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换了往常,张佳乐早就一句“我不是乌鸦”还回来了,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动静!
“乐乐?”
“张佳乐?”
林熙直起身来,四周雾气弥漫,放眼望去只有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头的石板路,以及周围那些怎么看都一模一样的古建筑,哪里还有什么人。
“张佳乐——”
“孙哲平——”
“王杰希——”
他大声呼喊同伴的名字。
什么都看不清的时候,只要还有一个名字可以呼唤,就好像一切的未知都可以忍受。
然而丝毫没有回应。
林熙抱着赌一把反正也不知道往哪里走的心态,顺着那个女生指点过的路线往前走,走着走着,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幢大大的府邸,两扇门上都贴了大大的“囍”字,到处张灯结彩,门口不住地有人进进出出。
“这是……有人要结婚了吗?”林熙自言自语着。
旁边围观的有一个人,大概是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笑着上前来搭话:“小兄弟是外地人吧,今天是孙家的小少爷大喜的日子。孙家虽然是大世家,但平时却都为人和善,这不,大家都来祝贺呢!”
呦,居然还是孙哲平的本家。
林熙的谎言张口就来:“不瞒你说,我家以前也是住在这儿的,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搬家了,这次是会老宅来看看的,我爸妈以前曾受过孙家人的恩惠,一直想要报答呢,那位孙家的小少爷长得什么样,我要是见到了,也好去敬个酒啊。”
“孙家的小少爷长得……”那个人如此这般地描述了一番。
林熙越听脸上的表情就越精彩。
这岂止是和孙哲平一个姓氏,分明就连长相也是一样的啊!
这时候前面一群人闹哄哄地从府邸里出来,周围的人议论纷纷,说是有个要表演的人喝高了,上不了台,孙家的人正急呢。
那群人中有一个小女孩看到了林熙,眼前一亮,指着他对旁边的长辈说:“我刚才听见这个大哥哥唱歌,可好听了,就让他来代替吧。”
仔细一瞧,这不是巷口摆摊的女老板嘛!
林熙正想要推辞,旁边那个刚才和他讲话的人却一脸兴奋激动地推了推他道:“那可真是天大的福气,小兄弟你不是想要报恩吗,快答应啊!”
好嘛,现世报。
于是他就这么不明就里地成为了婚礼派对的演员之一。
“听说那新娘,貌美如花,我们偷偷地去看一眼应该没关系吧。”
后台准备节目时,有人这样提议道。
众演员齐声称好,林熙夹在大队伍里,身不得已地一起向新娘的房间进发。
大家躲在窗底下,悄咪咪地望了一眼。
“新娘子长得好漂亮啊!”
“看到桌子上的摄影机了吗,听说新娘是个摄影爱好者。”
“对呀,还是国外有名的学院毕业的呢!”
众人纷纷道新娘子真是才高八斗,美若天仙。
然后新娘朝窗户这边看了一眼,咧开嘴笑了。
林熙一阵惊悚,那新娘,不就是刚才让他们拍照的女生吗!
这里所有的一切,怕不都是这鬼新娘的回忆幻境,另外三个人要是没看出不对来,稀里糊涂地在这婚宴上乱吃乱碰了什么东西,那还得了,得像个办法把失散的大家聚集起来。
正走着神呢,轮到他上台了。
得,还是先把眼下的场景应付过去再说。
林熙上台,清了清嗓子,说:“我给大家表演一个牵丝傀儡戏。”
“你们肯定在好奇,我上台来可什么都没带啊,拿什么来表演?”
“别急,看!”
他伸手朝半空中点了点,一个“青年男子”从空中走了下来,仔细一看,那“男子”身上有几根若有若无的细细的红线,同林熙的手指连在一起。
台下的众人发出阵阵惊呼声。
林熙手指微动,傀儡偶男子张了张嘴,竟是发出了声音:“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给大家讲一个故事。”
“这样的故事,理应埋在心里,葬下就不再提起。
打小儿我就能看见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旁人看不见的,见识这故事时就是这样,只不过那时我还年轻——年轻到了,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并不当作一回事。见鬼见神也好,独自出游也好,那时候觉得都没什么要紧,所以就这么给阻在了路上,好歹算有座破庙能挡一挡风雪。
我就是在那个大风雪的夜里,在那座庙里,遇见了他们。演傀儡戏的老人,和他的木偶。”
反正婚礼是假的,随便表演什么都没问题吧。这样想着,林熙伸手扔了个什么东西在台上,那东西一落地,刚好就在那盘腿坐着讲故事的青年男子身前,兀地就开始自燃起来,仿佛雪夜里一堆小小的篝火。
与此同时,一个老人傀儡偶带着一只小小的木偶,佝偻着身子,咳嗽着上了台。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老爷子破衣烂衫,年纪足够半截身子入土,随身没半点值钱玩意儿,除了那木偶--那木偶是个娇贵女孩儿模样,做工太好,娇贵鲜艳得刚描画出来似的,神情栩栩如生,眼角挂着一滴泪惹得我都心猿意马,好险没伸手去接。自然接不着的。
偶遇也算有缘,夜深雪大无事可做,我同老爷子凑着一堆火边烤边聊,话匣子一开便合不拢,听他唠唠叨叨多半个时辰,从前事讲了个底儿掉。讲他小时候何等贪玩,一听见盘铃声就收不住脚,知道是演牵丝傀儡的卖艺人来了,就奔着那小戏台子去,给三尺红绵台毯上木偶来来往往演出的傀儡戏勾了魂儿,一高兴,干脆学起了傀儡戏。家里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见是真止不了,也只好由得他去。就这么入了行,也演了一辈子。
漂泊过多少山水,卖艺的到底都是卖艺的,除了年轻时一股逍遥浪荡的劲儿,还能剩下什么呢没个家,没个伴儿,一辈子什么都没剩下,除了这么个陪了他一辈子的木偶。老爷子没说完就哭了,拿补丁摞补丁的袖子揩脸,揩了再揩也揩不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顺着他口风哄了两句,干脆求老爷子亮亮手艺,想不到这招好使,老爷子擤擤鼻子止了哭,真给我演了一出。”
林熙的手长得很好看,白皙透亮,手指修长,细微的操作之间,老人动了起来,仿佛真的是他在操作手里的木偶一般。
度曲咿嘤,木偶顾盼神飞,虽妆绘悲容而婉媚绝伦。
台下的众人都看呆了。
青年男子接着讲他的故事:“其实我看不太懂戏文里咿咿呀呀悲欣交集,但那伴着盘铃乐翩翩起舞的木偶美得触目惊心,纵然知道只是丝线牵出的举手投足,也活了似的叫人忍不住想挽手相搀,看完叫人不得不叹一声:真不愧演了一辈子。我由衷说:老爷子您可真不愧演了一辈子。老爷子听着这句,也抱着木偶笑了笑,笑完,脸色就变了。一辈子啊,一辈子就干了这么一件事儿,活成这么个怂样,就这么糟践了自个儿这一辈子。怪谁还不是怪这玩意儿。他盯着怀里那精致木偶看了半天:大雪滔天,棉衣都置备不上,这一冬眼看都要过不去了,还要你做什么呢都不如烧了——还能暖暖身子。还没等我回过神来,老爷子手一扬,木偶就进了火堆。我拦也拦不住,话都说不出,满脑子只剩一句可惜。”
“然后那一幕,我此生难忘,火光舔过木偶一身绮丽舞袖歌衫,燎着了椴木雕琢的细巧骨骼,烧出哔哔啵啵响动。那一瞬间它忽地动了,一骨碌翻身而起,活人似的悠悠下拜,又端然又妩媚地对着老爷子作了个揖。它扬起含泪的脸儿,突然笑了笑,咔一声碎入炭灰。”
台上的老人表演完毕,手一扬,漂亮的小木偶落入了那一小堆火焰中,火势骤然大起来,熊熊燃烧的烈火中,那小木偶竟像是活了一般,站起身子来,朝着老人盈盈一拜。
“那晚的火燃得格外久也格外暖,分明没太多柴火,一堆火却直到天光放亮才渐渐冷下去。拼尽全力地,暖了那么一次。暖了那么一次,孤单了一辈子。到如今我还记得老爷子放声大哭的模样,嚎啕得就像当年被爹娘拦着阻着不准去看牵丝傀儡戏的那个孩子。”
舞台上的火势渐弱,讲故事的青年和表演傀儡戏的老人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那妆容精致的小木偶却好像没事人一样从火堆里站起来,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碳灰,突然就变得和真人一样大,在舞台上转了几个圈,朝着观众席鞠了一躬。
台下众人如梦初醒,掌声山呼海啸般席卷而来。
林熙站在台上,露出镇定的微笑,他已经想到了如何把失散的大家聚集起来:“刚才有人朝我抗议了,说她是听见我唱歌好听才把我拉过来的,我也不能拂了人家小姑娘的面子啊,既然这样,刚才那故事还有配着一首歌,我把那首歌唱给大家听,怎么样啊?”
你们三个,都要聪明一点啊……
台下传来众人的喝彩声。
……
风雪依稀秋白发尾
灯火葳蕤揉皱你眼眉
假如你舍一滴泪
假如老去我能陪
烟波里成灰
也去得完美
风雪依稀秋白发尾
灯火葳蕤揉皱你眼眉
假如你舍一滴泪
假如老去我能陪
烟波里成灰
也去得完美
……
——《牵丝戏(节选)》
歌声被林熙的【声音】放大,穿透了重重的围墙,传的好远。
台上的林熙眼尖地发现了藏在台下人群中两个熟悉的身影,他冲那边笑了笑。
乐乐居然也变得这么聪明了呢,还有那个叫王杰希的,智商不低。
咦,大孙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