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永昌生日那天,云城下起了冬季第一场雪。
他将宴会举办在云城最大的那家五星级酒店里,是那些豪门千金最爱流连的地方。
礼服是轻奢吊带连衣长裙,微露背的设计,轻微包臀,香槟色的亮珠颗颗缀在上头,流苏恰到好处的嵌满雪肤处,一双浅底白色高跟,浅涂一遍口红,拿上手包。
镜中人身材婀娜多姿,雪肤貌美,颊边带粉,五官完美无缺。
比平日又多了几分妩媚和成熟。
上车时徐嫂给她披上一件纯黑色西装外套,夜色快深,嘱咐着外头寒露重。
上一世的自己拒绝参加纪永昌的生日会,她在张韵墓地里喊的哭天抢地,最后被寒气所逼,染下重病,病恹恹的,很久才好全。
这一世她做了不同的选择,心中亦有不安。
摩挲着粉红顽皮豹的挂件,用手机拍了张车水马龙的照片,白皑皑的世界,银装素裹起来。
她没注字,只配了个雪花的符号。
短短几分钟,有人纷纷点赞评论,甚至有些纪烟完全对不上号的人,在下头纷纷刷着存在感,她百无聊赖的翻屏幕,直到看到那个人点了赞。
下一秒,手机一震。
微信消息传来。
【。】:在外面?
程烨标志性的网名一目了然,纯黑如黑洞般的头像露出来。
他第一次在微信上主动说话,纪烟有点意外,聊天框往上拉还停留在那句官方用语:“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仅仅是看着屏幕,她微凉的指尖开始有了热度,呼吸轻柔洒在上头,起了一层水雾。
纪烟回了句语音:“嗯,准备去国际酒店,我爸生日会。”
女生声线瓮声瓮气,似是有些冷。
夜色里,程烨倚在窗边,店老板给他借了把火,拍拍肩膀:“小伙子,第一天上班表现不错啊,继续努力,行的话就每周末过来吧,就当帮帮忙。”
“好。”
他沉沉抽着根烟,目光落在手机上,收紧了指腹。
白雾缭绕间,眉骨挺拔,那双眼深邃晦涩,不知在想什么。
有小女生路过,被男生太过吸引人的脸惊住,急忙蹦蹦跳跳的冲进来,胡乱抱了通零食让人结账。
店老板五十有余,慢悠悠的接过东西,对上条形码开始扫。
小女生面色闪过刹那间失望,老板笑:“小姑娘,人家已经下班了,别一直盯着看咯。”
女生羞红了脸,卯不起劲来问人联系方式,出门前不死心的再瞄了一眼。
那双修长指骨在屏幕上点了两下,一秒之后似有震动。
他用指缝夹过烟头,熟稔间抖了抖烟蒂,桃花眼再垂下屏幕时,突然很柔的笑了下。
那一眼,似万年冰川刹那间消融,坠入人心底沉-沦。
外头雪落一地,不及他笑靥一分。
手机还停留在微信聊天框里——
【。】:嗯。
【不一样的烟火】:嗯什么嗯,你第一次在微信上主动找我,说!是不是想我了?(嘿嘿表情包)
【。】:……。
那头有几秒的迟钝,雪花飘落在人长睫上,痒痒的,化成水珠。
他吸了口云雾,看到消息。
【不一样的烟火】:程烨。
【不一样的烟火】:……其实是我想你了。
他指尖一颤,火光已然燃到关节,眉目一柔,就低低笑出声来。
*
宴会内。
杯弓蛇影的世界,金碧辉煌的装潢,人声鼎沸,琴声悠扬,个个盛装出席,笑意满满,人模狗样。
纪烟从小便在这圈子里混迹,行为毫不拘束,端庄大雅的和众人打着招呼。
女生一席长裙,似朵含苞待放的玫瑰,眉目间袅袅勾人,身形娉娉婷婷,仅仅十七岁的年纪,一颦一笑间就已然能艳压群芳,叫人移不开眼。
一直到纪永昌的出现,场上大多数人的目光才逐渐移开。
聂芳聪明,知道张韵没走多久,她贸然出现不但融不进这圈子,还会被人在后头诟病名不正言不顺,索性以身子不适为由,缺席宴会,躲在楼上隔岸观火。
临走前还留下个杀手锏,便是那随时随地看起来都纯洁无害的乖女儿。
众人唏嘘中,藏在纪永昌背后畏畏缩缩的舒霏霏,堪堪露出苍白小脸,一副对陌生环境怯生生的模样,去扯纪永昌的衣袖。
简直把一副文静内敛的本分少女模样演得活灵活现,赚足了众人眼缘。
“老纪,我怎么一直不知道你这家里还藏有一位千金呀?这么多年,不够意思啊。”
“瞧瞧,小姑娘抖成那样,别吓坏了人家。”
纪永昌脸上有光,刚开始害怕被人说闲话,这会放开,看着身旁这位对自己万分依赖的小姑娘,不自觉觉得心头填满,摸摸人头顶:“别怕,这些叔叔只是好奇,霏霏,站出来正大光明的给他们看。”
舒霏霏一身乖巧连衣短裙,后背一个大大的粉红蝴蝶结,看得出来聂芳用了十分心思把自己女儿塑造成瓷娃娃的乖巧模样。
果然,舒霏霏一凑近就怯生生的对她喊:“纪烟姐姐……”
纪烟猫儿眼如琉璃般闪烁,半眯起眼,手上小半杯红酒,很浅的酌了一口,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看她。
“这里好多人呀,我有点害怕……姐姐你不怕吗?”舒霏霏眨了眨眼。
她怕什么?她怕这人一会别整什么幺蛾子才对。
纪烟没理她,细嫩手臂轻扬,又浅酌一下,手腕上那块限量款的银白色手表秀气奢侈,映出舒霏霏刹那间盯着她恶狠狠的目光,一晃而过。
如果说纪烟是高昂洁白的天鹅,不染凡尘世俗。
那舒霏霏此刻就像甜到人心窝的邻家女孩,更接地气。
众人目光偏转,就听到纪永昌举起话筒轻咳一声。
先是开场致感谢词,官话说完之后,才到了后头重头戏:“今天是我纪永昌四十岁寿辰,首先我很欣慰我的宝贝女儿纪烟能在学习之余,来参加爸爸的生日。同时,这——”他拍了拍舒霏霏的后背,示意人往前走。
舒霏霏攥紧裙摆上前。
有人开始笑闹着起哄。
“——这是我现任妻子的女儿舒霏霏,霏霏非常乖巧懂事,几乎从来不让我多操心。既然入了纪家的门,就是我纪永昌的女儿,今日我让大家作证,我一定会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好好对她,也希望大家一会别紧抓着小姑娘不放,问东问西的,这个年纪的姑娘呀脸面薄……”
镁光灯聚焦在前台那个手足无措的女生身上。
在场各位也有观察纪烟的,有同情、有怜悯也有时不时的嘲讽。
她始终云淡风轻的立在一边,身姿婀娜,浅笑轻挂,只在唇舌间淌着苦涩酒意时,迟迟不下咽,任满腔晦涩氤氲唇齿,从此再难忘这艰难的瞬间。
“纪家大女儿可真大度啊,听着自己亲爸这样讲这种话,居然都保持着笑容不甩手走人……”
“纪家真是作孽哦,张韵才走多久啊,这么明目张胆的把小三女儿当亲生的,太渣了吧……”
“要我说哪有这么糟糕,你看舒霏霏那文静乖巧的模样,怎么看都比那种心机婊强吧,说不定真能做姐妹呢。”
……
酒过三巡,无处申冤,那个侃侃而谈的中年男人,已经被一波又一波酒灌的脸色微醺。
纪烟喉头翻涌,有些厌恶想远离这些是非之地。
会难受吗?
会愤懑不甘么?
会害怕有人有天取代掉她的位置么?
都不是。
她只是对那个男人失望,对那个自己曾经敬仰过十几年的男人,失望透顶。
宴会角落里,她终于寻了个清净,打开手机,聊天框里的人没有再回消息。
她无聊的切到朋友圈,回复了几个前排比较熟的朋友的评论。
侍者端来一杯新的红酒。
纪烟站起身要拿,被突如其来的力道一撞,有什么过于浓烈的香气扑鼻而来,她手指飞速一松,来不及反应,酒杯落回托盘里,没洒。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砰——”一声。
是手机砸地的响音。
电火石光间,纪烟飞速回头,光亮的大理石地板上,方才还握在手边的手机被摔在一边,上头挂着的那只限量版粉红顽皮豹以扭曲的姿势碎成几半。
彰显着它的残缺。
只一刹那,如头盖骨被人生生揭开般,只觉浑身乏力般就要瘫软下去,纪烟几乎是冲过去捡起碎片,一下又一下的把东西往回摁。
不能碎,怎么能坏呢?
这是张韵去世前,留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啊!!
在自己又一次抱怨家里总没人的时候,张韵笑容温柔,如变魔术般从包里取出那精致小巧的礼盒:“烟烟,这是妈妈出差时候给你带的小礼物,以后想妈妈了,就把它放在能随时看见的地方,你告诉它的心里话,妈妈都能听到哦。”
于是她把它挂在了手机上,随时随地,都能看得到的位置。
触手可及,她要的爱,只剩这么零星半点的慰藉了啊!!!
十七岁的女生,从来漂亮勾人的眼儿中光亮尽灭,破碎崩塌,她憋着最后一滴泪,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涨红着眼,听到舒霏霏委屈巴巴的声音:“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四下噤声,刹那间鸦雀无声。
纪永昌醉醺醺的往这边走,边走边说:“烟烟,又怎么了这是?”
就好像闯祸的那一方,在头脑不清醒的时候,也会下意识的偏袒着另一方。
窃窃私语中,纪烟一片片捡起东西,面色苍白,语气却十分执拗,她说:“摔坏别人东西,哪有道歉就完事的?”
“姐姐我……”舒霏霏垂着头把下唇咬的用力。
“赔我。”
她用力吐出两个字,看着纪永昌黑着脸皱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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