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呃,当然也不是一夜无话。
毕竟前一天晚上……贵女冷冰玉死在御花园的玉液湖里，大多数的小娘子们还是头一回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死人。
尤其是，冷冰玉死前的几个时辰,好些小娘子都和她说话了呢！
所以夜里入睡时,话儿多、消息又灵通的金莺儿不住地说起前朝后宫里死了多少妃嫔,个个都死得那个惨哟，有上吊的、有溺水的、有被烧死的、还有不小心从假山上跌下来摔死了的……
最后把陶夭夭吓哭了，从床上蹿起来追着金莺儿在屋里跑了好几圈儿，才打着了她。
还是吴嬷嬷出面喝止了,众女这才睡去。
所以么……
一大早起来，叶蓁蓁发现陶夭夭的眼窝子都是青的！
“姐姐！你……”
见叶蓁蓁盯着自己的眼睛看，陶夭夭苦笑：“昨晚上那小蹄子可把我给吓坏了,一闭眼就看到水鬼……挣扎到天快亮才睡着！”
金莺儿吐了吐舌头，撒开脚丫子就跑了。
一会儿她又端了早饭过来：“我的好娘子，饶了奴这一回罢！下回再不说女鬼来吓你了……咱们好好琢磨一下吊死鬼长什么样儿！”
气得陶夭夭又想打她！
吴嬷嬷劝道：“好啦好啦！赶紧换衣裳吧,今儿的宴会可是皇上宁王都会参加！且宴会是用午膳,兴许过了中午……小娘子们就能回家去了！捱过了这一顿，回家再去歇着罢！”
当下,叶蓁蓁与陶夭夭便开始梳妆打扮起来。
叶蓁蓁是不想中选的,所以她得藏拙，但也不能完全不打扮……否则就是对天家的不敬！
犹豫再三,叶蓁蓁果断的换上了衣裳，又让寄姐儿给自己梳了头，然后把所有能戴上的首饰全给佩戴上了,甚至还上了妆！
她个子矮，其实作寻常少女装扮，穿浅色衣裳、就是最最灵动精致的。
但这会儿努力把自己扮得富丽堂皇，还穿着不适合她的琥珀色宫衣、头上簪满了金玉钗，倒很有几分小小女童偷穿娘亲衣裳的滑稽感。
再把眉儿描浓、唇儿点朱……
金莺儿只看了她一眼，就“卟哧”一声笑出了声音。
叶蓁蓁有些无奈。
金莺儿掩着嘴儿笑、还喊她家小娘子来看：“快来看看五娘子！今儿夜里你就想着她……保你又能一夜睡不着……啊啊啊！”
气得叶蓁蓁举起了纤细的拳头、加入了陶夭夭追打金莺儿的队伍……
刘嬷嬷赶到，见众人笑闹成这样，真是没法子，和吴嬷嬷一块儿劝了好久，小娘子们才停止了打闹，然后规规矩矩、斯斯文文地出了门。
这一次的宴会，设在御花园里。
叶蓁蓁与陶夭夭到得不算早。
已经有好些贵女三三两两的聚拢在一处了。
叶蓁蓁看了看，发现贵女们还是按着“不愿中选”和“很想中选”分开扎着堆……
而其中又有一处……被贵女们给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
陶夭夭自然而然地拉着叶蓁蓁加入了“不愿中选”的那一堆……
“哎，她们在做什么呢？”陶夭夭指着人越多的那一堆，问身边的一位贵女。
那贵女答道：“不知道呢，清敏县主在里头，好像有人在说故事呢！”
另一个贵女也说道：“忠毅伯府的樊玉娘也在里头。”
叶蓁蓁一怔。
隐隐约约的，她好像听到了清敏县主大笑的声音——
“……玉娘！你可真有意思啊！哈哈哈哈……”
叶蓁蓁皱起了眉头。
陶夭夭聪慧，心里和明镜似的；见叶蓁蓁久久的不说话，便柔声劝道：“昨儿清敏没来的时候，她不也眼巴巴的看着你和我好？今儿不过是新结识了个朋友，图个新鲜感罢了！放心，明儿大伙儿各回各家了，你俩就和从前一样了！”
说着，她拍了拍叶蓁蓁的手，安慰道：“人哪，在小的时候都有一颗赤子心！结交朋友只凭志同道合就够，管他富贵王权呢！可人终究是会大的……大了以后，也终究是要结交新的朋友、各奔前程的……”
叶蓁蓁失笑。
其实她并没有吃樊宜玉和清敏县主的醋……
实际上是在担心站队的问题。
但是，陶夭夭安慰她的话……又令叶蓁蓁好生感动！
——撇开鱼目姐妹，家中的堂姐们、表姐们都怜惜她的身世，疼她宠她、什么都让着她、舍不得让她受一丁点儿的委屈；六娘把她当成亲姐姐、什么心理话都会和她讲；玉娘是她最好的玩伴，什么好东西总想着她……
可是，鲜少有人像陶夭夭这样，亦师亦友的陪伴着她。
想了想，叶蓁蓁小小声问道：“姐姐，平日里你在家中……做何消遣呢？”
陶夭夭答道：“我娘去得早，姨母怜惜我，打小儿把我养大。如今我就三个地儿轮着跑，在宫里呆上十天半个月的，然后回候府住上几日。不瞒你说，虽继母待我也好，可看着他们夫妻恩爱、父慈女孝的场面……我就是不爱看！可又……诶，要觉着碍眼了，我就回外祖家去、陪外祖母住上十天半个月……你呢？”
叶蓁蓁也小小声说道：“我和你相反，我是没了爹……所以我娘拘得我很紧，最怕人家拿着‘教养’二字来说我……”
陶夭夭看着她笑：“咱们是同病相怜！既是这样，不若等明儿咱们都回去了，一块儿约着出去玩去？”
叶蓁蓁连连点头：“得想法子别让我娘跟着！她简直就有一万个担心！”
“那上我外祖母家去，她最和气……且她家住在庄子上，有田、有山、还有条小河！我小时候还下河摸过鱼哪！现在春天了，咱们还能去爬山！带着丫鬟小子们一块儿去，然后咱们在山上烤婆婆果、烤鱼吃！”说起回外祖母家，陶夭夭简直两眼放光！
叶蓁蓁也两眼放光：“姐姐，你也吃过婆婆果？”
陶夭夭连连点头：“吃过吃过……我告诉你，把婆婆果晒干了再研成粉，用小锅焙得干干的，再把泡了水的糯米磨成浆、做成驴打滚儿，撒上一层婆婆果的粉儿……哎哟我想想就流口水！”
叶蓁蓁默默地用手帕子擦了擦嘴边根本不存在的口水……
陶夭夭哈哈大笑！
两人的友谊就这样在不经意间悄悄升华。
这时——
“好了好了！小娘子们，请安静些！安静些！”
面容严肃的燕嬷嬷再次出现，正三五成群、或笑或叫的贵女们终于安静了。
燕嬷嬷告诉众人、呆会儿皇上会带着宁王、淳王及他的几个儿子们，并一应皇室宗亲，王公贵族等人前来赴宴。
所以燕嬷嬷交代了众人好些注意事项，比如说不要抬头也不要低头、但眼睛别乱瞟，看着地下就行。若是被皇上或贵人点了名的，也不能抬头乱看，只行礼、然后跟着引路的宫人走到一旁去就好；没有被点名的，就乖乖站在原地不动就是……
交代完了以后，燕嬷嬷又让众贵女们排着队儿站好了。
可过了许久许久……
也不见有人来？
众贵女们懒散了起来，便和前后左右的人说话，甚至还有人跑来跑去？
叶蓁蓁抽空看了一看樊宜玉。
——樊宜玉站在清敏县主身边、朱弱儿站在清敏县主的另一边儿……也不知道清敏和朱弱儿说了些什么，朱弱儿一副柳眉倒竖、十分生气的样子？樊宜玉却掩着嘴儿嘻嘻笑……活脱脱一副“清敏县主为樊宜玉报仇所以欺负了朱弱儿”的模样。
叶蓁蓁叹气，转头看向他处……
一个黄门监跑来报信儿：“来了来了！”
燕嬷嬷一凛，立刻教众女齐齐站好、莫要再乱动了。
远远的，众女果然看到一片乌鸦鸦的人群慢慢地朝着这边儿挪动过来？
当下，众人都不敢吭声了！
来人正是当朝皇帝、皇后、太后、贵妃、宁王、皇叔淳王及他那六七个儿子，并一众皇室宗亲、王公将相等人！
趁着帝后等人还没到御花园……
叶蓁蓁又看了樊宜玉一眼。
——樊宜玉正畏畏缩缩的躲在清敏县主的身后？
而清敏县主正软语劝慰……
叶蓁蓁垂下了头。
很快，现场一片寂静……
脚步声、嘈杂的议论声、笑声渐渐由远而近。
又过了好一会儿，帝后等人入了座。
庄皇后的声音响了起来：“皇上，今儿日子好，臣妾设了这群芳宴，邀了诸官千金到宫里来共赏春光……又难得皇上今儿忙里偷闲、赏面来与我等共聚，臣妾叩谢皇上金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蓁蓁等众女便跟着庄皇后一道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又齐齐跪下行礼。
“诸位平身——”皇上开口说道。
于是，贵女们又哗啦啦地全都站了起来。
这么说吧，百余位贵女们整齐地列着队儿、站在平地之中，正面对着搭了彩棚、设了席的上座；两旁是已经设好的筵席桌椅。
帝后、宁王、太后贵妃等人坐在上座，淳王与其他宗室们则分列两班、立于两旁……
叶蓁蓁再再再再一次托了陶夭夭的福，站在第一排最靠边儿的位置。虽按着嬷嬷的教导低了头，可她却能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不远处一位……大约是宗亲家的青年郎君的靴子！甚至还能感觉到有无数眼睛正盯着她！
皇上已经缓缓地说起话来……
大意也就是说明了一下这选秀是好事儿，且看到诸官的儿女们都大了、都长好看了……很高兴云云。
接下来，庄皇后就请了皇上近观……
于是，皇上便在庄皇后的陪同下，朝着贵女们所站列的队伍走来。
直到这时，叶蓁蓁才知道……
敢情她排第一个啊！
她也没敢抬头，眼睛也一直盯着自己面前的一块草地儿，但能用眼睛的余光看到皇上穿着的黑色靴子和绣了飞龙在天的黄绫袍子，以及属于庄后的紫色裙摆……
皇上在她跟前停了下来，顿了一顿，奇道：“这是个小不点儿！”
庄后笑道：“臣妾第一回见她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她就是叶伯的小孙女儿，今年十四了，和夭夭倒是很合得来。”
“啊……原来你就是叶伯家的小孙女儿啊，诶，一转眼……都十四年了啊！”皇上感慨万千。
叶蓁蓁知道，皇上这是想起了十四年前钱玉籍大人率使团被全歼的惨事……
这时，站在她身边的陶夭夭示意了叶蓁蓁，于是二女齐齐朝着皇上行礼：“民女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吧！都不是外人。”皇上的语气很温和。
叶蓁蓁与陶夭夭齐齐谢了恩，这才起来了。
帝后继续朝着前头走去……
从头到尾，叶蓁蓁也不敢抬头看一看皇上，哪怕皇上离开了。
——因为，还有好多好多人都跟在帝后的后头！
叶蓁蓁看到了属于朱贵妃的大红色裙摆、魏贵嫔的妃红色裙裾，甚至后头还跟着好多人、有男有女的！
虽然不敢抬头看皇上的模样儿……
但叶蓁蓁能听出来，皇上真的很和气，而且听声音、年纪应该在五十多岁左右。
等了好久……
直到腿儿都酸了，皇上才巡视完了秀女们的队列，重新回到了上座。
有宫人捧着个盛满了木牌的托盘过来……
另有宫人捧住了花名册，似乎准备开始点名？
隔得有点儿远，叶蓁蓁也听不真切，好像听到皇上在问太后：“……母后先选？”
魏太后道：“……你们先选吧，哀家最后来补漏。”
于是，没一会儿，那宫人就开始按着花名册来点名了：“定淄候女陶氏、年十六！”
“留。”皇上低声说道。
这便是中了选，被钦定了的意思。
当下，现场就有人在木牌上写了陶夭夭的名字，并且将木牌交给专门的人保管；与此同时，有个穿绿衣的宫女儿过来引着陶夭夭去了右席入座。
下一个被点名的，就是叶蓁蓁了。
“宁乡伯孙女叶氏、年十四！”
“留。”
就这样，叶蓁蓁也中了选，被钦定了。
宫女儿过来引着她，也去了右席、并把她安排在陶夭夭的身边坐下。
一打头的两位秀女都被皇上钦定，这或多或少让秀女们都紧张了起来……
接下来——
“庆冠候孙女兰氏、今年十七！”
“……”
皇上都没吭声。
这就是没有中选的意思。
于是，一个穿粉衣的宫女儿过来，把兰家小娘子给引到了左边的席位上。
“津南伯孙女韦氏、今年十五！”
“……”
皇上还是没吭声……
第一轮点名结束以后，皇上一共钦定了陶夭夭、叶蓁蓁、萧仙娘、魏三娘、何月娘等五位小娘子。
第二轮是皇后选，留下了两位小娘子。
第三轮是朱贵妃选，留下了朱弱儿、胡黛溪两人。
第四轮是魏贵嫔选，留下了一个小娘子。
接下来，淳王上前在皇上耳边低语了几句……
皇上点头，又叫了三位小娘子去右边儿席位上。
最后太后戴上了玳瑁眼镜儿、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也留下了两位小娘子。
百余位秀女里，共中选了十五位，多数都是家世显赫的。
就当众人都以为这选秀差不多了的时候……
宁王突然说道：“今儿难道不是给我选妃的？”
现场突然一片寂静。
半晌，太后宠溺的声音响了起来，“是！阿嘉有看上的么？”
宁王道：“我去看看！”
跟着，他便走下了台。
叶蓁蓁在那中了选的那一边坐着，心里七上八上的。
——按说儿女婚姻须由父母做主，但宁王毕竟是皇上唯一的血脉，他想自个儿挑一个贵女，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叶蓁蓁的心里顿时紧张了起来。
心想可千万别选中樊宜玉啊！
莫说是她紧张，其实在场的所有秀女们……无论是已经中了选的、还是没有中选的，大伙儿都是一样的紧张！
而坐在右席之中的叶蓁蓁因为个子矮，也不打眼，此时无人注意到她，兼之此时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宁王所吸引住了……
于是，她飞快地抬起头，看向了彩棚里。
——怎么说也进宫了，先看看皇上长什么样儿！
殊不知……
只看了皇上一眼，叶蓁蓁就愣住了。
她完全没有意料到，皇上居然长得那副模样儿！！！
以至于……
叶蓁蓁瞬间便瞪大了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忘记了呼吸、心中还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时——
坐在她身边的陶夭夭悄声说道：“樊玉娘中选了！”
叶蓁蓁一惊，转头一看……
只见宁王站在樊宜玉面前，直接伸手拔下了簪在她发髻里的金钗，然后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樊宜玉摇摇欲坠、满面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