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轰——轰!”
身后的废弃城楼处传来了一声又一声的轰炸!
叶蓁蓁抬起头、看向了那一处。
只见那剧烈燃烧着的火舌正疯狂地舔着顶楼的阁楼……
不!
不仅仅是阁楼那儿,事实上更低一些的阁楼似乎也已经着了火。
浓烟源源不绝地从窗子里头翻滚出来,涌向天际!!!
叶蓁蓁又惊又惧……
“二郎哥哥,顶楼那儿堆满了烟花,怕是不妙。”
“烟花?”
“嗯!二郎哥哥,赶紧想法子去救昭郎哥哥!阁楼烧了不要紧,人不能有事!”
“好,蓁蓁莫要担心,一切有我。”
说着,武霸图想了想,冲着不远处的侍卫说了几句暗语。
叶蓁蓁只听到他好像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
那侍卫便领命而去了。
这时,空旷的雪地里就只剩下了她和他两个人。
不……
还有远方的一匹马儿。
武霸图打了个呼哨。
先前驮了他的那匹马儿一溜小跑着过来了。
他抱住她,低声说道:“你留在这儿也无益,不如我先带你去个安全之处……你需要更衣洗漱,否则呆会子人一多,你……”
叶蓁蓁咬住了嘴唇。
她虽忧心樊文昭……
但武霸图说的很有道理。
她是个弱女子,留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且现在宁乡伯府已经没什么体面可言了,二房三房的小娘子的名声已败尽……若她还以此时衣衫脏污、发髻凌乱的形象出现于人前……
若是被人看到、又乱嚼舌根子的话,怕是祖母、娘亲会被气死!
于是叶蓁蓁点了点头。
武霸图带着她上马,二人共乘一骑。
想了想,他从马鞍后头抽出了一样物事,手一扬,将之展开。
那是一件宽大的黑色披风。
他让她侧坐着,双腿曲起、盘在他的大腿上,使她整个人都紧紧地贴住他,然后他系好了披风……
那披风将她整个人、连同头顶在内,也完全罩住!
叶蓁蓁从未骑过马。
她紧张得不得了!
直到武霸图用披风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遮住。
她眼前一片漆黑,满口满鼻闻到的、俱是属于他的男儿气息。
她的脸、紧紧地贴住了他的心房,所以能感觉到他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音……
而他那略高于常人的体温,更是将浑身都冷透了的她……慢慢捂热。
大约他已催动了马儿。
马儿由徐徐缓行、变成了疾驰小跑。
叶蓁蓁全身僵硬……
她害怕掉下去!
但过了一会儿,她就感觉到武霸图的胳膊用力的拥着她,手儿也固定放在她的腰间,似乎……很牢靠?
属于他的心跳声、以及马蹄儿得得的响声是多么的富有节奏与韵律,他的体温也烘烤着她、让她觉得暖暖的。
再加上极致的黑色,惊惧、紧张过后的如释重负,都让叶蓁蓁觉得昏昏欲睡。
也不知怎么的,她就睡着了。
等到叶蓁蓁醒过来的时候……
她躺在床上?
呃,床板有些硬,但被子还挺暖和,屋里的光线暗暗,隐约能听到有人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说着话。
叶蓁蓁打量了一会儿这屋子。
准确说来……
这不是一间屋子,应该是……一间屋子的一部分。嗯,她睡在一张窄的厢式床里,床前垂着帐子,帐子前还有道屏风。
光、与男子们说话的声音,就是从屏风前头传来的。
按说,像她这样一直被养在深闺里的小娘子突然知道自己济身于陌生境地、且周围还有数个成年男子……是该惊慌才对。
可叶蓁蓁听到了武霸图说话的声音。
紧紧揪起的一颗心儿莫名就安定了下来。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他们的谈话……
呃,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懂;但上句不搭下句、牛头不对马嘴,问的和答的风牛马不相及?
叶蓁蓁猜测,这也许是他们之间的暗语?
好像可以解释得通诶。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用暗语说话呢?且武霸图一介布衣、为何有那么多的人听令于他?
莫非……他想揭竿?
叶蓁蓁被自己的猜测给吓了一跳!
才不呢!
她赶紧告诉自己——如今贤君勤政、太平盛世,虽有外敌环饲,但老百姓的生活过得还算可以。就比如说今年吧……不,是从去年冬天开始到现在刚开春,一直大雪不断。皇上下令给雪灾严重的州郡、每一户人家都可领取官府发放的棉花、布匹和粮食,虽然不多……但百姓很感念皇上的恩德。
另外庄皇后又号召各世家搞募捐,各大妃嫔的娘家都慷慨解囊,而这些世家又带动了其他世家……就连宁乡伯府也应了景儿。只小汪氏手下没有得用的儿媳出面,后来是就在忠毅伯府设粥棚的时候,开了个灶,教裴嬷嬷过去主持施粥。
就这样,全国上下一心……今年冬天的雪灾虽然厉害,也不见听说有什么民怨。
那他又怎会……
想到这儿,叶蓁蓁只觉得自己真是一点儿也不了解他!
呀,虽然不了解他、却又对他很放心?这实在是个……很矛盾的认知。
叶蓁蓁抱着被子翻了个身。
没过一会儿,外头的人们就结束了交谈,纷纷离开。
好像就连武霸图也离开了?
等到屋里变得静寂无声的时候,叶蓁蓁这才抱着被子坐起身……
她正准备撩开帐子呢,突然“吱呀”一声响,有人推门而入?
“谁?”
叶蓁蓁被吓了一跳!
“蓁蓁莫怕。”
武霸图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很快进来了,还帮着把帐子收起。
叶蓁蓁看到了面含浅笑的他。
无端端的,她就有些面红。
但是——
“二郎哥哥,昭郎哥哥怎么样了?还有曜郎哥哥,他、他在拂柳街那儿落了水!”她焦急地问道。
武霸图轻描淡写地说道:“樊文昭无事,樊文曜一早已经回忠毅伯府了。”
叶蓁蓁松了口气。
“你睡了小半个时辰,如今快到子时了,得赶紧洗漱好,我送你回去。”说着,武霸图指向了一旁的桌上。
叶蓁蓁顺着他指点的方向看去,看到那桌上放着一盆热水、还有块帕子正搭在盆沿处。
“我呆会儿请个嬷嬷过来照顾你。”他淡淡地说道。
叶蓁蓁垂下了头。
武霸图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直到他出去了,她才抬起头,准备起身……
呀,她居然赤着一双足儿?
而且床榻之下也没有她的鞋?
啊,是了。
她的鞋已经尽湿了。
他给她除的鞋?
叶蓁蓁一下子就涨红了脸。
她连忙曲起了腿儿,将那双秀白的纤足给藏在了薄被里。
啊!
她突然又想起了自己的衣裳……
嗯,衣裳倒还在齐齐整整的穿着,就是……被雪水浸湿的外裳、已经把他的薄被也给捂得有些潮潮的。
她这才放下了心。
直到这时,叶蓁蓁才得以打量这间屋子。
这是一间半旧的、极朴实的屋里。
屏风后头只得这张床、并这边床头一个小几子、那边床头一个衣帽架,仅此而已。
床上的被褥枕头是半旧的、色调也是冷冷清清的蓝灰色,除此之外,这屋子里再无其他多余之物。
这简单的陈设,一如武霸图清泠的性子、简洁的言辞。
叶蓁蓁不禁回想起,他好像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性子,话也不多。没有表情的时候,他的表情就冷得吓死人,尤其是眼神;有表情的时候,多数也就是几个完全没有温度的笑……
叶蓁蓁突然想起,刚才他好像就冲着她笑了一下?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啊!
她的头发???
完了完了!!!
叶蓁蓁连忙伸手往自个儿头上一摸……
果然!
她的发髻已经完全垮了!
叶蓁蓁赶快用双手捂住了脸——啊,太丢人了!
她的发质太过于细腻柔软,所以梳不成高髻,双丫髻是最适合她的。
可是,先前折腾了那么久、后来她还在他的床上歇了一觉……这会子发髻几乎已经全部坍塌了,乱蓬蓬的顶在头上……
叶蓁蓁难堪得要哭出来了!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然后停顿在房间门口。
“启禀五娘子,奴奉郎君之命,前来服侍五娘子。”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叶蓁蓁深呼吸——
“嬷嬷请进。”
很快,衣着整洁、发髻朴素的中年嬷嬷捧着个包袱进来了,“奴夫家姓莫,五娘子唤奴莫嬷嬷就好,奴服侍五娘子起来?”
叶蓁蓁:“我没有鞋……”
莫嬷嬷笑了,将包袱放在于一旁,取出了一双新绣鞋、并白绫布的袜子,然后弯下腰将那鞋子放在地上:“郎君已让奴准备好了,五娘子试试,可还合脚?”
那是一双水红色绣了并蒂莲的绣鞋,与她先前穿的银红色绣鞋的颜色看起来有七八分相似。
叶蓁蓁心里一动,心想武霸图真是心思细密。
大梁朝建国至今,国泰民安。建朝初期的彪悍女风已渐歇,湮灭于前朝的女诫、女训等三从四德又悄然兴起。像崔氏这样的世家名媛、尤其还是寡妇……就更加看重女儿的教养与贞洁了。
若是让她知道尚未说亲的女儿教外男看去了一双脚……
斩脚剁足倒不至于,但少不得一顿数落!
穿好鞋袜站起身……
叶蓁蓁来回走动了一会儿。
莫嬷嬷笑问:“可还合脚?”
叶蓁蓁点点头。
“郎君命奴搜寻了七八双红色的绣鞋、并十几双绫袜……这双鞋与这双绫袜,是郎君过目以后挑选的!”说着,莫嬷嬷掩住了自己的嘴儿,“奴真是多嘴!啊,奴服侍五娘子洗漱罢!”
叶蓁蓁咬着下唇没敢开腔。
在嬷嬷的服侍下,她净了手、擦过脸,整理好了身上的衣裳,发髻也梳理好了。
在这期间,莫嬷嬷一边手脚麻利地服侍她梳头,一边细细地将武霸图的安排说与叶蓁蓁听——
前头落了水的那位大郎君的事儿可瞒不了,五娘子回去只管如实向长辈说明;后来遭了火烛之灾的那位二郎君的事儿也只能瞒住一半儿,毕竟当时阁楼上也就只有二郎君与五娘子在。五娘子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来玩火的那位还是会顾虑五娘子的名声,不会乱说的。
五娘子只需说,当时下楼找人求救时跌了跤,昏了过来,幸好遇上一位过路的张婆婆,张婆婆将五娘子引到家中换了鞋袜、又雇了马车才送回府的。至于其他的事儿么,五娘子一概答不知就是。
莫嬷嬷梳头的手势极好,说话的语速也快,不过三两下就替叶蓁蓁梳好了头发,同时也将武霸图的授意说得一清二楚。
叶蓁蓁微蹙眉头。
所以说……
他知道樊文曜掳走了她?也知道樊氏兄弟为了她而反目?这……
她心中十分不安。
“奴见过郎君。”莫嬷嬷突然说道。
叶蓁蓁抬头,果然看到了武霸图。
武霸图挥挥手,摒退了莫嬷嬷。
莫嬷嬷行礼退下,并顺手关上了门。
叶蓁蓁无端端就有些面红耳赤。
他也不说话,只是双手背负在身后、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之后,说道:“呆会子我就送你回去,只在这之前,我有句话……要说。”
“郎君请讲。”她低了头,声如蚊蚋。
他沉默了许久,才说道:“三月二十七,我会上门提亲。”
叶蓁蓁一怔。
什么……
什么提亲啊?
一时间,叶蓁蓁的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似乎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武霸图又淡淡地说了句:“伯爷已准了。”
叶蓁蓁睁大了眼,脑子里一片空白。
什么?
他说,祖父已准了?
准、准什么……
祖父已答应了他、将来会把她许给了他??
天哪!
叶蓁蓁呆若木鸡。
那……
她不用再嫁朱正羽了?
久悬于心头的大石莫名去除……
她刚刚才松了一口气,“祖翁已将她许给武霸图”这消息又令她心如擂鼓!
短暂的惊诧过后,叶蓁蓁终于回过神来。
——既然他说,三月二十七才上门提亲?就算祖翁私下里已许了他、但毕竟还没有过了明路,他为何现在就告诉她这个?
再想想……
啊,是了。
他说起这个,应该是想让她安心,不必为他看过了她的足儿就……像女诫、女训里所写的那样,做出“被陌生男子见着了手臂、就挥剑自斩再终生不嫁”这样的傻事。
叶蓁蓁面泛桃霞,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她突然呆住。
——哎,不是啊!
她刚才的这声“嗯”、意思是她知道他的心意,也愿意领他的情;可不代表她同意嫁他啊!毕竟……虽然祖翁已同意了,但她娘还没表态、祖母也还没说啥呢!
可是……
好像已经晚了?
武霸图那万年冰封的脸上已经带上了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