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叶蓁蓁去了祖母小汪氏那儿。
自打叶伯轩父子几个搬去了鸿胪寺……
小汪氏就嫌叶蓁蓁挤着自个儿了，还让她搬回原来的小院。
叶蓁蓁也乐得自在，便搬了回来。
今天要出门赴约,她还以为自个儿会是头一个到祖母房里请安的呢,不曾想……米氏已经带着三娘子和四娘子早到了！
米氏正在苦劝：“这几天热得很！呆在家里怪闷的,去湖边坐着画舫游游湖、吹吹风是极好的，不如伯夫人和我们一块儿去！”
小汪氏不肯：“……略动一动就是浑身的汗！在外头做客吧，衣裳也不好换，到时候湿透了衣裳还要巴巴的裹上一整日……人都是酸臭的！不去不去！你们自去罢,我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呆在府里、还享福些！”
叶蓁蓁和姐姐们也劝了几句……
见小汪氏始终不为所动，众人也就罢了，准备赶早出门去。
——去得迟了,大日头起来了，又晒得不行！
小汪氏千万交代米氏：“……出了门要好生管着小娘子们，尤其是她们还要去船上玩！眼珠子盯紧了她们、转都不许转一下！可莫要因为贪凉、贪玩就去踩水,万一跌进湖里就不好了！更不能乱吃东西坏了肠胃……还有,你是个老娘们了，丢了不打紧,可不能把我家这几个小娘子给弄丢了！”
米氏干笑了两声,领着叶蓁蓁姐妹走了。
坐马车大约行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是到了距离金华寺不远的仙客居。
武五娘穿着一袭新衣、已在这儿等着了。
米氏先一步下了马车,左右看看，问武五娘：“……你娘呢？”
武五娘笑道：“出门的时候被家务事儿给绊着了，又怕耽误了贵客,特命我先行一步过来迎接婶娘和姐妹们……怎么，婶娘觉得我嫩、还是怕我招呼不周？”
米氏打量着武五娘：“哟，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娘子！”
正好这时叶蓁蓁和姐姐们一块儿下了车……
听了米氏与武五娘的对话，三娘子也打量了武五娘一番：“是还嫩了些……但是好像更黑了点儿？总在外头晒着么？”
四娘子也说道：“是啊，最近怎么也不来我们家玩了？我们蓁娘在家里呆着、真是无趣又无聊！天天盼着你们家的人去我们家玩呢！可就是不见你们的踪影，幸好今儿约出来玩玩……”
叶蓁蓁骂道：“分明是你自个儿想出来玩、偏拿我出来说道！”
米氏笑道：“那我可要说句公道话了——确实今天也是搭着蓁娘，咱们才能享享福了！”
叶蓁蓁红了脸。
武五娘赶快跑过来，牵住了叶蓁蓁的手：“既说好了今儿是她们搭着妹妹才有福享……妹妹那咱们就不客气了，呆会子上画舫的时候，咱们坐着玩，光叫她们摇棹划船！还要指使她们钓鱼、采莲子……”
叶蓁蓁打量着武五娘，不由得压低了声音、关切地问道：“五姐这是怎么了？”
原来武五娘虽然穿着新衣、发式也梳得整整齐齐，可眼窝下一圈黑？且眼睛里还布满了血丝！
一看就像是……捱了几天几夜没睡、疲倦到了极点的模样儿。
武五娘噙着笑意，冲着叶蓁蓁微微地摇了摇头。
而三娘子和四娘子并没有听到叶蓁蓁的话，只是被武五娘的提议给激动得两眼直放光！
“哇！还可以钓鱼！”
“采莲子诶！好啊好啊我还从没试过采了莲蓬就剥出鲜莲子来吃呢！”
叶蓁蓁也善解人意的避开了先前的话题，不依：“那可不成，我也要当船娘去摇棹的！且我也想钓鱼、采莲子……”
四娘子捂嘴笑道：“你还钓什么鱼啊！上回在温泉山庄，就你一个人什么也没钓上来！依我看，你还是钓个金龟婿吧！让女婿帮你来钓鱼……什么鱼都有！”
叶蓁蓁又羞又恼，抽出了塞在袖筒里的手帕子、朝着四娘子就劈头盖脸的打，恼怒道：“叫你编排我呢！我倒要看看……今儿你又钓上来什么玩意儿！”
四娘子早已经拍着手儿笑、跑得远了。
叶蓁蓁自是不肯放过，舞着帕子就追了上去！
三娘子和武五娘连忙上前去劝……
结果叶蓁蓁的手帕子不小心挂住了簪在三娘子发髻里的流苏；四娘子又不小心撞上了赶过来劝架的武五娘、差点儿整个人都跌倒了；武五娘害怕四娘子跌跤、连忙上前扶住四娘子；好不容易才站稳了的四娘子往后一退，却正好撞到了正为三娘子卸钗的叶蓁蓁；于是四娘子的发髻也挂在了三娘子的流苏簪上！
小娘子们都生得美貌如花，盛夏时节人人都穿着轻盈靓丽的衣裙、个个都是体态轻盈的，良好的教养让她们虽然打闹了起来、但也不失礼仪；且笑起来声如银铃、叫起来清脆如鹂莺……
站在一旁看热闹的米氏被这一幅群美嬉夏图给惊艳了，拿着帕子捂着嘴儿的笑，简直就是看这个也觉得好看、那个也觉得美……
小娘子们笑闹了一阵子，米氏才拦住了她们。武五娘命仆妇们打来了水、拿了干净的帕子，还捧出了为以防万一而准备的妆奁，请众人洗漱了，又亲手替三娘子挽好了发髻。
叶蓁蓁取出了她为武五娘准备好的生辰礼物。
——她亲手做的一件短装小坎肩。
小坎肩的用料极好、浅粉色，用浅色丝线绣了四时花卉，还缀了好些细珍珠粒儿上去，看起来亮闪闪的，很华丽、却又极淡雅。
四娘子赞不绝口：“哎哟这绣工可真不错！颜色配得也好……”
叶蓁蓁实话实说：“寄姐儿做得多些，我不过是得了闲才戳上几针。”
三娘子叹道：“这坎肩做得真好，料子不薄不厚，夏日里用来衬衣裳，春秋的时候罩在衣裳外头，既好看又保暖！五妹妹的心思啊……可真是太巧了！”
武五娘也盯着那坎肩看，高兴得合不拢嘴。
叶蓁蓁掩嘴笑道：“再夸、我也不会做多了一件白送给你的！”
三娘子被噎住。
四娘子为姊报仇：“依我看、也不是不能做，关键要看啊……是给谁做！”
“此话怎讲？”三娘子好奇地问道。
四娘子奇道：“三姐姐、难道你没听过‘三日入厨下、洗手做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这首诗么？”
叶蓁蓁涨红了脸，甩了帕子啐了四娘子一口。
三娘子明白了，只还是想逗弄叶蓁蓁，便故意问道：“我不懂诶，四妹妹给解释解释？”
“哎！这都不懂？人家要提前买通好未来的姑姐嘛！”四娘子得意洋洋地说道。
叶蓁蓁又忍不得了，待要追着四娘子打……
米氏见她们才洗漱过、怕她们闹得又出一身汗，连忙拦住：“小祖宗们，快不要闹了！呆会子又是一身汗！”
武五娘命人收了坎肩，上前解围道：“我让人准备了冰镇的绿豆汤和酸梅汤，妹妹们看看要喝些什么解解暑气？哎算了，我让她们都给端上来吧！”
三娘子和四娘子才又将她二人为武五娘准备的生辰礼物呈了出来。
三娘子送的是正应景儿的消暑四大对儿。即一对绢面的团扇、一对折纸扇、一对檀香木的扇子、外加一对用翠羽和白色野鸭子毛镶成的羽扇。
四娘子送的则是四小对儿。即一对荷包、一对压裙角坠着如意结的禁步、一对香囊、和一对络子，都是她亲手做的。
武五娘很是高兴，谢了又谢。
不多时，惠氏气喘吁吁地终于赶到。
一见了叶蓁蓁，惠氏的两只眼睛简直闪闪发光！
“我的儿……”惠氏连米氏也顾不得了，上前一把就捉住了叶蓁蓁的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她，喜极而泣，“早说要去看你……那会子还说要把庄子和铺子都给你，不曾想家里出了点事儿，忙那一头去了，这边就没能顾得上！这回来了，非把庄子和铺子过给你不可！对了蓁蓁啊，你不会怪婶子吧？”
叶蓁蓁红着脸儿摇了摇头。
米氏奇道：“你家里出了什么事？”
“劳你惦记着，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我们家在乡下有块儿、一个老头儿总嚷着要我们让条道儿出来修路，因此打了这些天的口水官司呢！”惠氏一笑而过。
米氏又不傻，怎么听不出敷衍之意？
于是她换了个话题：“六娘子怎么不见？”
惠氏道笑道：“前些天去了她舅舅家，还没回来呢！”
说着，崔氏才又重新打量着叶蓁蓁。
隔了几个月不见，真没想到叶蓁蓁居然出落得……就像是换了个人儿似的！大了几岁！嗯，原先看着像是只有十一二岁的女童，现在略高了些、窈窕了些，像个十三四岁的豆蔻少女了。
——有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以来，叶蓁蓁一直在锻炼，所以长个子了，一下子就蹿高了一耳的高度，原来略显得有些圆润的苹果脸儿被削成了尖尖的瓜子脸儿，因为瘦了的缘故、鼻子显得更高挺秀气、眼睛也越大了……
再加上这几个月以来叶蓁蓁就没有出过门，肌肤简直莹白得耀眼！
喜得惠氏眉开眼笑！
惠氏打量着叶蓁蓁……
其实叶蓁蓁也在打量着惠氏。
几个月不见，惠氏却瘦了一圈儿、人也黑得厉害，且还风尘仆仆、面含尘霜？身上穿着的衣裳也皱得厉害……看起来，惠氏不大像是从京都城东鲜花巷里赶过来的，倒有点儿像是出了远门、急急忙忙回来的！
再想想武五娘也是一副又黑又瘦的模样儿……
想来，武霸图不在日子里、武家人都被忙得脚不沾地儿吧？！
诶，可她却一直闲一直闲……
有点惭愧呢！
刚这么一想……
叶蓁蓁突然意识到，她还不是武家人哪！
莫名其妙的，她的脸儿又红了。
武五娘捧着叶氏姐妹赠的生辰礼物、过来向惠氏献宝：“娘你看！这些都是妹妹们给的！”
惠氏惊呼道：“哟，怎么样样都这么好看？大约是神仙家里的小娘子们拿出来东西……是要比凡人家里的看起来雅致些！”
小娘子们都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武五娘又道：“娘，趁着还早，咱们赶紧上画舫玩去！不然日头起来了，又晒得不行……下午热，咱们就在水阁里玩叶子牌！”
惠氏骂道：“你就一心想着玩儿！”
武五娘吐了吐舌头。
米氏连忙来劝：“今儿可是五娘的生辰，她最大！我就听她的……五娘子啊，来，咱们走！”说着，她便牵住了武五娘的手，朝前走去。
惠氏佯装生气地叹了口气，也拉过了叶蓁蓁，跟了上去。
三娘子和四娘子高高兴兴地跟在后头。
众人走出了水榭，前头自有婆子过来引路，将众人引到了湖边。
果然，一艘极大的、被漆画得十分华丽的画舫就静静地停在码头。
画舫上摇棹、掌舵、服侍的人，都是婆子媳妇子之流。
惠氏松开了叶蓁蓁的手，上前主持道：“来来来，咱们上船！她三婶娘，你晕不晕船？”
米氏看着那块不太宽的、从码头一直搭到船身的长板桥，有些胆颤心惊：“晕船倒是不晕船，就是……这个看着有些吓人！”
惠氏笑道：“不怕不怕！我扶着你过去！”
说着，她不由分说就扶住了米氏，带着米氏踏上了长板桥，大步流星地朝画舫走去。
两个人前后走在长板桥上，那块长板儿就晃晃悠悠的荡了起来。
米氏被吓得连连尖叫！
惠氏哈哈大笑，攥紧了米氏的手，一把拉着她快步走上了画舫……
米氏这才松了口气！
三娘子和四娘子也是又兴奋、又害怕，还觉得很刺激。她俩也携手踏上了长板桥，然后大呼小叫的、一步一挪的往画舫那儿走。
这时，武五娘悄悄地过来、牵住了叶蓁蓁的手。且她手上用劲儿、不教叶蓁蓁再继续跟着往前走……
叶蓁蓁转头看向了武五娘。
——上回在温泉庄子上爬山的时候，也是武五娘引着她去见了武霸图的。
所以……
果然武五娘微微侧头、朝着叶蓁蓁一笑，眼神灵动慧黠。
她突然脸色一变，“哎哟”了一声，就倒在了一旁！
叶蓁蓁被吓了一跳！
——武五娘倒地之处，正是积了污水的洼地！要是摔这儿了，这一身衣裳可就毁了，估计还得沐浴、里里外外的都得换！
“五姐！你要不要紧！”叶蓁蓁连忙过去扶她。
已上了画舫的米氏与惠氏，并正走在长板桥上的三娘子与四娘子听到了动静，都转头看了过来……
“怎么了？”惠氏扬声问道。
武五娘就着叶蓁蓁的搀扶站起身……
果然，武五娘身上的衣裳已尽是污净！就连头发上也沾染了泥浆子！
“做什么跌了跤？可受伤了？”
“五娘子怎么了？”
“五姐姐，你要不要紧？”
“哎呀怎么跤跌了，要不要紧？”
画舫上的人们都着急地叫嚷了起来。
还好刚才武五娘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动作看起来还挺麻溜的，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
画舫上的众人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娘亲，我没事……”武五娘大声说道，“……你们先去游船，我去换身衣裳、再坐了小船来追你们！”
顿了一顿，武五娘继续大声说道，“蓁娘会陪我的，你们放心去玩罢！”
说着，她便拉着叶蓁蓁的手儿，转身往水榭走去。
惠氏的声音传了过来：“那你俩快点回来！”
武五娘看了叶蓁蓁一眼，贼笑，然后大声答道：“哎！知道啦！”
叶蓁蓁还能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她面红红的，被武五娘拉回了水榭。
武五娘吩咐侍女送热水、取了衣裳过来，她要沐浴更衣；然后又告诉叶蓁蓁，请叶蓁蓁去隔壁的屋子里等她一等，因她的头发上都沾了污水，可能还要洗头……
叶蓁蓁没能忍住，小小声问道：“这仙客居也是你家开的么？”
要不怎么使唤起这些婆子侍女们来，这么自然而然、又这么就手？且若真是在外头，沐浴洗头什么的也不太方便吧？
武五娘含笑点了点头。
叶蓁蓁有些惊讶。
——仙客居是京都为数不多的百年老字号，可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这竟是武家的产业！
“妹妹，烦你去那边等一等我，呆会子等我换洗好了我略歇一歇。”说着，武五娘便先行一步、带着侍女们去了隔壁的屋子。
叶蓁蓁觉得有些奇怪。
换衣裳就换衣裳吧，还要略歇一歇？
“蓁娘请这边来……”一位侍女朝她行礼。
叶蓁蓁便跟了她去。
侍女引着她走向走廊，然后七转八弯的绕了一通，停在一扇门前。
“蓁娘请进——”
说着，侍女推开了那扇门，做出了“请进”的姿态。
叶蓁蓁站在门口，心儿怦怦狂跳了起来。
侍女一笑，轻推了叶蓁蓁的后背一把。
叶蓁蓁进了屋。
身后，侍女已轻轻合上了门。
屋子里的光线一下子就变得有些暗暗的。
一道让叶蓁蓁感到熟悉到了极点的低沉男声响了起来。
“蓁蓁、好久不见。”
叶蓁蓁的心儿不争气地狂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