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站在俺答军帐外等待接见。
因着双方战事胶着不下,明朝这边似乎有些服软了,便透露出想要商谈同意互市的意向。俺答同样看出仅凭自己现在的实力,想拿下北京城还是为之过早。左右抢也抢够了,本身目的就是让大明开放市场,于是就也说自己只要互市,立刻撤兵,并且按照以往的习俗,写了一份文书交给大明。
朝廷收到文书,一切按计划行事,选出去跟俺答商谈的人。此人一来必须身份得清贵,现在俺答可跟利剑一样悬在大明头上,暂时还是不敢怠慢;二来最好是亲身经历过北京保卫战,只有这样,才能做到言之有物;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此人必须口齿伶俐,胆大机警,应变能力强。选来选去,这份差便落到徐阶头上。
徐阶,松江华亭人,今年满打满算不过二十岁,如此年轻的探花郎称得上俊杰两个字。说来有趣,此人去当来使还是朱厚熜钦点的,全因为当年他金榜题名去朝廷拜见考官之时,遇到了杨廷和的肯定。据说杨廷和在与他聊了两句之后,当即道:“此少年将来功名必不在我等之下!”虽然当时小皇帝恨杨廷和恨得牙根痒痒,但对他的才干还是很敬佩的,所以徐阶的名字一出现朱厚熜就特别在意。
在确定了徐阶身上没有什么武器后,侍卫将他带了进去。
俺答正大刀阔马的坐在上方,徐阶对简单一拱手,俺答还没说话,身边一人便出声呵斥:“大胆!见了可汗竟然不行礼!”
徐阶微微皱眉,注意到那人明显不同于草原人的长相装扮,心中已经有数。略微不屑的撇了撇嘴,徐阶淡淡然道:“吾乃大明来使,代表的是我朝君王,就连草原上的小王子见到皇上都要行半礼,难不成俺答汗是想越过小王子不成?”
俺答沉默了片刻,虽然很不甘心,但草原名义上还是小王子说得算。而且部落之间争端颇多,怎么也不能让人捉住把柄,横竖自己也不是很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于是干脆默认了徐阶说的话。
“行了,我不为难你,不过你们皇帝考虑得怎么样?可同意本可汗说的话?”
徐阶微微一笑:“自然是同意。”蒙古方提出的要求颇为过分,原本可汗已经做好讨价还价的准备了,结果竟然听他这么说,立即喜上眉梢。可还没等他高兴太久,徐阶接着道:“不过我国想请问可汗,这算怎么回事?”
徐阶将俺答上交的文书摔到地上,显得极为愤怒道:“我大明有心交好,既然都同意了您方的要求,您至于如此羞辱我们吗?!”
“……啊?”俺答懵了,这是说啥?
徐阶却没管对方怎么反应,只见他双目赤红,眼泛泪花,仿佛是受了极大委屈,颤声道:“贵方这文书、这文书!”
俺答小心翼翼道:“文书……咋地了?”
“文书竟然只用汉文写,没有蒙文!而且竟然如此随便就上交上来!”
“……”俺答晕头转向,还没等发问,徐阶又抢先道:“按照我明蒙约定,但凡正式文书,必须用汉、蒙两文两种文字书写,写完之后要挑一个黄道吉日两国一同签订,怎可如此儿戏!”
俺答愣住了,确实是有这么个说法,但他是个小部落出身,并不怎么习惯,犹豫道:“……此事,真的有那么重要?”
徐阶冷笑没说话,神情全都是你们这帮渣渣都给本官滚远竖子不与同谋的高冷范儿。俺答看着对面优雅的举止和谈吐,一时间竟然有点小自卑,“那……本可汗先去跟人商量下,等会儿再给你们答复?”
徐阶郑重的点点头:“大明是真心与贵方商议,希望您能尽快。”
俺答一口答应,等人走后,转身问向一边的朱充灼:“此事你怎么看?”
他原以为,朱充灼是宗室,又身为将军,怎么也对朝中局势有所了解,但完全没考虑到明朝对宗室的特殊政策。大明但凡有点名号的宗室,都一辈子被困在封地不得出去,朱充灼虽然身份低可以走动,但始终围着代王府转,这辈子常接触的身份最高的人就是代王世子了。连代王本人在京城大佬中都是边疆土包子,更不用说他。
虽然自己对朝中事懵懵懂懂,可却还要端着不能让俺答看出来,于是道:“探花确实算是大人物了,他说得也有道理,大明素来便是礼仪之邦,如今吃了这么大个亏,面子一事更好做足。况且之前大元帝国还在的时候,也是如此规定的……”
俺答打仗是一把好手,管理部落之事也处理得很好。可论玩阴谋诡计政治游戏,又哪里是朝中浸淫此道多年老狐狸的对手。他已经有点被徐阶忽悠瘸了,这回又听见朱充灼提到之前大元王朝,心中更是惶恐。既担心自己没有文化被人取笑,又害怕堕了先祖威名,还真的去找了一帮人写文书。并要求务必一个字一个字核对,争取万无一失!
待到文书处理好,日子也算准了,俺答正准备信心满满的重新送上去,可还没等有所行动,北直隶地区前来勤王的军队就已赶到。加上城中人马,京郊的人数已经超过十万,而俺答也终于明白,自己这是上当了!
眼见部落士气低迷,俺答心知,也该走了,反正他们也算满载而归,这次总归是不亏。
但朱厚熜可不傻,他虽然对带兵打仗之事一窍不通,却也知什么叫乘胜追击,于是召集兵部,对俺答及时发起反击。
草原兵被撵得抱头鼠窜,逼不得已放弃了一部分物资,俺答甚至将朱充灼献了上去才得以遁走。朱充灼被带到京城,简直是人人喊打,最后拖到菜市当众处以极刑。
不过这一切,都与李乘风毫无关系了。此时的他,正素手而立,站在御书房中,面对龙椅上的小皇帝,低头沉默不语。
屋内只有他们两个人,朱厚熜也没有说话,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过了好半天,还是朱厚熜先开口,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和对面人感叹,轻声道:“你可知朕为何如此着急改革?”
陡然间吓了李乘风一跳,没等他回话,小皇帝又道:“一是为了军权……朕想掌兵。”
说出来可能难以置信,目前的大明皇帝,是没有军权的,不,这么说可能也不太准确。名义上全国军队依然在皇帝手中,只不过皇上没有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原本全天下最精锐的部队,三大营是直接归皇帝统治,可土木堡之变后,三大营全军覆没,从此消失在历史长河。唯有二十六卫剩了下来,二十六卫原本全部属于皇帝,土木堡之变使所有文官们认为,皇帝瞎几把折腾实在太过危险,于是将二十一卫划到了兵部,只剩下腾骧四卫和锦衣卫在天子手里。
虽然皇上依然能决定满朝文武的身家性命,但皇权和兵权终归是开始隔离了。再加上弘治时期内阁开始做大,如果不是朱厚熜横空出世,天生反骨,恐怕真要出现个傀儡皇帝。
自从继位以来,在无数个深夜,朱厚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但当第二天清晨来临,他却又若无其事的去上朝,与大臣们谈笑风生。
他有时会静静的想,曾经自己不懂,为何祖父成化帝一世英名,却偏偏要搞什么泥塑三阁老,净挑些庸才进内阁;又为何先帝正德给自己封个不伦不类的大将军,天天在行伍间打混。现在全都明白了。
卧榻之下,卧榻之下啊!
如今机会来了,国库充盈,李乘风研发的地雷等物也给了他自信,这朝廷仿佛一张密不透风的蛛网,不破不立!干脆快刀斩乱麻!对于藩王起兵,地方造反的事,他是都有预料的,倒时候严重起来,自己刚好借口掌兵,一举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出了朱充灼这么个混账东西,也没想到造反的是朕亲祖母和亲叔叔。”朱厚熜幽幽叹了一口气。
李乘风默然,就算他政治觉悟再低,也明白小皇帝担心之事并不是毫无道理。
朱厚熜又嘲讽的勾了勾嘴角,接着道:“况且朕还想着,地雷等物大放异彩,刚好再给你请功,到时候……”
李乘风头埋得更低了,过了好半晌,才开口道:“臣罪该万死。”
“你三番两次救驾,又保卫北京,功大于过,经此一役,必定成为国之栋梁,此事以后就不必说了。”朱厚熜别开视线,淡淡道。
李乘风摇头:“臣有一事相求。”
朱厚熜不解,示意他直说。
“请皇上调臣去东南抗倭”。
朱厚熜心中一紧,好半天才哑着嗓子道:“你当真如此想要离开京城?”
李乘风苦笑:“虽说臣改头换面之事没有几人知道,但纸终究包不住火,万一风声走漏,臣常年出入宫闱,恐怕对二位公主名声有碍。”纯莹纯茵一心为他,自己总不能连累人家。
“而且如今倭寇始终是朝廷心头大患,臣自愿请命,还望陛下成全!”
屋内没人说话,也不知是不是李乘风的错觉,只听上方传来一声叹息。
“准奏”朱厚熜疲惫道。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里的事并不是我编的,事实上,自从土木堡之变后,除了正德,明朝皇帝没有一个直接摸过军权。
平寇这段不是很长,大概两天就能讲完,之后就又能回京了,这个也是一个转折,李乘风从此之后彻底登上政治舞台,大家不要心急嗷
最后推我基友的文《(综武侠)我只是个大夫》by南陶,同人大佬!不好看我提头来见,而且她更新比我稳定多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