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
依制,这一天是要休沐的，内外大臣、命妇等都要入宫朝贺。
叶蓁蓁有些紧张。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来也没参加过大型宫宴。
虽然先前也回娘家请教过祖母、祖母也事无巨细的将所有应注意的事项都告诉了她……
但还是紧张。
天还没亮,叶蓁蓁便早早起来梳妆打扮。
她穿上了那身从五品候世子夫人的诰命礼服。
她的礼服、对应着武霸图的正四品武官官服,后背处绣着个威风凛凛的老虎……
诰命礼服均由礼部统一发派、不允私下修改。
叶蓁蓁身段儿纤瘦、又不够高,饶是庞嬷嬷寄姐儿想尽了法子将那礼服的外裳掐了腰、又将裙腰微微内折，但还是撑不起来。
裙子太长了、外裳本是短款，可对她来说……实在太长。
就连头上的花枝冠也松松垮垮的！
寄姐儿绞尽脑汁地将叶蓁蓁所有的头发都编成了辫子、盘在脑袋上像戴了顶宽宽的草帽似的，才堪堪托住了那花枝冠。
可这么一来,她的发量就不够在脑后挽髻了！
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就像个偷穿了母亲外衣的幼女！
叶蓁蓁撅着嘴儿实在高兴不起来。
结果一下楼、她就看到了穿着武将官服长身玉立、俊美英挺的武霸图！
叶蓁蓁就更伤心了！
武霸图一看她泫然欲泣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忍住了笑意。
“蓁蓁今儿很精神。”他上前牵住了她的手。
叶蓁蓁的嘴儿扁了起来。
——看看！他都不说她好看、改说“精神”了！
去到正门处看到同样穿着官服的公爹、与身穿诰命服的婆母，端的是郎主高大霸气、主母美艳雍容……
且惠氏的头顶虽然只抵到武王擎的下巴,但戴上了花枝冠以后、气势瞬间就高涨了起来。
再没有比他二人看起来更协调般配的了！
叶蓁蓁心中十分艳羡。
但公婆见了叶蓁蓁以后、却齐齐愣住。
——本来就瘦，脸儿只有巴掌大，还戴了一顶硕大的花枝冠,差点儿连脸在哪儿都找不着！穿在惠氏身上只能算是短装、堪堪只遮到臀下的短袄子,叶蓁蓁的那一件、款式也差不多，可穿在她身上,下摆处已经直接垂到了膝盖下,变成了长袄子！
武王擎皱眉：“儿媳妇以后别挑食了，要多吃点肥猪肉！”
惠氏瞪了丈夫一眼,笑眯眯地对叶蓁蓁说道：“没事儿没事儿，再过几年长开了，蓁娘就能撑得住这衣裳了！”
还要过几年……
叶蓁蓁有些伤心,耷拉着头、不说话。
惠氏又哄她：“没事儿没事儿！再过几年啊，让二郎给你淘换个一品的！我看一品诰命的礼服就好看些，外头罩着件无袖的马褂子……也就那一身能显出些身段儿来！像咱们这样儿的衣裳，从后头看啊、个个儿都是水桶腰！”
叶蓁蓁呆住。
诰命夫人的礼服……又不是铺子里的成衣，想淘换就淘换的？
家主武王擎居然表示赞同：“不错，这是件正经事儿！二郎认真记着，莫教外人笑话咱家穷，儿媳妇想穿件像样点儿的衣裳都穿不上！”
武霸图笑道：“儿子遵命。”
叶蓁蓁瞪大了眼睛。
像、像样点儿的衣裳？一品诰命夫人的礼服？？？
武王擎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了。
惠氏牵住了叶蓁蓁的手：“我的儿，咱们也上马车去！对了你和二郎可用过早饭了？”
“我和二郎哥哥都吃过了，我吃了黄米糕，二郎哥哥吃了一斤多的烤肉干。娘，您和公爹可也吃了？”叶蓁蓁问道。
惠氏笑道：“吃了吃了！那烤肉干是真好吃，连我都吃了好几块儿！你公爹也说好吃，让再多做些平日带在身上，说比猪油红糖强万倍！”
叶蓁蓁笑了。
她当然知道，男子自然是更爱吃肉干一类的。
之所以总为二郎哥哥和公爹准备些猪油红糖随身带着，主要是因为这样的东西又腻又甜，体积还小，肚饿的时候吃上一颗，至少能抵上大半天的……
烤肉干么，五斤才能烤出一斤来！今早上二郎哥哥吃了一斤多还嫌不够。
就体积而言，当然还是猪油红糖更抗饿。
不过，偶尔给他们做点儿肉干当零嘴儿也好。
叶蓁蓁认真应下。
武家人赶在卯时正前进了宫，然后男女分开，男的上前朝、女的去后宫。
在一应诰命女眷中，武氏婆媳非常抢眼！
其他的外命妇们有些自恃身份、只与武氏婆媳点头示意便罢；但更多的人却蜂涌了上来，既夸惠氏有福气、又夸叶蓁蓁长得好看……
叶蓁蓁透过人群，看到了同样要入宫赴宴的祖母小汪氏，笑弯了眼儿。
终于抽了个空儿跑过去，小汪氏看着年纪轻轻、个儿小小的孙女儿穿着比自己还高品阶的诰命礼服，简直高兴得合不拢嘴儿！
“可惜你娘要养身子，不然……若见你穿了这一身衣裳，还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子！”小汪氏笑道，“对了，家里给你送去的月饼可吃了？喜欢哪一种味儿的？今儿午饭是吃宫宴、晚上你在他们家吃，明儿可得回来了罢？”
叶蓁蓁直点头：“家里送来的月饼，莲蓉和玫瑰的极好吃！云腿馅儿的略咸了些，像是不如我做的。前儿无安道长说过，祖母和祖翁年轻大了、不让吃太咸的……明儿我过去的时候带些，以后祖母和祖翁就吃我做的！”
小汪氏倒并不在意月饼。
她如素。
莲蓉和玫瑰馅儿的月饼里也要放猪油，她都不吃，就更别提云腿馅儿的咸肉月饼了！
她在意的是，孙女儿可以回家里来陪着她说说话！
二人才说了一会子的话，便有宫人过来、按着外命妇的品阶高低，请她们分别组成了队儿，然后排着队儿跟着引路的宫人，前往凤仪宫。
叶蓁蓁排在从五品外命妇的队伍里，身边是一群上了年纪的中老年贵妇们。
她听到众人低声议论，说往年都是先去慈安宫给魏太后请安、然后再去凤仪宫请安，最后由庄皇后出面宴请的，今年怎么不去给魏太后请安了云云……
叶蓁蓁也没说话，就跟着大方阵走。
到了凤仪宫，又有宫人们前来安顿外命妇们排好了长队，然后依次进入大殿，再按品阶高低排成了方阵。皇后宫里的老尚宫燕嬷嬷出来了，简洁的和众人说了几句呆会子参拜皇后时要注意的礼仪和规矩什么的……
然后众人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一直等到腿儿都快站断了，才有宫侍唱喏着“皇后驾到”……
众命妇们一下子就恢复了精神！
叶蓁蓁也不敢抬头看，只用眼情的余光看到庄皇后、朱贵妃、并魏贵嫔等人也都穿着繁复华贵的诰命服饰，缓缓进入了大殿。
庄皇后入座，然后命妇们在燕嬷嬷的带领下、向皇后请安问好，行九叩大礼。
皇后命众人起身，然后依着古礼，带领众命妇祭天、祭地、祭日、祭月……完成了一系列的跪拜祭祀以后，终于礼成。这才赐众人入座。
无数衣着整洁的宫女儿、宫人们搬来了蒲团、小几等物，摆放在每一位诰命夫人的跟前。
然后众命妇们跟着燕嬷嬷再三向皇后谢赐，这才跪坐在了蒲团上。
接下来，皇后又依着古礼，开始一句一句地训斥、告诫、祝福着命妇们……
而命妇们也在燕嬷嬷的带领下，皇后每说一句、便要齐声应上一句，以示遵听教诲。
终于忙完了这一切……
庄皇后才说“赐筵”，又有宫人们穿梭上菜，忙个不停。
这中秋宴是分席制。
即大殿中至少有三四百位诰命，每一位诰命夫人都领到了一席丰盛的饭菜。
人人面前的小几上林林总总地摆放着十几个精致的小盘，盘中盛着分量极少、但极精致美观的菜肴……
叶蓁蓁一早就被祖母小汪氏告诫过——宫里的筵席是不能吃的，只能看。内外命妇、再加内外大臣……统共千余份菜肴，御膳房是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才做好的。
所以菜肴肯定是冷的、甚至有可能已经变了质。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菜肴都不能吃。
毕竟大多数大臣、命妇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跪拜完全场以后几乎人人都体力透支，再不让吃……很有可能猝死、饿晕什么的。
所以御膳房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非成套的碟子里的东西，是可吃的。
头一回参加大型宫宴的叶蓁蓁，看到自己的小几上摆放着的菜肴皆是用青瓷盘子盛的，唯有两三样是白瓷描金边的小盘子装着的？
嗯，一盘桂花糕、一盘南枣红糖核桃糕、一盘水煮的菱角。
叶蓁蓁又悄悄地看了看坐在她两边的贵夫人们，见她们也只吃这几样……
她这才放下了心，也取过了一块核桃糕吃了起来。
呃……
说实话，这御膳房的手艺，还真不如武家的厨子呢！核桃糕有浓重的焦糊味儿、还甜得要命！
但叶蓁蓁早起也就吃了两块肉干和两块黄米糕，结果在宫里折腾了那么久、要不是戴着上回宁王赠的牦牛皮子做的护膝……恐怕膝盖都要磨破皮了！
到了这会儿，已是有些体力不支。
所以有得吃，她就必须要吃。
吃了两块核桃糕、又吃了块桂花糕……
叶蓁蓁成功地把自己腻得不行，再也吃不下了。
接下来，庄皇后又和大家说了几句话……宣布散席。
叶蓁蓁这才松了口气。
筵席结束以后，依礼，宫里的贵人们可以让自家的亲眷、朋友留下来说说话。
庄皇后就留了至少三四十人，除去魏国公夫人、榆国公夫之外……也包括小汪氏、惠氏和叶蓁蓁。
于是被留下的众夫人们又被宫人领到了偏殿处休息、等候召见。
几乎是众夫人们刚坐下……
穿着宫女儿服饰的金莺儿就过来了，还朝着叶蓁蓁一笑。
叶蓁蓁也朝她笑了笑。
“皇后娘娘的吩咐，请安国候世子夫人上西厢房一见。”金莺儿走了过来，朝着叶蓁蓁一本正经地说道。
并不是她假传懿旨，而是她家大娘子一早就向皇后娘娘求来了这个恩典。皇后娘娘的原话就是“你千万别出门，到时候让蓁娘来房里和你说说话就成”……
叶蓁蓁起身，低眉顺目地应了一声：“臣妇谨遵懿旨。”
小汪氏和惠氏也都在，但也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儿，当下便各自含笑给了叶蓁蓁一个笑容，示意她别怕。
叶蓁蓁跟着金莺儿走了。
到了无人处，她轻轻地问道：“昨儿跌得那样狠，现在可还疼？”
金莺儿愁眉苦脸的说道：“多谢五娘子惦记着，歇了一夜，已好多了。我是完全坐不下去！站着没事儿、趴着也没事儿……您说尾锥骨跌着了、上药也不是、更不好化开……哎！”
叶蓁蓁道：“我已请了人去给你配药，等明儿去取了药来，再想法子送进来给你用。”
“那就多谢五娘子了。”说着，金莺儿引着她走到了一间屋子前，敲了敲门，“大娘子，五娘子到了……”
门一开，叶蓁蓁看到了陶夭夭的脸，还听到了陶夭夭急切的声音：“我的天！怎么才来……为了等你用饭，我都快饿死了，快进来！”
叶蓁蓁被她一把拽进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