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与姐妹们一块儿去院子里看石榴花……
其实叶府的花园里并没有种植石榴。
所以想也知道,那根本就是惠氏的推托,目的只在于将小娘子们遣走罢了。
到了花园里,武五娘故意将叶三娘、叶四娘引开;武幸姝则挽住了叶蓁蓁的手儿,带着她走到了一旁无人处。
“姐姐,你可还好?”武幸姝担忧地问道。
叶蓁蓁老实答道:“本就无大碍,就是颈子疼……然后手儿、腿儿酸得厉害。”
“那就好!不光我担心、家里老小都担心呢!尤其是我家二郎哥哥……”武幸姝说道,“姐姐不必担心,你受的委屈,我家二郎哥哥势必百倍为你讨回公道!”
叶蓁蓁面一红,垂首不语。
武幸姝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说道:“好啦,不说这个了,今儿跟着我娘过来取你的庚帖,我二郎哥哥也让我托话给你……”
叶蓁蓁依旧不吭声,然而却暗暗地竖起了耳朵。
——也不知他想和她说些什么?
武幸姝飞快地说了两件事儿:
一是她爹爹武王擎复了爵、官拜从二品的殿前都指挥使;她娘亲惠氏被封为四品候夫人、另加封三品淑人;兄长武霸图也袭了安国候世子。
一是皇上已下旨、命叶伯轩即刻返回栖霞国。
叶蓁蓁愣住。
好吧……
她还以为他会托六娘带什么口信儿呢!
原来、原来……
想到这儿,叶蓁蓁又为自己感到羞愧。
——叶蓁蓁啊叶蓁蓁,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不过,也是有点奇怪。
惠氏居然有两份诰命?一是随夫封的四品候夫人、一是品阶较安国候更高一阶的三品淑人?真是好生奇怪!
另外就是——武霸图居然袭了安国候世子?
算起来,武家的远驰公算是第一任的安国候;第二任安国候是武王擎的父亲武成烈,半途中被先帝给撤了爵。
就算现在皇上为武家复了爵,按说武王擎便是第三代的安国候。按着开国立朝时的凭功论赏,武霸图已经是第四代,怎么……
武幸姝像是知道叶蓁蓁心里的疑惑,笑道:“咱家和别个不同,乃世袭五代爵——毕竟当年咱家为了家国,不但死伤无数儿郎、就连出嫁女和寡妇们也齐齐上阵为国捐躯了……”
叶蓁蓁“啊”了一声,恍然大悟。
这个迷题一解开,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消息儿,教她有些心里难受。
——叶伯轩要离开了?
其实他走不走的,叶蓁蓁根本无所谓。甚至在想,如果可以,她倒宁愿他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可是,她母亲崔氏……怎么办呢?
叶蓁蓁皱起了眉头。
武幸姝又一本正经地说道:“好姐姐、你就快要做我的嫂嫂了……我心里有个事儿、也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
“什么?”叶蓁蓁好奇地看向了她。
武幸姝面露苦恼:“你说,我二郎哥哥他想着你、念着你那么久了……如今好不容易过了明路,就要娶你为妻了,他心里到底高不高兴、快不快活啊?”
叶蓁蓁的一张俏脸儿瞬间涨得通红!
她抽出了丝帕、就朝着武幸姝打去,咬唇骂道:“今儿定要告诉武家婶婶,让给你也说一门亲事!好教你自个猜去……”
那边武五娘、叶三娘和叶四娘听到了动静,连忙过来了。
叶四娘只看了一眼,便将武五娘和叶三娘拦住:“她们姑嫂开玩笑呢,我们外人可千万别插手!”
武幸姝听了,飞快地跑了过来,躲在叶四娘身后……
叶蓁蓁自是不依,挥着帕子就追了过来!可叶四娘杵在她面前,一时间、叶蓁蓁竟没能绕过她去,眼睁睁地看着武幸姝逃了!
武幸姝拍手笑道:“她们姐妹开玩笑呢,我们这些姻亲就站一旁看着罢!”
武五娘却撸起了袖子:“我倒要看看、谁敢欺负我家未来的嫂子呢!”说着便上前去,竖起了一根手指头、专攻叶四娘腰下的软肉,笑得叶四娘浑身发软!
叶三娘急忙上前求饶……
不料武幸姝也上来捉住了她、咯吱起了她。
一时间,小娘子们又笑闹了起来!
直到惠氏气冲冲地过来了:“五娘、六娘我们走了!”
众小娘子们停止了打闹。
见惠氏这样生气……
叶蓁蓁心里又咯噔了一下。
难道又出了什么岔子?
惠氏深呼吸,努力控制住情绪,这才牵住了叶蓁蓁的手柔声安慰:“我的儿,甭管旁人是怎么想的,我只管你和二郎怎么想!你放心,我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说着,她便带着一双女儿走了。
小汪氏遣了人、请小娘子们过去。
叶蓁蓁心中忐忑,抿着嘴儿跟着姐姐们回去了。
才进屋,就听到了崔氏所说的半截话:“……连我自个儿也不晓得了、我到底还是不是蓁蓁的亲娘?!”
叶蓁蓁脚步一顿。
崔氏正在怄气:“往日在府里守寡时,公婆待我倒还和气。如今郎君活生生的回来了……家里反倒把我当成了外人?”
“拘着我、不教我见郎君倒也罢了!如今皇上赐下了婚事,怎么也防着我?蓁蓁本是父母双全,虽皇上赐了婚……我无话可说,怎么备嫁一事倒要绕过了我去?”崔氏气苦道。
叶蓁蓁垂下了头,立于一旁。
只听到小汪氏说道:“哪个说了不让你管的?昨儿傍晚才下的圣旨,你就急急地走来说我不让你管,你以为我已管到了哪一步?嫁个小娘子出去这样容易么?只一晚上我就安排妥当了?蓁蓁明儿就出门口了?”
崔氏一噎。
“我、我这不是担心么?昨儿家里接了赐婚的圣旨,也没个人去喊我一声!还是我听人家说了……这才知道的!”崔氏抱怨。
叶蓁蓁心下叹气。
原本崔氏跟着叶伯轩搬去了西院,后来因叶赫德得罪了叶蓁蓁、才被赶了出去的。
叶伯轩带着俩儿子搬去了鸿胪寺,原本崔氏也想跟了去,却被叶伯轩婉拒了。崔氏只好继续呆在西院、等着叶伯轩三不五时的回来小住。
而叶蓁蓁被困在鸿胪寺里的第二日,是觉察到叶伯轩真的对崔氏毫无感情的——他呆在鸿胪寺里也无事可做,却宁愿在鸿胪寺里自个儿睡大觉、也不回崔氏那儿去?
再想想方才六娘带来的消息儿,说叶伯轩马上就要回去了……
叶蓁蓁小声说道:“要不您还是搬回来和我一块儿住罢?”
崔氏看着美丽温柔的女儿,不自觉放软了声音:“我还在是待在西院罢,反正就是进来看你,也就是几步路的事儿。可你爹忙成了那样儿,脚都不沾地儿,要隔上三五日的、才能回来住上一宿的,回来的时候好歹有顿热汤饭!”
叶蓁蓁不吭声了。
这时,庞嬷嬷突然进来了,看着崔氏、欲言又止。
小汪氏自然也看到了,问道:“做什么?”
庞嬷嬷看了崔氏一眼,小小声说道:“大爷回来了。”
“什么?”崔氏十分惊喜,立时站起身,喜道:“定是得知了皇上给咱们蓁蓁赐婚一事了!蓁蓁啊,你速回去换身衣裳,我们一块儿去见你爹爹去。”
叶蓁蓁垂首不语。
小汪氏自是护着孙女儿的:“这可是我的心头肉!连你想见她、也要进府里来,凭什么叫我的孙女儿出去见他?他要想见蓁蓁、我又不拦着!但教另外两个外男别来、只他一人进来罢!”
“娘!”崔氏嗔怪似的喊了一声。
小汪氏不理她、甚至还把叶蓁蓁召了过去,教她坐在自己身边。
崔氏没法子。可一想到丈夫已经好些天没回来了,心里又急得不行,便道:“那我先出去看一看……回头再来!”
说着,她便一阵风似的走了。
叶蓁蓁俯在祖母怀里,闷闷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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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崔氏匆匆回到西院,果见叶伯轩回来了。
崔氏十分高兴,各种的温柔小意、又殷勤服侍。
叶伯轩用了顿既合胃口又丰盛的晚饭,心满意足地拥着崔氏歇下了,半夜又要了她一回……
情浓时、叶伯轩突然说道:“雁娘,皇上命我……后天便要回栖霞国了。”
崔氏依偎在他怀里,正觉余韵未消,喘着气儿问道:“回、回……”
她突然睁大了眼睛。
叶伯轩鼓足了勇气说道:“娘子便留在府中、替我好好尽孝罢。”
“什么?”崔氏瞬间若木鸡。
半晌,崔氏才从他怀里撑起了身子,急问:“不是说了以后不走了吗?还说布郎要参加科举?德郎也要走恩荫的路子、教他在鸿胪寺里做个译官?”
这些都是往日叶伯轩哄她的。
不想她竟全然当了真!
一时间,叶伯轩无话可说。
他只好往皇上那儿推:“皇上下了旨,说要在栖霞国设节度使,我、我也是……没法子啊!”
在这一瞬间,崔氏简直恨透了皇上!
下了旨要嫁她的女儿、又下了旨要她的丈夫离开……皇上跟她有仇吗?
可是,多年的“天地君亲师”的想法,还是令她不敢反抗。
“那我呢?我怎么办?”崔氏失声哭泣,“……皇上教你回栖霞,就没想过我吗?我怎么办?”
叶伯轩不敢吭声。
皇上的原话是——
“你不在的这十几年,是你妻子在替你尽孝,如今你要去、便连妻室也一块儿带去。也不必惧怕那栖霞女王,她虽有王宫、可咱们也会设下节度使府邸,就叫你妻子住在府邸之中,替你执掌家务。”
呵呵……
说得轻巧。
栖霞的前身乃是秃尔架部落。因长期饱受北寮欺凌、族人常被掳去……所以部落中的壮年寡妇成为了主力。为了壮大王国地盘,女王金古丽招安部落的方式就是“联姻”,所以她同时拥有好几个情人,叶伯轩是其中之一。
在崇尚武力的部落里,一介文人、且手下又没有强兵悍将的叶伯轩是很难立足的。也亏他确实是个有胆识、有计谋的,才能站稳了脚跟。
但是——
金古丽突然失踪、他回大梁搬救兵……救兵没请到、反而还要带个原配妻子回去???
别说金古丽同不同意了,就是金古丽的那些个虎视眈眈的部落首领情人们……谁不拿着这事儿来做文章?那他要怎么办?十几年的经营毁于一旦吗?
所以叶伯轩压根儿不想带着崔氏去。
幸好崔氏一向听他的话……
叶伯轩笃定,这一次、崔氏也会听他的话。
当下,叶伯轩便又搂住了崔氏,激动而又慷慨激昂的说了一大番君子报国、当不拘小节之类的话,说到动情处、又与崔氏抱头痛哭,最后再来了一场最后的缠绵,两人这才哭泣着……相拥而眠了。
天际已渐渐放白。
身畔的叶伯轩已经睡得熟了。
崔氏睁着两眼、如同一具会眨眼的尸,怔怔地看着帐子顶。
——她于碧玉年华嫁他为妻,又于花信之年黯然守寡。如今韶华不再时,他倒是回来了……
带着别的女人为他生下的儿子,回来了。
崔氏是狂喜的、也是崩溃的。
那些年独守空闺的郁闷苦楚,她实在是受够了!
所以尽管心头有着无数的疑问,但她还是选择自欺欺人……
直到今天……
直到此刻!!!
崔氏才意识到,他从来都是她唯一的选择;但对他说来,她存在的价值……大约也就是一文不值了罢!
痛苦、绝望、愤怒、不甘……
种种无法渲泻的强烈情绪尽数化为眼泪,源源不绝的自她眼眶里莫名溢出,先是模糊了她的视线,又顺着面庞淌下了她的颈脖、尽数洇进了枕头里。
不知不觉……
枕头已是湿湿的。
崔氏叹气,慢慢侧过头,看向了身畔她已经爱了一辈子的男人。
餍足过后的他,面色红润,睡得正香。
崔氏又怔怔地看着了他半晌……
最终,她拭去了眼角的泪,轻手轻脚地起了身、换好了衣裳。
她走到了外间,端起了平日时做针线的小笸箩,毫不犹豫地拿起那把锋利的剪子,转身去了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