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回了后院。
崔氏又哭得哀哀欲绝……
庞嬷嬷与寄姐儿束手无策,还被崔氏给带着……人人都红着眼圈儿。
叶蓁蓁无奈，只得上前软语相劝。
待到崔氏渐渐平静下来，这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质问道：“这回少说也有百把个秀女,生得比你好看的、年纪比你合适的、家世越过了你去的……怕是多了去了！怎么单你被选上？别是萧家搞得鬼罢？”
叶蓁蓁一怔。
崔氏兀自说道：“……我就奇了怪了！自你爹的死讯传来以后,萧家就再没跟咱家走动过！一直到那回萧宗潜来咱们宣旨时看到了你……后来那叫一个亲热！我还疑心她们是想把你说给萧六呢,结果没了动静！哼哼，原来后招在这儿呢！”
“她们这是仗势欺人哪！要知道，后宫中的女人、从来都不是凭着美貌而受宠的，是谁家显赫谁就受宠！若你和萧仙娘同时中了选,要在那深宫里讨生活……可咱家无权无势的、且要是连我也落在她们手里……你除了攀附她之外，还有什么法子！那真就……一辈子都毁了啊！”说着，崔氏又哭了。
叶蓁蓁暗暗点头。
原她并没有想到这一块儿……
但母亲的猜想,确实也能解释得通、为何萧家突然一反常态的对叶家好的缘故了。
“可我就没想到哇！怎么你就……真被选上了！”崔氏又大哭了起来。
叶蓁蓁摒退了庞嬷嬷与寄姐儿，然后除了鞋、上床挤了挤她娘……
崔氏泣道：“做什么？”
“第一天晚上冷冰玉就死了，被吓一夜睡不着呢……第二天又累一天,想着第三天要见皇上,夜里又睡不着……这会子困死了！”说着，叶蓁蓁打了呵欠。
崔氏一边往床里头让、一边扯过了被子,将自个儿和女儿一块儿盖上。
她突然反应了过来：“谁？谁死了？”
“荣昌伯府的冷冰玉死了。”叶蓁蓁答道。
崔氏呆住：“怎么死的？”
叶蓁蓁奇道：“寄姐儿没说吗？听说冷冰玉是被淹死的！”
“好像是说了谁死了,只我没仔细听……冷冰玉？原来是冷冰玉死了！”崔氏惊呼道，“她可是京都有名的冰美人,据说艳冠京都呢！好像已经周岁十八、今年已经进十九了……还没说人家，应该是存着攀高枝的心！我还以为这回她能飞上枝上当凤凰呢，谁知道……”
“哎,这真是命啊！一心想中选的、结果死在选秀前的头一天晚上！咱们不想中选的却又……”说到这儿，崔氏又想哭了。
叶蓁蓁不爱听这个，大大的打了个呵欠。
崔氏闭了嘴。
可是——
“我听寄姐儿说，宜玉也被选上了？”崔氏又小小声问道。
叶蓁蓁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你俩可真是难姐难妹！”崔氏微微啜泣，“……以后一块儿进宫守活寡！受人欺负！”
叶蓁蓁又好气又好笑。
她索性紧紧抱住母亲的胳膊，依偎着……
崔氏到底心疼女儿，便拍了拍女儿的后背。
叶蓁蓁确实累了。
屋子里散发着熟悉好闻的淡雅香气、被子枕头也是柔软适中的，再加上被母亲的体温给捂着……
很快，她就陷入了梦乡。
一场酣梦醒来……
身畔的母亲已经不在。
叶蓁蓁坐起了身子，隐约听到外头有人说话的声音？
“来人——”她轻唤了一声。
寅姐儿从外头跑了进来，“五娘子醒了！奴服侍娘子更衣洗漱……”
“外头谁来了？”叶蓁蓁问道。
寅姐儿悄声说道：“伯爷带着三爷去了隔壁……回来一会儿了，三少夫人就带了三娘子和四娘子过来了，现在外头正说着隔壁府上的事儿呢！”
叶蓁蓁点头。
换了身衣裳、重新梳了头，又喝了一盅热茶……
叶蓁蓁这才去了正屋。
“哟，蓁娘醒了啊！”米氏停下了话题、和叶蓁蓁打招呼，“……可有什么想吃的，快告诉婶娘，回去就给做了送来！”
叶蓁蓁向婶娘、堂姐们见礼，笑道：“要说起好吃的，倒想起过年前、下第一场雪的那天晚上，四姐送来的那一碗腊骨头汤了！真是雪中送炭呢……一辈子念念不忘！”
米氏顿时红了眼圈。
“咱们先前过的那是什么日子！好不容易把那一窝祸害精给分了出去，日子也越过越好了，没想到又……”
说着，米氏吸了吸鼻子，强笑道：“看我！好好的又说起以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五娘子不就是想喝一碗腊骨头汤么！放心，回去就给你做了来……如今天暖了，庄子里送了新鲜的春笋上来，我教人焖了腊骨头、再放些春笋进去……保准鲜得你直流口水！”
叶蓁蓁笑道：“那再好不过了，多谢婶娘。”
三娘子道：“五妹妹我们上外头说话去……娘和大伯娘说的话太闷了，我们听着不自在。”
叶蓁蓁知道，刚才自己那一番话，已经惹得崔氏又哭了、米氏也有些忍不住，倒不如出去……于是便点了点头。
姐妹仨便来到了院子里。
叶蓁蓁命寅姐儿去厨下要了点心与茶水来，然后姐妹仨就坐在院子里聊天。
四娘子问了一回叶蓁蓁在宫里的景况，叶蓁蓁拣了些能说的、说了。
直到寅姐儿送了点心茶不过来、叶蓁蓁摒退了侍女们……
三娘子这才压低了声音，悄悄地说道：“……你不晓得，方才爹和伯爷去了隔壁，差点儿都打起来了！”
“啊？”叶蓁蓁惊得瞪大了眼睛。
原来宁乡伯父子去隔壁忠毅伯府的时候……
忠毅伯府正鸡飞狗跳呢！
——当然是为了樊宜玉中选的事儿！
据说两位老伯爷面红耳赤的大吵了一架。
叶伯爷怒不可遏：生为臣子、皇上还没说话就上赶着站队，是不是找死？
樊伯爷气苦：难道是我愿意站队的？昭郎火烧城墙、不是淳王路过顺手灭了火、又帮着打点，这会子昭郎早入了大狱了！这大冷天里，曜郎跌进了冰河里……要不是淳王费尽心机请了太医来给曜郎看病，曜郎也早死透了！我也想铁面无私啊，可要真铁面无私了，一下子就折了两个儿郎，你是想让我樊家绝户？
叶伯爷不以为然：良医么，叶家也能请得到；至于纵火一事……根本就是大事、岂能纵容？今儿包庇了他纵火，明儿他再闹大些、是不是还要替他遮着掩着？
樊伯爷火了：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吧？这么会教养儿孙……你家养了哪个有出息儿郎出来？我这不是……就看在昭郎马上就要参加科举、才纵容他一次？
气得叶伯父差点儿吐血！
叶伯爷又提起这次樊宜玉中选的事儿：好好的做什么要去招惹宁王？都已经站了淳王的队了，结果又被宁王给看中了？日后小妮子要是跟着宁王在外头开了府……怎么，你还想教她身在曹营心在汉？还是说，你当淳王是傻子呢？
樊伯爷又急又气：怎么是宜玉招惹的宁王呢？她是被选中的啊！且你家蓁娘不也中了选？而且还是钦定的！
叶伯爷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又没办法说出叶蓁蓁入选是他一早就和皇上打了招呼的……
前院，叶伯爷和樊伯爷吵得不行……
后院，听说清敏县主急急地赶到了忠毅伯府。
陪着清敏县主一块儿来的，是淳王的小儿子济阳候。
济阳候来了，樊伯爷便要见客，叶伯爷只好先回来了。可一回来吧，心里又气不过，逮着叶叔亭骂了半日……这才放了他离开。
这是家族兴亡之大事儿。
叶叔亭便将这事告知了米氏、意思是教米氏进来和小汪氏、崔氏也说一说。
可小汪氏进了佛堂……
米氏就过来找崔氏说话了。
听了堂姐们的转述，叶蓁蓁陷入了沉思。
但让她感到诧异的是……
——樊宜玉才回来，清敏县主就追了来？？？
这时，有婆子过来报信儿：“启禀五娘子，隔壁的唐少夫人说，一会子她要亲自过来拜访您……”
叶蓁蓁呆住。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拜访我？？？”叶蓁蓁疑惑地问道，心想是不是传错话了？就算唐少夫人有事、难道不应该来见她祖母、或者母亲？
那婆子道：“是五娘子没错儿了，奴也怕是听错了，专门和唐少夫人身边的李嬷嬷确认了好几回……唐少夫人确实要过来见五娘子您。”
里头崔氏被惊动，大声问什么事儿。
那婆子便又站在屋子门口回了话。
崔氏从屋出来，疑惑地问道：“……她要过来见咱们五娘子？”
“回大少夫人的话，是的。”婆子答道。
崔氏略一思忖：“呆会子人来了、请到花厅去！”
婆子匆匆领命而去。
崔氏又吩咐庞嬷嬷：“你亲自走一趟，去把伯夫人请到花厅里来！”
庞嬷嬷去了。
崔氏就对米氏说道：“走！咱们一块儿去看看……”
叶蓁蓁便与姐妹们、并母亲、婶娘一块儿去了花厅。
没一会儿，小汪氏也到了。
只她后脚跟刚跨进花厅的大门……
唐少夫人就气急败坏地跑了过来！
一进花厅，她环顾四周，看到了叶蓁蓁以后……
唐少夫人哭着跑到了叶蓁蓁的身边，“卟嗵”一声就跪下了：“蓁娘！我求求你……你就大发慈悲……救救我家宜玉吧！我给你磕头、磕头了！”
叶蓁蓁被吓了一跳！
她急忙上前想要扶住唐少夫人……
三娘子、四娘子见了，连忙跑过去帮忙，姐妹们合力，终于把唐少夫人给扶了起来、又教她坐在了圈椅里。
老实讲，米氏是不大理解唐少夫人的作派的。
在她看来，虽叶蓁蓁与樊宜玉同时入选……
但两人的家境不一样，对待入选的看法自然也就不同。
毕竟崔氏是个寡妇，日后全指望女儿女婿帮衬，若叶蓁蓁入宫为妃？当娘的想见一眼唯一的孩子……那也不是容易的事儿！且叶蓁蓁也没个正经兄长，就算她将来能做皇后又如何？
瞧瞧庄皇后吧，太后疼她、皇帝敬重她……可她没有娘家人、自个儿又无生养，还成天替皇帝管着一众小妾！日子能好过吗？
但樊家就不一样了。
樊宜玉的两个兄长还是很有本事的，尤其是樊文曜、他不已经做了官了嘛？虽然现在官小了点儿，但樊宜玉若是做了宁王妃嫔、日后宁王又登了基……樊宜玉就是樊文曜的靠山、樊文曜就是樊宜玉的依仗，这不是挺好的嘛！再说了，樊文昭读书也很厉害的，没准儿这届科举能入殿试呢！那到时候樊家不就红红火火的嘛！
于是，米氏忍不住开了口：“她婶子啊，宜玉中选……这是天大的喜事啊！怎么还来我们府上……叫起了救命呢！”
崔氏与唐少夫人一向要好，但今天她是真不高兴……
本来就不高兴吧，唐少夫人还是这样一副作派！
崔氏哭了起来：“就是！哪个也来救救我、救救我家蓁蓁才好哟！”
唐少夫人呆了半晌，大哭：“这是作孽啊……”
小汪氏从叶蓁蓁那里得知了真相，成为全场唯二淡定的人，见了这一幕，先是骂了自家两个儿媳一顿，又命人打了热水过来侍候唐少夫人擦了把脸……
唐少夫人这才略微镇定了些。
“婶娘！刚我这么冒冒失失的……得罪了蓁蓁、也得罪了您、得罪了嫂子和弟妹！我、我先给大伙儿赔个不是罢！”说着，她朝着小汪氏、崔氏等人一一行礼，最后也朝着叶蓁蓁行礼。
叶蓁蓁避开了，又还了一礼。
接下来，唐少夫人顺了顺气，这才诚恳的对米氏说道：“弟妹呀，我也晓得，被天家看中……那可是祖宗显灵、莫大的光荣啊！可这样儿的喜事，也得看看是谁有那个福气能消受的！我们宜玉可不行啊……”
“你想想宜玉那莽撞的性子！一开口说话就是得罪人、就是不说话……也是得罪人！原我想着，给她说个人家……一来要近一些、方便我和她的哥哥们好生看顾、二要对方的家世不能太差也不能太好！要是家里太穷、怕她吃苦；要是家里太好、又怕她吃亏……”
“谁知道！她竟被宁王看中了！我的天哪……她要是在宫里，怕是活不过一天！”说着，唐少夫人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米氏想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樊宜玉是出了名的直肠子！心里藏不住话、又不会扯谎儿，更不懂得察颜观色、揣摩人心……只凭着一派天真纯稚、略有几分讨喜。
诚如唐少夫人所言，樊宜玉要是进了宫，恐怕就是个炮灰！
这下子，米氏尴尬了。
“这、这……”她好像完全找不到可以安慰唐少夫人的话？
倒是崔氏问道：“你想要我家蓁蓁怎么救你？连我的蓁蓁……也入选了啊！我的天哪！谁来救救我啊……”说起中选，崔氏又到了伤心处，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唐少夫人为难地看了看小汪氏、崔氏，然后又看向了叶蓁蓁，眼中流露出乞求的神情。
叶蓁蓁一怔。
——唐少夫人这副模样儿，分明就是想私下说？
想了想，叶蓁蓁委婉地说道：“干娘，俗话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两家住在一座宅子里……守望相助已有百余年，还有什么话是不能明说的？”
小汪氏亦缓缓点头。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她的孙女儿再不能出什么乱子了。
所以今儿无论唐氏想和孙女儿说什么，也必须是要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好了，有话就说吧！难道连我老婆子也听不得？”小汪氏责怪道。
唐少夫人犹豫再三，终是用帕子捂着脸，期期艾艾地说道：“……方才清敏县主来家了，她说，她有法子可抹去宜玉的记名，条件是……她、她想嫁给曜郎！”
此言一出，众人皆尽惊呆了！
叶蓁蓁当然也不例外！
她张大了嘴，
半晌，米氏才喃喃说道：“我滴个天！清敏县主？她、她是……淳王的女儿吧？嗯，好像是庶女！淳王是亲王，他的嫡子封郡王、嫡女封郡主，只有庶子才封候、庶女封县主。”
唐少夫人点了点头。
“皇亲国戚都这么厉害的啊，啧啧……小娘子撇开父母长辈、直接上门求娶？”米氏又啧啧称奇。
崔氏却警觉地问道：“既是清敏县主上门求娶曜郎……不对！既是她想嫁给曜郎，那……又关我家蓁蓁什么事儿？”
这下子，所有人的视线全部都集中在了叶蓁蓁的身上。
叶蓁蓁也觉得莫名其妙。
——是啊，这么匪夷所思的事儿，和她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