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厚熜短短的十几年人生中,很少出现过什么让他情绪失控的事。从记事起,他就是兴王府唯一的继承人,父母疼爱,姊妹和睦,除了父王的逝世以及前段时间的被绑,可以说是顺风顺水。
但这次不一样,仿佛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什么,朱厚熜身子微微发抖,不知是兴奋亦或害怕,他甚至没办法向前踏出一步。
就在此时,一只冰冷的手搭在他肩上,朱厚熜转身望去,只见跟自己保证过会常伴身边的女道士微笑的看着他,薄唇轻启,对自己说道:“去吧,它是你的。”
朱厚熜一下子就恢复了神智,安静的让下人服侍自己穿好裘衣,一步步走向传旨的内侍。
按照规矩,内侍代表天子亲临,他作为藩王理应下跪接旨,结果刚要屈膝就被对方扶住了。
传旨的太监吓得肝胆俱裂,他哪敢让朱厚熜跪,现在全京城都在热议新帝是个什么样的人,究竟什么时候进京。他这是三生有幸,能赶在钦差前露脸。于是出现了让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司礼监的传旨内侍,端着一品玉轴的圣旨,竟给接旨人行礼。
礼毕后,那太监打开圣旨,高声念到:“奉太后旨,兴王朱厚熜,恭孝诚简,品性端方,依按祖制,嗣皇帝位。”说罢又恭敬低头:“陛下,接驾的钦差已经在路上,奴才是六百里加急,特意先给您来说一声儿,太后的意思,是让您心里有个数。”
朱厚熜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即使明白现在还没有正式登基,这奴才的那声陛下不合规矩,但是他也没办法抵抗。心脏跳得飞快,血液仿佛在燃烧,他知道,他是太、祖的血脉,对权力有着与生俱来的渴求,正如靖华说的,那是他的,从来都是!
用尽全身力气,朱厚熜迫使自己冷静,命下人招待好来使,回去找母亲商议。
刚继位兴王变成了皇帝!整个安陆都沸腾了!
平素里对藩王一直回避的大小官员统统上门拜访,就连湖广一地的商人都削尖了脑袋的想给王府送礼。但此时的兴王府,却大门紧闭,甚至从巡检司调了一队人马,日夜巡防。
说实话,蒋氏刚听到这个消息也是迷糊的,她甚至以为是哪个人大逆不道,跟王府开的玩笑。的确,前一阵子皇帝颁布敕令,令朱厚熜缩短为其父服丧时间,并承袭兴王爵位。但他们都以为是由于老王爷太久没下葬,皇帝出于补偿才这样做。安陆距京路途遥远,古代通讯又不发达,他们仅知道皇帝前一阵似乎落水了,剩下的一律不知。
如今却来人告诉她,自己儿子要去当皇帝了?除去刚开始的兴奋,蒋氏逐渐变得担忧起来。她父亲是北京中兵马指挥使,清楚京中局势之复杂,他们兴王府,一无根基,二无人脉。熜儿孤身去往紫禁城,倘若出了点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这些思虑,她不能跟儿子讲,因为她知朱厚熜自来心高气傲,受不得半点委屈,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走了偏路。想了又想,她把李乘风叫到身边。
李乘风此时也非常忙,无他,他预言皇位的事迹已被陆炳这个小喇叭添油加醋的讲给纯莹纯茵这两姐妹听。纯莹还好,她素来善解人意又安静,更何况李乘风为她治过病,在她眼里其跟半仙也差不多了太多。朱纯茵听得简直就要打滚求情景再现了,围着李乘风问了一遍又一遍。李乘风被她搞得头大如斗,早知道就不在众人面前装这个比了!
听到王太妃找,他立刻飞奔到主院。
蒋氏也听说他被纯茵缠住的事,见他的狼狈样不由笑出声。李乘风哀怨的看着王太妃,他不也是为兴王府卖命。蒋氏连忙努力作严肃状,正色道:“近来辛苦道长了,我也听说您的料事如神,那日多亏了您,熜儿才能稳住。”
李乘风摇头:“王爷少年老成,命数天定,贫道哪里有什么功劳,太妃莫要折煞贫道了。”
他越是谦逊,蒋氏就越觉得他有本事,回想起他对王府的恩惠,蒋氏郑重道:“吾有一事劳烦道长,请您务必应允。”
李乘风心下了然,但还是开口道:“太妃尽管吩咐,靖华自当尽力而为。”
叹了口气,蒋氏道:“按那传旨黄门的话,再有个几天,钦差就要抵达安陆,到时候熜儿跟他们走。我这个王太妃自然是不能跟着一起去,就请您跟着,护吾儿一路周全。”
李乘风皱眉:“王爷对我有恩,贫道自当应诺,但上京事关重大,我一个闲散道人,还是一介女流,又如何能跟着走?”
“此事道长无需担忧,完全交由我处理就可。”蒋太妃信誓旦旦的保证。
见她这么说,李乘风自然同意,二人又就迎接的来使讨论了一番,直到天色渐晚他才告退。
而朱厚熜这个时候,正在袁宗皋的指导下练习礼仪,争取见到朝臣不露怯。
……
安陆州外的驿站,谷大用正一脸烦躁的询问驿丞,也就是驿站中的最高长官。“怎么?你身为安陆驿丞,好歹也是个官了,何况还离王府这么近,连兴王的喜好都不知道?”
驿丞吓得两股战战,这位可是掌控着西厂的大人物,这些年专门带着西厂里的内侍,勾结地方流氓土匪,四处敲诈勒索。如今竟然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眼前,而且还对他很不满意,驿丞觉得自己要昏过去了!
礼部尚书毛澄看不过眼,冷哼一声:“谷公公,他是朝廷命官,只有皇上和刑部官员能审讯他,你这是做什么!”
谷大用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毛相公说笑了,咱家不过是打听一下新帝的喜好,以确保路上能做到万无一失,为皇上分忧,本就是我们这些下人的本分,不像你们,每天光是动动嘴皮子就行。”
“不过是帮奸佞小人,国之蛀虫,竟然还妄自尊大,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谷大用刚要动怒,马上寿宁侯张鹤龄就出来打圆场,“两位莫急,这皇上还没见到,您二位先吵起来了,到时候让新帝见笑,是个什么样子。”
寿宁侯背后的张太后,谷大用还是十分忌惮的,于是闭嘴不谈。心中暗恨,果然是人善被人欺,倘若先帝在世,这帮书呆子哪敢跟自己这么讲话,遂更是下定主意要包好新皇大腿。
张鹤龄又转头对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大学士梁储和装死的定国公徐光祚说道:“我看谷公公说的也有道理,我们初见陛下,总应表现出大家的诚意来,您们说是吧。”
梁储笑呵呵道:“寿宁侯说的有理,那就由您全权负责吧,我这把老骨头怕是动不了了,还是给你们年轻人腾地方。”
定国公徐光祚也憨憨的点头,全然一副“俺是个粗人俺啥也不知道”的样子。
毛澄则一脸正直的对张鹤龄说道:“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将自己本职工作做好,对得起国家和百姓,就是对陛下最大的诚意了。”
张鹤龄被这一套老狐狸、铁憨憨、书呆子构成的组合拳打懵了,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谷大用暗自嗤笑,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计上心来。
第二日一早,张鹤龄刚起身就听见护卫们禀告,天还没亮时谷大用谷公公就已只身前往兴王府,说他是司礼监太监,理应提前为众位大人探路。
张鹤龄心知,他这是又想要提前去表忠心,不过是先帝在时的惯用伎俩,暗恨自己怎么不也这样,一时间捶胸顿足好不后悔!
谷大用策马扬鞭,得意的飞驰到兴王府邸,心说这还不是自己的头功,结果刚到就傻眼,十五岁的新皇拒绝接见,他被晾在外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