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陆炳手中接过衣物后,二人匆匆换好,接着便是一阵沉默无言。
“……咳咳,”李乘风尴尬的咳了两下,跟嘉靖示意他还是出去骑马吧,这马车太小,他们两个已经很拥挤了。
朱厚熜没说话,深深看了他一眼,意思是准奏了。
李乘风迫不及待的走出去,与在车外等候多时的陆炳撞个正着。两人皆是微微愣了下,陆炳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看他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合着这位是知道自己身份了。想也是,这小子现在毕竟掌管锦衣卫,此等宫廷秘事,无论如何也瞒不过他。
“多年未见,陆大人长高了不少,走起路来还是那般气派。”李乘风笑眯眯的打招呼。
陆炳也跟着苦笑:“您就别拿我寻开心了,小弟在您眼皮子底下长大,什么样您没见过,当年李大人可还抱过我。”
李乘风忍俊不禁,眼前在京城令百官闻风丧胆的陆大人和曾经哭哭啼啼的小胖墩重叠,一时间不由感叹岁月无情。
两人策马并驾,一边紧紧跟着大部队,一边叙旧。
这几年过得跌宕起伏的不止有李乘风,陆大人的生活也是十分精彩。不仅考了武进士,还跟随出征蒙古杀敌,最后因在几次平叛过程中救驾有功,官至锦衣卫都指挥同知,正正经经的从二品大官,李乘风对其行礼也没什么不对。
“他们不少人暗中猜测,小弟为何官运亨通,说什么的都有,其实简单的不得了,无非就是两个字——听话。”陆炳侃侃而谈,看得出来,官场的历练让他整个人都自信了不少,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愁眉苦脸的少年了。
李乘风跟着点头,这倒不是附和,实在是嘉靖“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对于有恩或者听话得心意的人,他从来都不吝啬赏赐,与之相反,对于那些跟他对着干的,他也会一笔笔记牢,等着秋后算账。
“不过像李哥你这种高才之人,陛下还是十分看重的。”陆炳补充,接着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你刚回京的时候我就想去找你了,但是吧……我也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知道了……”
李乘风大笑:“得了,你在这跟我说绕口令呢,以后此事莫要再提。”
陆炳也乐了,重重点了下头“等到了京城,小弟一定请您喝上一杯。”
李乘风自是同意,然后又问道:“这马上就要到京师了,要不要让皇上歇息一番,换个大点的马车。”
“还是不了”陆炳想了想,否定道:“就这样直接回皇城,你有所不知,这次皇上失踪,只要内阁几位大臣知道,剩下的都被瞒的死死的。他们也是心存侥幸,就算皇上被歹人所绑,但一没收到什么来信,二未大张旗鼓的昭告世人。所以便直接让锦衣卫探查。”
“……那是因为白莲教还不知晓绑的人就是圣上。”李乘风略带羞愧道。
“什么?!”陆炳大惊,接着恍然道:“难怪了,否则我们赶到之时这帮人拼着鱼死网破也要反抗。”
就这样一路畅谈,到了晚上,终于看见紫禁城的影子。
李乘风与皇上报备一声,先行离开,这么多天奔波,他无论身体还是精神上都极为疲惫。
等回了府里,管家张涛一看见老爷明显松了口气,这几日锦衣卫没少往家里跑,虽说没把他们怎么样,可全天下谁能不害怕那些爷?不少丫头小子面对锦衣卫腿肚子直钻筋,张涛仗着自己身份特殊,找渠道打探,但是上面的人也一问三不知,只是暗示他们主子李祭酒可能犯事了,让
其赶紧安排退路。
张涛整个心中忐忑思考着,这边李乘风便回来了。
“老爷……您。”
李乘风摆摆手,制止了对方:“不过是帮人去做点事,以后莫要再提了。”
张涛也是聪明识大体的人,马上俯首:“是,老爷一路车马劳顿,小的这就去准备热水。”
李乘风点点头,让他退下了。
接下来的几日,依旧是没有上朝。但是大家都能感受到,京城的风向变了,时不时就会传出“锦衣卫今天抓了这个,明天又抓了那个”此等消息。整个京城一时间人人自危,就连斗鸡走狗的二世祖们也都很少现身,估计是被家里警告了。
当然也有些人消息不灵通或是不信邪,锦衣卫抓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结果这种人竟然没有被请去喝茶,着实令人大跌眼镜。
然而李乘风知道,这人必定是根据嘉靖手中的消息,对全国上下的白莲教势力进行大清洗。锦衣卫们一个个忙得飞起,哪有时间理闲人。
李乘风也乐得自在,没事去国子监点个卯,抓一抓学生们的纪律和学业,最近国子监的风气已经慢慢改善。现在国库里有钱,索性就把卖书院名额这件事给断了,李乘风又请来了好几个大儒教学,最关键的是目前《京城周报》的总部就设在周边。由于《京城周报》在李乘风的建议下开始接广告业务,一下子从政府公职转变得更像国企,时不时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此时再设立在翰林院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虽然朝中也有人争议怎能将阿堵之物与圣贤书混合在一起,但第一个月的广告收入就足以让他们闭嘴,再加上领了额外工资的翰林学士们集体闭嘴。最后嘉靖还是拍板决定,广告要继续打,但是朝廷出钱,他们办公之时必须得从皇城搬出去。
选来选去,翰林们将地址选在国子监旁,此地既有总编辑李乘风李祭酒,又离圣人庙国子监颇近,毕竟还是文化人,有些放不开。
李乘风自是没有异议,而这其中受益最大的便是国子监的学生们了。翰林平时还有正事要忙,一些杂事自然不能面面俱到,国子监一周双休,平时课业也不是很忙,有的学生便近水楼台去主动帮忙,跟翰林们搞好关系的同时偶尔也能捞点好处。
这里的好处当然不是指钱财,要知道这满屋子可都是各省高考状元,并且大多数尚未被大明官场这个怪物工坊吞没,心思尚且纯净。对待尚学有懂礼的后辈,免不了教导提携一番,甚至国子监的优秀学生还能将一些见解登进《京城周刊》,大大提升了知名度,让众人好生羡慕。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正当李乘风都开始无聊计划组织国子监学生踏青活动之时,宫里突然传来旨意,说蒋太后召见。
李乘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忐忑的跟着小黄门去了。
如果说这世界上真有什么他不敢面对的人,那么蒋太后绝对算是一个。蒋氏本身就是长辈,掉马之前蒋氏对他可谓掏心掏肺。每次宫里进了什么好东西,皇上那分他一份,太后还要再给他一份,吃穿用度都是跟纯茵纯莹相同待遇。哪怕他真是救驾有功,如此天恩也是过了。
最后身份败露,蒋太后也没有用什么权利惩治他,甚至没使过什么绊子。不过也没有再见面就是了,即使纯茵亲事闹得如此僵硬,二人也默契的互不打扰,所以今天这是怎么了?
待进了后宫,对着蒋氏行礼后,李乘风明面上还是一副鼻观口口观心的样子。可面对周围熟悉的景色,心中不由感叹,蒋太后果然如外面传闻般简朴。这几年国家也挣了不少钱,后宫两个太后的孝敬就没断过。不过相较张太后的奢华,蒋太后也是给儿子长脸,贤良之名传遍全国。
蒋太后心情复杂的看了李乘风一眼,淡淡开口道:“早听闻李大人乃朝中栋梁,此次皇上也多亏了你照拂。”
李乘风心知这是提点自己最好装着不认识,连忙回到:“太后过誉,臣愧不敢当。”
“李大人这是哪儿的话,这些年宫里的奇珍异宝都是沿海送上来的,其中几件哀家也喜欢的很。更别说你主持办的报纸,在这后宫中更是大受欢迎。”蒋太后继续赞赏,然后幽幽的叹了口气:“不过这后宫,也着实冷清了些。”
李乘风心中纳闷,提这个做什么?是想让他跟着官员们上折子加入到皇上的逼婚大军中吗?
正当此时,门外太监传报,嘉靖来了。
满屋人皆是微怔,蒋氏暗中捏紧了衣角,派人去迎接。
“还是母后这的景儿好,朕看外面池子里的莲花这么早就开了,风一吹凉爽的很。”嘉靖人未到,话先到。
蒋太后原本有些不满,但看朱厚熜额头微微冒汗,脸也被毒辣的日头晒得有些红,顿时心疼起来,赶忙上前扶过儿子:“这几天也没上朝,怎么还捂得这么严实,身边伺候的人都瞎吗,皇上出行不给好好打伞。”
“无妨,是朕自己想要发发汗。”朱厚熜不以为然的说道。
骗人,屋内的所有人同时闪过一个念头。皇城内外谁不知道嘉靖皇帝乃大明第一死宅,秉持着能不动就不动的原则,讨厌一切户外活动,沉迷看书吸猫不可自拔。
蒋氏也没拆穿他,只不过笑了笑:“那也好,不过以后不可任性,就是锻炼也要一步步来。”
嘉靖点点头,接着仿佛才注意到李乘风一般与其打了声呼,三人一同用了午膳。
天家母子怎么样不知道,反正李乘风自己这顿饭吃的是极其胃疼,大气都不敢出。所以等饭后朱厚熜说有事相商之时,他马上便跟着离开了。
蒋太后看着两人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