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霸图当然知道,腊八节这天，叶蓁蓁要去榆国公府做客。
为什么知道？
嗯，因为六娘和蓁蓁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啊！
当然了,六娘能和蓁蓁成为好友、也不完全因为他的授意……
最关键的是,两个小娘子有共同的话题和爱好。
但自从武霸图打定主意抱得美人归以后……
他开始格外关注宁乡伯府的动静。
榆国公世子萧宗潜突然见天的往宁乡伯府跑,引起了武霸图的注意；可萧宗潜与他妻子魏氏的感情极好，似乎不大可能……
所以萧宗潜是为了他那两个尚未说亲的弟弟、萧六郎和萧七郎在做打算？
嗯，萧七郎是庶子；而宁乡伯府虽然式微、蓁蓁好歹也是长房嫡女，真把她和萧氏兄弟相提并论？
也就嫡子萧六郎有点儿资格……
武霸图当然也认得萧六郎。
萧六郎的骑射师傅也曾经教导过武霸图、并且对武霸图的功底赞不绝口。几年前的萧六郎还十分年轻气盛,听了师傅的话、不服气的很，就把武霸图约了出来，两人比试了一番。
比试的结果……
只有两人知道。
从那以后,两人就成为了好友，更是约好了日期定期比武。
宁王是皇上唯一的儿子，皇上自然十分疼爱。所以王公家的世子、嫡子们,多半都当过宁王的伴读。榆国公萧宗潜当然也做过宁王伴读,但后来及冠、成亲、生子、还领了差事……
伴读一事就交给了他的弟弟萧二郎。
萧二郎、萧三郎、萧五郎也相继当过宁王的伴读……直到去年，萧六郎成为了宁王的伴读。
去年秋天,皇上带着宁王去猎场狩猎。
宁王落单的时候遇到了熊瞎子……
萧六郎闻讯赶来,拼死才从熊瞎子手下救走了宁王，可惜面上结结实实地捱了一记熊爪！
他破了相。
原本玉树临风、如谪仙一般的俊俏郎君,一夜之间变成了人人害怕的鬼面人……
萧六郎终日郁郁寡欢。
当然也有好些人对他呵护倍至……
但更多的人避他如蛇蝎。
个中冷暖，还真是……
萧六郎不由得心灰意冷，根本连府门也不愿意出一步了。
只有武霸图还和从前一样,每个月逢一逢五就跑来榆国公府、找萧六郎打上一架！
武霸图似乎完全不顾及萧六郎面上的伤，每次出手都往死里打……
前头几次，因伤疏于练武的萧六郎可真是结结实实地被武霸图给打个半死！
但这么一来，萧六郎又觉得……
难得有个人一直这么对他，无论他俊秀还是丑陋、有前途还是没前途。
他愈发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友情。
腊八这日，武霸图突然上门来寻萧六郎……
萧六郎大为诧异。
——今儿既不逢一、也不逢五啊！
这是搞什么？
直到武霸图期期艾艾地告诉他真相——
“你大哥把我看上的小娘子给弄到你们府上来了……”
萧六郎一愣：“宁乡伯府的叶五娘？”嗯，昨儿他娘、他大哥大嫂十分郑重的、三番五次的交代他，一定要在上午辰时三刻左右去往湖心亭那儿呆上一会儿，宁乡伯府的叶五娘会来家里做客。
武霸图淡淡的“嗯”了一声。
“她长得好看吗？”萧六郎来了兴致。
武霸图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答道：“不如我把你另一只眼也打肿？要不你只肿着一只眼、不太对称吧？看不清就不好了！”
萧六郎讪讪的。
——初五那天两人又比了一场，他被这个拥有无上蛮力的武霸王给一拳击中了眼窝！当时痛得他差点儿叫娘，眼睛就肿得像个馒头！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后来背着他娘、让书僮去厨下偷了几个热鸡蛋来，用剥了壳的热鸡蛋揉了一夜的眼窝子，这才好了些。
“既然已经看上了、怎么还不去提亲？”萧六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叶伯爷待你一向极好，依我看，只要你开了口，他就没有不应的。”
“明年春天再说。”武霸图含混说道。
闻言，萧六郎眼里精光四射，“你要出仕？”
武霸图没吭声。
萧六郎叹道：“我真是不懂你！皇上派过我、派过我大哥、派过永安候、淄定候和其他人当说客，三番五次地劝你出仕，连官职都已经拟好了……可你就是不肯！可你说说，哪家勋贵子弟没走过恩荫的路子？偏你就……”
“靠自己不好么？至少这路子走得光明正大！”武霸图说道。
萧六郎：“人家既存着心思要说你的、无论你多么光明正大、总能挑出点儿毛病来！”
武霸图笑了：“要真到了那一天，那你是向着我呢、还是向着人家？”
“你——”
萧六郎突然语结。
武霸图叹气。
半晌，萧六郎似乎下定了决心、突然说道：“若真的那一天，大约我会……向着你罢！就像如今，你也向着我……咱俩还和从前一样。”
武霸图有些诧异。
他拍了拍萧六郎的肩膀，笑道：“蠢！就算真有那一天……我也不会让你做出任何选择的。走吧，带我去见五娘子。”
萧六郎收起难过的心情，和他开玩笑：“说好了啊我得先看看五娘子、才能决定要不要让给你……”
“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两人说说笑笑，去了湖心亭。
可到了湖心亭、两人这才发现——原来萧六郎的庶弟、萧七郎已经在这儿了？
萧六郎一向不大喜这个庶弟，便直接赶人了：“我和武家二郎有话要说，你先回吧！”
萧七郎应了一声、便朝着武霸图抱拳行礼，然后乖乖离开。
可没过一会儿，萧七郎又匆匆回来了：“东西忘了拿……”
武霸图与萧六郎一看，确实有个褡裢放在里头的凳子上？
只是，当萧七郎拿着褡裢正要离开时，八角亭下已经传来了悦耳动听的小娘子们说话的声音。
武霸图走到窗边、朝下一看，果然看到了……
蓁蓁？
他嘴角轻弯，收回了略向外倾斜的身体。
很快，几个小娘子们便嘻嘻哈哈地上了楼。
大约是没料到武霸图和萧七郎也在……
小娘子们略微一惊。
然而叶蓁蓁却在看到了武霸图以后，莫名松了口气。
“六哥……有客在啊？啊，原来是武家二哥！武二哥万福金安！”因武霸图与萧六郎是好友，所以萧仙娘也见过他几次，连忙行礼。
萧伊娘、萧佩娘并叶蓁蓁也跟着朝武霸图行了一礼。
武霸图略侧过身体、朝她们还了一礼。
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萧七郎抓紧时间也向姐姐妹妹们行礼——
叶蓁蓁都没敢抬头看人，就跟着萧氏姐妹还了一礼。
这时，萧六郎已经看清了叶蓁蓁的容貌，暗暗朝着武霸图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嘿你可真行啊！你看上的小娘子果然很漂亮呢！
武霸图没说话。
因见叶蓁蓁十分拘谨，萧六郎有些好笑，便问道：“一别经年，表妹已经长大啦，不再是往年那个……被条死蛇就吓得哇哇大哭的小娃娃了。”
叶蓁蓁也想起了幼时的事，抿嘴一笑：“六表哥还有脸说呢，当年被国公爷用门栓打过的后背头可还疼？”
萧六郎愣住。
他盯着叶蓁蓁，然后呆愣愣地转头看向武霸图，心想——你俩活该天生一对啊！瞧瞧！这怆人怆得……连语气都是一样儿一样儿的！
萧仙娘、萧伊娘是当年事件的见证者，听了两人的话，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
“说起来也是好笑！明明六哥哥那么沉稳的性子，偏偏到了表妹那儿、就和个不开窍的愣头青似的！”
“就是呀！还有一个，这蛇啊、一入冬就蛇窝里躲着，外头哪儿还有蛇！可偏偏就被表妹给撞上了！又正好六哥哥经过那儿……姐姐你说，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缘分？
武霸图面沉如水。
他最恨这种毫无根据的说法，本来八竿子打不到的两个人凭着“缘分”二字，就能扯上不相干的干系？
萧七郎转头看向武霸图，连忙解释道：“也是我当年不懂事，和老家的其他兄弟们去掏蛇窝，冬眠了的蛇都不怎么爱动弹，就掏出了一条……正好看到表妹路过，就想着吓一吓她，结果表妹哭了，我也被我爹给揍了半死……”
武霸图没吭声。
直到这时，叶蓁蓁才飞快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萧六郎一眼。
——不是说他从熊瞎子的手里救回了宁王，代价是被熊瞎子给伤着了脸的吗？
啊，果然！
原来萧六郎的面上戴着个遮住了半面脸的面具？
不过，面具上的右眼处开了孔，叶蓁蓁能透过面具、看到萧六郎灵活的眼珠子。
所以说，萧六郎的一双眼睛俱是完好的，只是额头、或者面颊处受了伤？
哎，没伤着眼睛、可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萧六郎感觉到了叶蓁蓁好奇的注视。
老实讲，自从毁了容以后，他就很不喜欢别人关注他的脸了。
但既然叶五娘是武霸图喜欢的小娘子……
萧六郎有些爱屋及乌，便故意起了逗弄她（关键还是想逗弄武霸图）的心情。
“看着我做什么？”萧六郎冷冰冰地说道。
叶蓁蓁犹豫了一下，问道：“六郎哥哥还疼么？”
萧六郎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面具。
他突然长叹了一口气，问她：“你怕不怕？”
叶蓁蓁有些不明所以。
——怕什么？
她不由自主地转过头，看向了武霸图。
呃……
有他在、她大约……也不需要害怕什么。
叶蓁蓁突然愣住。
她反应过来——
这好像……是个很奇怪的想法？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她懵懂天真的神情、以及看向武霸图时流露出来的信任的眼神，都使萧六郎感到很放松。
沉吟片刻，萧六郎伸手、揭去了自从受伤以后就一直罩在面上的面具。
这面具、就连入睡……他也不曾摘下过！
众人瞬间惊呆！
只见萧六郎的额角有道深紫色的疤，但右边的面颊则有两道极明显的、如深壑一般的挠痕！那两道深紫色的伤痕直直地从鼻翼一直斜拉到耳下，浅粉色的皮肉都向外翻卷着……
如此恐怖的伤痕，与萧六郎完好的左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时间，八角楼阁里的气氛变得十分紧张、还冷冰冰的。
叶蓁蓁睁着漂亮的杏眼，盯着萧六郎看。
她的大眼睛眨呀眨呀，然后“卟哧”一声，掩嘴笑了。
她只笑了一声，就知道这是不对的、不应该的，赶紧放下掩住了嘴儿的手、垂下了头。可她没能忍住，于是就……又偷偷抬起头看了萧六郎一眼，还是想笑。
为了不让自己失礼、再笑出声音来，叶蓁蓁赶快让自己转头看向武霸图。
【武霸图：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大冰块儿？好降温？？】
叶蓁蓁只看了武霸图一眼……
啊！
他的眼神……
真的像被冰雪淬过的宝剑一般，只需要看一眼、就顿时让人感到透心凉。
这下子，叶蓁蓁是真的笑不出来了。
可萧六郎却莫名其妙。
——他面上的伤疤明明就十分狰狞恐怖啊！
看他家三个妹妹的反应就能知道。
嗯，她们仨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且摇摇欲坠了！
那叶五娘怎么还笑出声音来了？
是他的伤疤……使他的模样儿很滑稽？
正当萧六郎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
武霸图无奈地替叶蓁蓁解释：“你见天的戴着这鬼玩意儿，是不是从来也没摘下来过？所以被遮住的半边脸儿白得像堆了两条腌咸菜的水豆腐，露在外头的那半张脸像……卤水豆腐！”
诶，她实在是太单纯了。
心里想着什么、面上就现出了什么。
萧六郎呆住。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叶表妹……这么有趣啊！连他的亲妹妹都害怕他丑陋的面容，叶表妹居然不怕？还敢善意地“嘲笑”他？
自觉已心如死灰的萧六郎，一颗心儿又活泛了起来——看来，也不是世上所有的女子都嫌丑爱俊的！那么，他喜欢的那个她……又会如何看待他？
诶，自他出事以来，已有一年不曾见过那个她了……
萧六郎心里无限感慨。
这时，叶蓁蓁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儿笑了起来。
可她又觉得好奇怪。
为什么二郎哥哥能把她心里想着的话儿、给一字不落的说了出来呢？
当下，人人都各怀心思。
萧六郎心想，这武叶二人也太般配了吧？
萧仙娘与萧伊娘则交换了一个“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的满意眼神。
萧佩娘悄悄打量着武霸图，而萧七郎则一直看着叶蓁蓁，视线已经无法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