被院内的龟公瞧见。
他那朋友身手了得逃得飞快,原主却被困在妓院内东躲西藏,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看到了院内晾晒的女装,万不得已之下便胡乱套在身上,谁知竟瞒天过海。
还别说,本来原主的面容只算是清秀,可一旦扮成女人,所有的缺点都转变成优点。不够英挺的鼻子变得线条优美,过于狭长的眼睛经过描画也显得目如秋水,从此原主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女装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凭借着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和自己年纪尚小还没发育完全的优势。原主靠着假装富家小姐、青楼名妓、落难侠女等迅速积累了一大笔财富,但此人好享受,有再多的钱也很快挥霍一空。
慢慢的,他胆子越来越大,在得知兴王府去道观寻女道士给死去的王爷祈福的时候,他竟将主意打到这上面!毕竟这可是王府啊!随便从里面拿那么一两样东西都够自己吃穿不愁的了!
当道士也算是自己的老本行,靠着熟人的里应外合,他很快就弄来了一套身份,风风光光的进入王府,并成为一众道姑的领头人。
就在原主志得意满打算大展拳脚之时,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砰砰……”李乘风思绪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他迅速端正身子,摆出一副遗世独立的姿态,淡漠道:“进来。”
从屋外走进一身材高大,英挺非凡的男子,见到李乘风像模像样的行了一礼:“仙姑身体可好些了?”
李乘风一见此人就觉得头大如斗,好在他的人设就是话不多,于是也懒得和他周旋,只道了句还好便不再言语。
那人却不以为意,依旧是一副笑脸:“我听后院说您去找郑嫂子讨药,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仙姑吩咐的事我刘某人自然尽心尽力。”
李乘风心中冷笑,自己病了少说也有十天了,他要是有心送药只是一句话的事,如今不过想让自己求他。再看他淫,邪的目光,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恨不得打他两拳。
但毕竟寄人篱下,自己又有难言之隐,还是要压下恶心勉强回应:“劳刘管事费心,这点小病想来我打几日坐便能好,前去讨药只是怕坏了王府大事。”
刘管事看他依然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中有些不耐烦,可转眼又见他如玉的脸庞,便什么气都没有了,只做作的哀叹了一声,仿佛是怪对面之人不解自己心意。
李乘风索性闭眼,背起《南华经》,刘管事爱煞了他这副冰清玉洁的模样,痴痴的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确认他彻底走了,李乘风才起身,躲了躲有些麻的腿,狠狠骂了句“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