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外城,张府内。
张璁惬意的喝了口奶茶,这些年亏了西北将领,把蒙古那边收拾得服服帖帖。朝廷也改变了对蒙的政策,不再一味防备制裁,而是加强贸易,除了盐铁粮等重要物资,一些茶叶丝绸海外工艺品都深受蒙古贵族欢迎。而蒙古那边则输送大量牛羊给中原,这一套胡萝卜加大棒,边境总算是稳定下来了。
如今的北京,除了经常能吃到牛羊外,奶制品也成了必不可少的东西。国人虽然大多数有些乳糖不耐,无法直接饮用牛奶,但各种奶制的糕点饮品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张璁已经位极人臣,大明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偏偏不爱那些大鱼大肉,唯独嗜甜。可年纪太大,身体又有些毛病,前些日子嘉靖派太医给老臣把脉,太医再三叮嘱远离甜食。如今家中人看得严,每天只能饮这一杯奶茶。
正当张璁沉醉在奶茶的甜蜜之时,下人突然来报,礼部尚书严嵩严大人求见。
“哎,”原本挺好的心情一下子全没了:“就说我身体抱恙,让他先回去吧。”张璁淡淡道。
下人犹豫了下,他也是收了对方好处的,于是小心翼翼道:“严大人说,他有要事相商……”
张璁冷哼一声:“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立储罢了,这两天来找本官的不都是为了这些。跟他讲,不见。”开玩笑,张璁虽然政治素养不是很高,好歹也是当了首辅的人。皇上立太子这种事能随便掺和嘛,更何况严嵩与桂萼关系好,他前两年跟桂萼闹掰了,此时更不待见桂党。
下人无奈,走出去对门口的严嵩道:“严大人,不是小的不帮你,老爷这段时间说了,谁也不见。”
“无妨”严嵩老神在在,从袖口掏出一封信来,“劳烦将此信交给阁老。”拿人家手短,下人也只好去了。
“怎么?他还没走?”张璁横眉冷对,心里实在烦死这个严惟中,越来越不知好歹。
下人毕恭毕敬的将信递过去,然后跟其说明事情经过。张璁不耐烦的接过信,打开后一搭眼,顿时大惊失色。强行按住翻滚的思绪,他先是屏退左右,然后让人将严嵩带进来。
严嵩气定神闲的跟张璁行了个礼,他似乎早就料定会是如此。
张璁虽然生气,但是也管不了那么多,待周围人都走远后,迫不及待的将手中之物往桌上狠狠一拍,怒道:“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自然有我的来路,只是敢问大人,看过之后作何感想?”严嵩笑眯眯道。
张璁不假辞色:“作何感想?本官自然要上达天听,让皇上知道你这大逆不道的贼子!”
不理会他的作秀,严嵩心里清楚,假如首辅真的如他所言那般刚正不阿,也不会把自己叫进来,现在这一出无非就是诈一诈自己。
于是严嵩继续道:“阁老说笑了,不过是些下官的猜测,是真是假您就看一乐,无须如此惊慌。”
“哼!妄议储君,窥伺宫闱!严大人是仗着有人撑腰,想在朝廷一手遮天啊!”张璁拿起那封信,只见上面赫然写着进京的藩王,以及过继候选名单,甚至还有母亲身份、性格,家世等等一长串信息。
要知道最早的大纲虽然是礼部内阁决定,可实际过继的具体内容都是宗人府和嘉靖亲自商议的,满朝文武都被蒙在鼓里。而嘉靖这个皇帝,额……大家只能说君心难测,谁晓得他选皇子依照什么。
而有了这份名单,就可以提前押宝,保不准混个从龙之功。没瞧着当年迎圣上入京的毛澄毛大人,就因着有这份情谊在,即使后来屡次触怒嘉靖,也依然安安稳稳入阁。
此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严嵩索性将话挑明了说:“阁老所言差矣,天家无私事,我等提前知晓储君,也无非是想早些为国分忧。您身为内阁首辅,更应做好准备,莫让小人钻了空子。”
张璁表现得依旧不为所动:“你既已知我是首辅,只要一心为国,还怕什么!更何况陛下春秋鼎盛,就算立了太子,少说也还有个二三十年,我不急。”
“阁老这些年的功绩自然是有目共睹,可我们奋斗一辈子,终究要为了后人想。我那儿子是个不成器的,身有残疾文不成武不就,我这当爹的就想着给他铺条后路。否则的话,那杨廷和杨阁老就是前车之鉴啊!”
他这番话算是说到张璁心里去了,那杨廷和的儿子杨慎,可是堂堂正正的状元,品貌学识具是一等一,不过是得罪了皇上,现在还在海南当官。听人说他在海南连饭都吃不饱,形容枯槁。自己家中好几个儿子,连带着女婿族人,倘若不能更进一步,怕是等他退下来,朝中敌对势力清算,都得不了好。
严嵩趁热打铁的道:“更何况这也是为了大明好,要知道如今许多法令制度都是阁老您倡导的,如果以后太子跟他人学歪了,那么您这么些年的辛苦不是功亏一篑了。”
讲到这里张璁有些心虚,那些改革说实话都是皇上提出,不过借他的口说出来,实在算不上自己的功劳。不过此时他已有些心动,犹豫的问道:“此事如果让陛下知道……”
“请阁老放心,用的都是下官的人脉,即使有事也算不到您头上。”
张璁咬牙:“你打算怎么做?”
严嵩微笑,心道总算是成了。
算计着过继的当然不止严嵩一家,陆炳就被前来打听的人烦得不得了,好容易找到空闲,立马邀李乘风去新开的酒楼吃酒。
饭桌上,陆炳对着李乘风大吐苦水:“一个两个的都来问我,我姓朱吗?我知道什么呀!果然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以前看见锦衣卫大气都不敢喘,如今都堵到我家门口了,估计想着法不责众,本官奈何不了他们。这要是谁向皇上哪参我一本,说我结交外臣,怕是没好了!”
李乘风边听边点头,但心里知道陆炳也就是说说而已,他与朱厚熜自小情分在那儿,又深受器重,怀疑谁也怀疑不到他头上。
吐完黑泥,陆炳神清气爽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给李乘风倒酒:“上次皇上能找到还多亏了李哥,否则我们锦衣卫都吃不了好,加上之前的一些事,小弟得敬你一杯。”
李乘风端起酒一饮而尽:“不是说好了莫要再提吗,我当年犯了那么大错陛下和娘娘都没追究,为皇上分忧都是分内之事。”
“好一个分内之事!”陆炳拍案,神色愤愤:“可惜有些人就是不懂,忙忙叨叨的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尽忠值守!”
接下来两人又吃了半天酒,都有几分醉意。李乘风也是诧异,他的酒量可是在军营里锻炼出来的,陆炳竟然能跟自己一较高下,看来孩子是真的长大了啊……
而事实上陆炳已经有些喝大了,不过他脸红,一般人也看不出来。接着酒劲儿,陆炳笑嘻嘻道:“李哥!我这辈子,谁也不服,就服你!竟然能在天下人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就一个字——牛!”
“害!别提了,有好几次,哥前些年过得苦啊!单说洗澡撒尿,就遭老罪了!”李乘风也有些神志不清。
二人又是一顿胡侃,待到夕阳西下,方才下楼打算回家。
谁知刚刚走出包厢,就见楼下一片狼藉,貌似是两拨人起了争执,不过因为酒楼位于闹市,周遭喧哗,导致李乘风和陆炳没听见。
原本这些事儿,他们是懒得管,但今天吃了酒,有些头晕,于是都想上前看个究竟。
只见几个儒生打扮的少年人,被一帮彪形大汉围住,不仅衣衫凌乱,好些还脸上似乎也有擦伤,看样子好不狼狈。
而最前方一身着华服的青年得意洋洋道:“怎么再继续骂啊!刚才不是很狂吗!”
李乘风定睛一看,瞬间酒醒了一大半,不由感叹造物主真是神奇。那华服青年体型极为肥胖,但皮肤却如雪一般洁白,并且脖颈极短,脑袋似乎是直接长在肩膀上,远远看去完全就是一个球形。如此这般也就罢了,偏偏那人一只眼睛极大,另一只眼睛则不自然的扭曲着,只能看见眼白,被其盯着只觉汗毛都要立起来了,周围人都不自觉的避开目光。
旁边的陆炳突然笑出声:“这不是严嵩严尚书家那个独眼儿子吗,我记得好像叫什么……严世蕃?”
“哦?你认识?”李乘风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惊,想那严大人虽然在后世是一等一的大奸臣,可谁见了他都不得不赞叹一句,好相貌!联想起对方那修长挺拔的身姿,不由纳闷,这简直是竹子生出来个馒头,那严夫人得是什么样?
陆炳回答的漫不经心:“谈不上,只不过当时锦衣卫中有人提议,将这小子收纳进来,长成这样简直是天生搞刑讯的。不过后来感觉他太能惹事,也就作罢了。”
两人正闲聊,前方形势又有变化,为首的几个书生指着严世蕃的鼻子破口大骂,这下子彻底将严世蕃惹怒了。他眯起独眼,阴恻恻对着打手们道:“把他们的衣服扒光,丢到大街上,我倒要看看,是他们嘴硬还是老子拳头硬!”
听到这里李乘风不淡定了,偶尔的摩擦碰撞,小打小闹都正常,可扒衣服什么的就有点侮辱人了。如今大明学子们一个两个的脸皮又薄,最后别再无法收场,于是便要前去阻拦。
“哎——”陆炳按住他,“这点小事哪里劳烦李哥出手,待我上前,把这些小子们治的服服帖帖。”
考虑到对方的身份,锦衣卫二把手确实比自己这个学校校长有威慑力,于是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陆炳心中得意,想在李乘风面前表现一番,遂健步过去,对着严世蕃道:“这位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教训一番就算了,都是些书生,莫要折辱。”
严世蕃扫视了他两圈:“哪来的大个儿傻子,有你什么事,滚一边去!”
陆炳脸色一下子就黑了
“……”李乘风也有些尴尬的转头,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装比失败吧。
见陆炳杵在原地不动,严世蕃指了指身边的下人:“把这小子给爷丢出去!”
“大胆!”陆炳彻底怒了,借着几分醉意,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竟跟着动起手来。
李乘风轻声叹气,也跟着加入战局。
对面虽然人多,可李陆二人都是实打实的硬功夫,身手好到就算闯荡江湖都够用了,很快严世蕃那边就败下阵来。
他也是有几分头脑,早在陆炳动手之时,便派人通知顺天府。于是很快一大批衙役赶过来,并且因着严世蕃他老爹严嵩是礼部尚书,位高权重,为了表现重视,来的还是个官。
李乘风一见来人便笑了,这不是之前负责伪驸马陈钊案子的那个通判吴凌吗。
吴凌见李乘风浑身一激灵,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尴尬:“李大人。”上次他自以为是,被上官府尹狠狠教训了一顿,现在见李乘风都心里打怵。
李乘风摆了摆手:“吴通判你来得正好,这位严公子在京城仗势欺人,寻隙滋事,我跟我朋友差点被他们打伤了。”
吴凌看了眼满地哀嚎的打手,心中疯狂吐槽,究竟谁打伤谁!可当无意间扫见李乘风身边之人时,顿时冷汗直流,锦衣卫三个字在大明官员的紧箍咒,这严家少爷怎么把这位煞星给招惹了!
陆炳站在那里也没说话,只冷冷瞥了吴凌一眼,吴凌便觉得自己腿肚子直打颤,忙要上前行礼。
陆炳不耐烦道:“废话少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还用选,得罪严大人顶多就是丢官,锦衣卫这边则是要命。于是在严世蕃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将他们压回顺天府大牢。
经过这么一闹,李乘风酒也醒的差不多了,眼看天色渐晚,收拾收拾便要打道回府。
“等一下,恩公!”之前被围攻学生叫住了他们,集体道谢,为首之人对着李乘风便要行礼。
“学生高拱,多谢二位恩公搭救。”
原本打算应付两句直接回家的李乘风听到“高拱”这个名字微微愣了一下,回想起后世关于此人的传闻,转身严肃道:“我听你口音不似本地,想必是进京赶考的举子。要知道京中不比你家乡,今日虽说严世蕃不对,但你们未尝没有失仪之处。日后望你戒骄戒躁,早日为国家效力。”
他说得情真意切,高拱也有所感,连连应下,李乘风这才回府。
先不说严家怎么反应,没过几日,朝廷便下了指令“请益王世子、端王世子、徽王世子携子进宫觐见。”
一时之间,京中风起云涌。
作者有话要说:高拱大家可能不是很熟悉,简单梳理一下嘉靖、隆庆期间的大明首辅食物链。
张居正→高拱→徐阶→严嵩→夏言→张璁
这时期的首辅没有一个是自己退休,都是被后继者扳倒的……高拱斗倒了徐阶,最后又被张居正赶出朝野。
他其实也十分有才干,但是为人史料记载“性迫急,不能容物,又不能藏蓄需忍,有所忤触之立碎。每张目怒视,恶声继之。”
简单用四个字概括就是———暴躁老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