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不按常理出牌,这让宋夫人没法子按着她预想的那样、继续引导这场谈话。
吱唔了半日,宋夫人强笑道:“……那、那也不至于吧?”
叶蓁蓁叹气,“婶子自己也当家!这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离得了钱?就更别说衣食住行了!这过年过节的……年礼、人情往来、给老的小的包压岁钱!哪一样离了得了钱?平时过得顺遂还好,万一家里人头疼脑热的?还不是要花钱!就更别说亲朋好友家这个老人家做寿、那个儿郎娶妻、还有数不清的表姐表妹堂姐堂妹邻居家的小娘子们要出阁、生娃娃……这些可都是钱哪!”
这一番话……
立刻引起了宋夫人的共鸣,“是啊是啊!”
于是,“典当衣裳”一事便被坐实了。
宋夫人拉住叶蓁蓁的手,压低了声音、亲切地说道:“你究竟还差多少?实在不行……我先匀点儿给你!这大过年的,还没出正月呢,你就去当东西!太不吉利了!”
叶蓁蓁赶紧摇头,“这怎么好!大过年的、谁家不着急用钱呢……我晓得婶子是为我好,可也不能把我这窟窿……给转到婶子那儿去吧?”
宋夫人嗔怪道:“都喊我作婶子了,难道还见外?!快说,究竟还差多少呢……”
叶蓁蓁避不过去,涨红了脸、咬着唇儿说道:“……那怎么也差了六百两。”
宋夫人松了口气,“还以为你差了几万两!”
“那倒不是!”叶蓁蓁赶快解释,“……别处也有进项,只这一会子有些着急……唉,等过几日租子收上来了,也就无事了。所以我这不才想着、先抵押了出去,等进项到了,再……”
“多大的事儿!”宋夫人道,“你呀,难道忘了,你这屋子是被史夫人和史大娘子给砸的!史大人不还写了欠条给你?!”
叶蓁蓁愁道:“可他也就打了个白条过来,这钱不还没到手么!且如今、我家妹妹还伤着在呢,我得留在家里守着她。过几日等她好些了,还得赶紧带着她回太平去……我不在呀,那一头的家、也不知乱成了什么样子!”
宋夫人道:“你莫急,这六百两呢,我先匀给你……”
她还没说完、叶蓁蓁便连忙摇手,“不成不成!真不能……”
宋夫人道:“史皋欠你钱的欠条、这会子不正在我手上么!放心,我只是应你的急,先把钱挪给你!不过呢,毕竟我家大人和史皋是同僚,正月里找他要债、确实面子上不好看!等出了正月,我会找他要钱的……你放心,我也不亏!”
叶蓁蓁顿时犹豫了,“这——”
“别这个那个的了,就这么说定了!”宋夫人说道,“……呆会子我回去了,就让人把现钱送过来!”
叶蓁蓁只好应下,“那就多谢婶子啦!”
有了这么一出,叶蓁蓁与宋夫人的关系陡然变得亲密起来。
虽然宋夫人绞尽脑汁想了一夜的那些脚本台词都没能派上用场,但最终也达到了她想要的结局。
于是便皆大欢喜……
当下,叶蓁蓁便教婆子们奉了上好的贡茶、几样精巧的点心过来,与宋夫人聊天说话。
武幸姝坐在一旁听着,觉得自家嫂子真是厉害!
不过三言两语的,就教宋夫人将她引为知己!什么掏心窝子的话都说与嫂子听,甚至连宋夫人对长媳钟氏的不满、怨忿,以及对长女宋巧慧的其怒不争……全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到后来,连广州府衙内众官诸夫人们之间的派系斗争、太守周仕柯对史皋的偏颇与对宋鄂的打压,宋夫人也说了一二。
再细想想……
嫂子为何不多不少、偏要“借”六百两银子呢?
啊,是了!因为史皋的欠条写的是五百两一张的,如果嫂子就说缺了五百两,宋夫人十有□□会拿一张欠条去史家要债。可史皋是个蛮不讲理的,很有可能赖账、或是让宋夫人难堪……宋夫人吃了瘪,说不定以后就不愿意帮着嫂子讨债了!
所以嫂子才说,手头缺了六百两……
之所以说这个数,是因为对于官宦人家来说,家里有个五六百两的现银、问题还是不大的。可嫂子要的,一张欠条不够、两张欠条对史家来说肯定又有些吃紧……所以宋夫人的做法,很有可能是即刻上史家去、先用一张欠条讨要回五百两银子,然后再自个儿添些,凑成六百两送到武家来。
宋夫人支出去的那一百两银子……她是不会找自家嫂子还的,但会留到以后、找史皋讨要。可无形之中,宋夫人帮着嫂子讨债、也就更加理直气壮了!
武幸姝简直佩服至极!
而那一边,叶蓁蓁与宋夫人相谈甚欢……
当然了,为策反宋鄂、叶蓁蓁有意无意的在宋夫人跟前显摆、拣了几样魏家的事儿说了。主要是而贬低魏党、抬高武家党。虽说宋鄂的利益全都绑在周仕柯和魏那儿、甚至连长子宋淮都被“扣押”在周仕柯的眼皮子底下……短期内,宋家是不可能反戈的,但多念叨念叨总没错儿,万一有效果呢?
后来,叶蓁蓁还拉着宋夫人亲亲热热的吃了顿饭。
宋夫人临行前,叶蓁蓁还将皇贵妃赏赐下来的一盒去年秋贡的茶叶,婆母惠氏新得的一面金玉富贵儿孙满堂的极精致的晶瓷摆盘,并过年的时候、叶蓁蓁的外祖母崔太夫人送给她的几块绣工极了得的湖绸帕子……全都送给了宋夫人。
宋夫人又惊又喜!
这些东西,都跟钱无关。
可是——
那晶瓷盘子的摆件、一看就是晶窑出产!可晶窑出产的瓷件儿、可是专供皇宫用的呀!这样的盘子……民间基本没有!而那几方绣帕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可湖绸极其难得、绣在帕子上的花鸟优雅精致得就像真的一样!这样的帕子,看着小小的一方、可绣庄里的标价却是二两银子!
教宋夫人花二两银子去买块帕子?
简直就是疯了!
但若是不花钱得了的,出门做客的时候拿在手里、恐怕立时就会吸引住旁人的目光。
慕元皇贵妃赏的那一盒茶叶、就更是……有钱都买不到无上荣光!那可是贡品!宫里的太后皇上皇后贵妃……吃的茶水就是用这种茶叶沏出来的!
宋夫人心里舒坦极了。
她让婆子抱着叶蓁蓁赠与的礼物,笑盈盈地与叶蓁蓁告别、喜气洋洋的离开了。
夜里叶蓁蓁刚与五娘、六娘用过了晚饭……
宋夫人便命她的二儿媳、亲自押送了六百两现银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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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眼,三天过去了。
武五娘的手虽然还没好,但身体已无大碍。
叶蓁蓁又请了郎中过来,替武五娘又诊治了一番,确认她确实无误的,这才准备启程、前往平安府。
本来姑嫂几个呢,是叶蓁蓁坐一辆马车,武氏姐妹共坐一辆马车的。
但叶蓁蓁的马车被武霸图改造了好几次,既宽敞又平稳……
叶蓁蓁便索性让姐妹俩过来、与她共乘。
广州府距离平安府有一百多里地儿,武霸图他们骑了快马,两个时辰就能到;叶蓁蓁她们坐马车,得走上两天。
姑嫂几个有得是时间聊天。
这一天,是武五娘主动提起的话题。
“嫂子,赵四郎二月初九成亲,我若想送他贺礼的话……这合适吗?”武五娘问道。
叶蓁蓁打量着她的神色,笑道:“想开了?”
武五娘平静地说道:“想开了。”
武幸姝侧头看着五姐,忍不住说道:“娘已经打点好了贺礼,不需五姐再费心。要不然、以后赵四郎的娘子……多难受呀!”
叶蓁蓁颌首,笑着捏了捏武幸姝软嫩嫩的面颊,赞道:“六妹果进益了。”
武五娘低头看着自己受了伤、被包成粽子一般的右手,说道:“只我想知道,赵四郎他是……自个儿相中了他娘子的?还是他家里人为他做的主?”
叶蓁蓁并不曾关注过这个,所以没有发言权。
武幸姝却是知道的,便说道:“赵四郎的娘一早就死了,只有一个爹、还是个聋子!哪个能为他做主?便是他自个儿相中的黄九娘。”
说着,武幸姝又叹道:“黄九娘也是命苦。她家穷、才十一岁呢,被聘给财主老爷的病重长子冲喜。嫁过去以后、那病秧子拖了一年,终是死了!可怜黄九娘还没圆房就守了寡!后来财主老爷死了,他的次子继承家产……”
“结果呢,新财主老爷垂涎她的美色、要霸占她,黄九娘不从、竟然用剪子挟持了财主老爷才七岁大的儿子,从那家里逃了出来。不料出门没多久、就遇到了赵四郎!赵四郎见她一个大人、拿着剪子在个娃娃的脖子那儿比划?他大骂黄九娘歹毒,一巴掌呼过去……黄九娘就晕了!赵四郎还气不过,亲自绑了她去见官!”
武五娘听了,睁大了眼睛,急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呀,还是财主老爷的七岁儿子跑去找赵四郎,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赵四郎这才急了,赶快来了我们家、问说能不能把黄九娘从牢里捞出来。娘答应了,活动活动,才把黄九娘给捞了出来的。”武幸姝说道。
叶蓁蓁也有些好奇,“那个娃娃也是个有胆识的。”
武幸姝道:“那个娃娃,是财主老爷的庶子,生下来就没了娘……是黄九娘把他养大的。那会子财主老爷要霸占黄九娘,娃娃急得没法子、又没人管,最后从窗子里爬进屋里去劝阻、还被他爹给踹了一脚呢!也是那娃娃出的主意、让黄九娘挟持了他,黄九娘这才能逃出府去……”
“后来呢,黄九娘从牢里出来就回了娘家。可她娘家却要她回去给财主老爷做妾!她不从,自个儿跑了出来,也是孤苦伶仃的、极可怜。赵四郎便收留了她。后来好像听说那财主老爷还打上赵家去,说黄九娘是他的寡嫂、他奉养寡嫂也是天经地义的……”
“最后赵四郎只好又来请了我们娘做主,把他和黄九娘的婚事办下了。”武幸姝说道。
武五娘陷入了沉默。
叶蓁蓁大约也能猜到她的想法……
半晌,武五娘才低声说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想。趁着我的手受了伤……我是不是也能体会赵四郎的苦?果然是……苦不堪言哪!连梳头、洗漱这样天天要做的事儿,都完全没法子做!如今听了六妹所说的、赵四郎与黄九娘的姻缘……这是不是就是,贫贱夫妻百事衰?”
“赵四郎失了一只手、就算日后他还可以把左手练出来,但他再也无法走仕途了,那就意昧着,若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是没法子保护妻儿家人的!若是我真的勉强了他,日后姐妹们的夫君、我的哥哥们……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可他却……”
“就不说那些了,就凭着人人都是四肢俱全、而他……想必,他心里也是难受的!”说着,武五娘泪如雨下。
叶蓁蓁与武幸姝对视了一眼。
武五娘吸吸鼻子,又道:“原来他和黄九娘还有这样的缘分!如果这样,倒也是天赐良缘!毕竟是他把黄九娘从火坑里拉了出来的,她会一辈子记得他的好、对他感激涕零……”
“而听起来,那财主锲而不舍地想霸占黄九娘、那就证明着……她一定生得极美貌。她在那吃人的地方养大了一个娃娃、那娃娃还如此为她着急,证明她一定是个勤快又善良的人……好!很好,真是好极了……他们、很般配!”
说着,武五娘大哭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武五娘才抹去泪痕,面色坚毅地说道:“嫂子,六妹……从今儿起,你们就一直和我说赵四郎和黄九娘的事儿吧!我要忘了他!我、我一定要忘了他!”
武幸姝奇道:“你要忘了他、还叫我们在你跟前总提他?”
武五娘认真点头。
叶蓁蓁笑着向武幸姝解释,“以前呢,是你五姐总把他放在心底,不肯说出口……要知道,放在心底的伤心事儿,最后都会成为心病。倒不如在短期内拿出来说道说道,说到心情畅快了,也就豁达了、通透了……才能真正放下。”
武幸姝点头,终于明白了。
忍了半日,小妮子终是按不下好奇心,便问道:“五姐,其实我挺好奇的,明明赵四郎长得也一般!还不如家里的哥哥们俊秀好看呢,你怎么就看了他?”
叶蓁蓁没见过赵四郎,便问:“他长什么样儿啊?”
武幸姝小小声说道:“……其实他长得有点儿像魏元胡!我头一回看到的时候,被吓一跳!还以为是魏元胡的私生子呢!但是他年轻,和我哥哥差不多高,但有我哥哥两个那么胖,像头熊似的!”
武五娘“呸”了一声,含泪笑了,嗔骂道:“他那叫健壮!什么像熊……”
知道武五娘心里、到如今还是有些放不下。但她已经清醒了、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叶蓁蓁这才放下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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