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霸图引着叶蓁蓁、走到了不远处的一幢小木屋那儿。
那小木屋前有个草亭,草亭的四周被人挂上了一幅白纱帐子，武家人正齐齐整整地挤坐在草亭里，地上还摆着个烧着炭的炭盆。
见武霸图引着叶蓁蓁过来了……
惠氏连忙起身,笑着对她的儿子女儿们说道：“哎你们都把位置挪一挪！叫蓁娘挨着我和六娘坐！”
武霸先与武霸恩果然往外头挪了挪……
武幸姝已经上前迎住了叶蓁蓁,牵着她的手儿,带着她到了当中的位置：“蓁娘姐姐，咱们坐这儿！”
惠氏也笑盈盈地说道：“大家都是自己人，蓁蓁可别不好意思！今儿夜里啊，是难得的好风景,我活了三十多年，也就只今儿夜里见着了这飘着大雪开月光的景致，一块儿看看！快,快过来坐下！”
按说这是别人一家子……
叶蓁蓁硬挤进来，是有些不妥当。
可惠氏既亲切又和气，且叶蓁蓁还想当面谢一谢她熬煮的甜汤……
“今日婶子赐的甜汤,味道好极了,多谢婶子！”她先朝着惠氏行了一礼。
惠氏一把搂住了她，摁着她、让她坐下了,又笑道：“不兴和婶子这样多礼的！你若是喜欢那甜汤啊,我倒恨不得天天做给你吃！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福份！”
瞧这话说的……
话里有话？
叶蓁蓁不由自主地就瞟了武霸图一眼……
正好武霸图也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两人四目相撞……
叶蓁蓁垂下了头，武霸图看向了别处。
惠氏摸着叶蓁蓁的手,笑道：“哟，这小手儿冰凉的，赶紧烤一烤火！二郎,看看那烤婆婆果好了没，给蓁娘几个、让暖暖手。”
婆婆果？
那是什么？
叶蓁蓁一脸的好奇。
此时，武霸图已经坐在了他兄弟的中间、正好与叶蓁蓁面对面。
听了母亲的话，他拿了根树枝在炭盆里刨了刨，掏出一串黑乎乎的东西。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之拈在手里。那玩意儿看起来很烫？所以他不停地将那串黑乎乎的东西抛向空中，然后左右两只手互接、再不停地抛向空中……
叶蓁蓁不是不知道、武霸图这是想法子让那黑乎乎的“婆婆果”降温。
可这法子也忒有趣了吧！
她便一直目不转盯着看着……
直到他将玩意儿递给她。
叶蓁蓁歪着头、好奇地盯着静静躺在他宽大手掌中的那串黑乎乎的……婆婆果？？？
——这到底是什么？
这一次，武霸图似乎不再在乎他那长满了茧子、看起来粗糙又显得关节有些宽大的手。
她认真的看，他就认真的让她看。
两人就这么僵持住了。
武幸姝“卟哧”一声笑了，从她哥哥手里拿过那串婆婆果，放在叶蓁蓁的手里，然后又拿过另外一串婆婆果，教叶蓁蓁道：“蓁娘姐姐你看着，这婆婆果要这么吃，就像掰豆子似的，把外头的豆荚给揭开，然后咬着吃……嗯，它是粉粉的、还有点儿甜……”
看了武幸姝的示范，叶蓁蓁也有样学样的掰开了烤婆婆果的表皮，果然看到了里头白白胖胖的、像豆子但要比豆子大得多的果肉。
再小心翼翼地吃上一口……
嗯，婆婆果肉粉粉的、糯糯的，有些微微的回甘，细品之下还有种特殊的药材香气。
叶蓁蓁忍不住又吃了一粒。
她不知道的是，她吃烤婆婆果的模样儿十分认真、一双灵动慧黠的眸子在清冷的月光下熠熠生辉，像极了悄悄下凡偷吃人间美食的小仙女儿。
坐在对面的武霸图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嘴角噙着笑意。
惠氏也笑了，伸手拿过帕子，替叶蓁蓁拭去沾染在面颊上的婆婆果的果肉。
而叶蓁蓁注意到，虽然武家三兄弟皆坐在她的对面，但除了居中正对着她的武霸图之外，武家大郎与三郎都略微侧过身子、脸也朝向一旁，并不正面对着她、更不看她。
这让叶蓁蓁好歹自在了些，心想武家兄弟倒是被惠氏教养得很好。
“蓁娘姐姐，这婆婆果好吃么？”武幸姝问道。
叶蓁蓁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赞道：“很香，以前不曾吃过呢！啊，它为什么叫做婆婆果？”
惠氏笑道，“这婆婆果啊，是野生的果子，长在很高很高的树上，而且一棵百年老树也就只结十来斤……风调雨顺的时候啊，没人愿意吃它，只因采摘起来实在是太困难了！要是闹饥荒了，它可就成了救命的仙丹啦！”
说着，她又解释道：“至于它为什么叫婆婆果……嗯，其他地方的人也叫这个做苹婆果，大约就是它被煮熟了以后粉粉软软的，连没了牙的老婆婆也能吃的缘故吧！”
武幸姝也争着说道，“……蓁娘姐姐，这是我家二哥哥去山上摘的，姐姐要是喜欢，带些回家里去吃，如何？”
叶蓁蓁下意识地就看了武霸图一眼……
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一下子就蔫巴了，低下头、不肯做声也不吃婆婆果了。
惠氏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意思是“明知道人家面皮薄、你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武幸姝吐了吐舌头，也不敢吭声了。
草亭里就陷入了尴尬的寂静。
惠氏想了想，换了个话题：“这一场雪已经足足下了七八天，老天爷保佑、快让停了吧！若是能停了、且年前再不下雪的话，明年哪又是个好收成！”
武家大郎武霸先却沉声说道：“就怕一直下雪……连这个冬天也过不去！”
众人皆尽沉默。
叶蓁蓁不懂得耕田、收成什么的，但她一直有个疑问，只是平日里与她往来之人，几乎都是功勋人家的闺阁小娘子，她的问题、无论问谁，谁也不懂得如何回答。
“婶子，为什么冬日里就吃不到新鲜的果疏呢？”叶蓁蓁问道。
惠氏笑道：“春天暖和、所以要松土耕种；夏季炎热，合适秧苗生长；到了秋天，土地养肥了果蔬、咱们就得收谷子收瓜果啦！又因土地于春夏秋三季都在努力的生产粮食，所以到了冬天，就得让土地好好缓一缓了……春耕、夏长、秋收、冬藏，这就是四季规律。”
叶蓁蓁问道：“那，倘若冬天也变得像夏天一样炎热，是不是也能种下瓜果呢？”
惠氏一怔。
众人面面相觑。
半晌，武幸姝小小声说道：“可是……冬天很冷呀，不会变得像夏日一样热的。”
“如果冬天不能变得像夏天那样热，那，可不可以变得像春天、或者秋天一样暖和呢？”说着，叶蓁蓁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我就是、就是打个比方。”
这是她闷在心里好久好久的问题。
武霸图则陷入了沉思。
叶蓁蓁指着草亭四周挂着的白纱帐子，说道：“咱们在这里烤火，草亭里挂着这帐子……里头不是挺暖和的吗？”
众人再一次面面相觑。
惠氏苦笑：“咱们就在这儿烤火还成，这还是因为帐子阻去了风雪、且咱们人多还烧着炭盆子的缘故，这才觉得暖和！可要是想在冬日里搭个棚子、烧上炭盆来种菜种粮食？不成不成，这费掉的炭钱啊，可比卖果蔬得的钱还多！”
她话还没说完——
武霸图便扬起了手，笑道：“我知道了！热汤泉！”
此言一出，武氏兄弟仨都瞪大了眼睛！
半晌，兄弟几个议论了起来——
“热汤泉？二哥，这可是个好法子啊！”
“没错，在热汤泉附近开一块地、再凿条引水渠、引了热汤来浇灌，就能在冬天里种菜种粮食了！”
“也不必真种什么菜，寻常的菜蔬瓜果种下去、也得三五个月才能成活！咱们利用热汤泉来发黄化豆芽菜、或者是菌菇……快的话三四天、慢的也就十来天就能出产！”
“出产了又怎样？咱们的热泉庄子可在百十里地开外，难道要靠快马送来京城？可一匹马能驮多少！若不能及时送达，又怎么保证菜蔬的新鲜？”
“还有啊，这一应装瓜果的竹筐、麻绳等等，天寒地冻的上哪儿找竹子去？就算找到了竹子也怕没人愿意编啊！”
“再一个，就算咱们解决了种植、捆包、运输的事儿，且还能顺顺利利地把东西运到京城来、又能保证那些豆芽、菌菇都是新鲜的，可谁来找咱们买呢？”
“最最重要的是，这价格得怎么定！咱们不能亏本啊！”
“唉，可惜了……今儿四郎不在！要是他在，一准儿能把好多账给算清楚！”
叶蓁蓁没有想到，她只是提了个问题而已……
就引了武家人这么热烈的讨论。
而且看起来，他们对这个话题是十分感兴趣的。
在这一瞬间，叶蓁蓁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她呆在宁乡伯府里，虽然母亲和祖母对她是真心好，可只要她想做点儿什么和其他闺秀不一样的事儿的话……
母亲和祖母十有□□都会劝阻她、还会和她说好多好多的道理。
叶蓁蓁知道，母亲与祖母的意思，是让她少想些不切实际的事儿。大约在她们看来，小娘子最最应该关心的，就是自个儿的终身大事吧！
眼下，武氏兄弟热闹的讨论，既使叶蓁蓁陷入了沉思，还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地方：
那就是，他们一定会提出反对意见，但反对意见一旦提出、就势必有人会想出解决的法子，跟着还会有人给补充不完善的地方……
这么一来，就好像……这个应该属于异想天开的法子，也不是完全不可行？
叶蓁蓁忍不住就想起了，先前武幸姝和她说的“这世上就没有我二哥哥做不到的事儿”这句话了。
想到这儿，她不由自主地就歪着脑袋看向了武霸图。
此时，武霸图已经全心投入到“热汤泉能不能在冬日里快速催发新鲜菜蔬”这个问题上，故此没有注意到叶蓁蓁的凝视。
叶蓁蓁真真正正看清了他的模样儿。
此时的他，远不如三年后的他那般沧桑成熟，脸也不似刀刻的那般线条深遂。相反，他面部的轮廓非常的柔和，且轩眉星目、鼻梁秀气而又高挺，就是嘴唇薄了些、红润了些，使他看有种雌雄莫辨的阴柔美。
而陷入沉思的他，将手肘撑在膝头、手背支住了下巴，另一只手的食指则不住的揉着拇指根……
突然，他像是感应到她打量的目光，星目一闪！
叶蓁蓁只觉得好像“嗖”的一下……
有两道如闪电一般的凌厉眼神就劈中了她！
这下子，可把她吓得……
叶蓁蓁怯生生地垂下了头。
她那毛茸茸的头顶上、和小包子似的双丫髻也跟着蔫儿巴巴的耷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