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呆在屋里,也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可这会子元郎可能有些不舒服,所以离不得她,她连大声说话也不敢、唯恐惊扰了刚刚才陷入沉睡的儿子……
外头有人哭诉道:“没有!真没有!”
叶蓁蓁听出、那是奶娘孟方氏的声音。
家里一共请了两个奶娘。
孟方氏是其中一个,她今年二十二岁,一共生了两个女儿,新出生的小女儿刚满一岁。叶蓁蓁之所以选中她,是因为孟方氏是秀才家的娘子,识字且懂礼,因家贫才谋了这门差事的。
另外一个奶娘是江郑氏,今年十九岁,也生了两个孩儿,小的是儿子,才六个月大就被婆母抱回乡下养着去了。江郑氏是乡下年轻妇人,叶蓁蓁觉得她身体好、健康,因此留了下来。
当初要招募乳母,初选时共请了十二位适龄的育期妇人来府里住了七天,最后才选中了这两位的。最大的原因就是她俩性格脾气好,一个腼腆、一个内向,但又为人实忱忠厚、做事麻利勤快。
腼腆柔弱的孟方氏又为何哭哭啼啼的?
难道说,元郎是因为吃了她的奶水、才痾肚的么?
这时——
“哟,亲家母,这是怎么了呀?”
呆在屋里的叶蓁蓁突然听到了婆母惠氏的声音……
她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果然,惠氏一到,聚在外头的人们、说话声音很快就变得低沉,然后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众人似乎离开了这儿。
庞嬷嬷轻手轻脚的进来了。
叶蓁蓁连忙问道:“嬷嬷,怎么了?”
庞嬷嬷不自在的笑了笑,还没答话呢……
元郎突然又“呃呃”的叫唤着,两只小手儿也闹了起来!
庞嬷嬷立刻睁大了眼睛,还将手指放在嘴上,轻轻地“嘘”了一声音。
叶蓁蓁只得闭了嘴,用手儿轻抚着元郎,还温柔地唱起了小曲儿……
半晌,元郎才慢慢安静下来,呼吸急促地睡着了。
这下子,叶蓁蓁再不敢乱动了、连话也不敢说,就静静地伴在儿子身畔。
不知不觉,她也陪着儿子睡了一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
仿佛有人轻唤了一声——
“郎君来了!”
叶蓁蓁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穿着家常衣裳的武霸图大步流星的进了屋。
“郎君——”叶蓁蓁大喜,下意识就想爬起身……
武霸图过来按住了她,“躺着,别起来。”
“又不是我病了。”她嗔怪道。
武霸图看了一眼静静躺在妻子身边的儿子,伸手抱了起来。
“哎别——”叶蓁蓁连忙阻止。
但他已经把儿子抱了起来……
仍在睡梦中的元郎扁了扁嘴,像是想哭的样子,但终是没哭,只侧过头、将脸儿贴紧了父亲的心口处的衣裳。
叶蓁蓁松了口气。
她又想爬起来……
“蓁蓁躺着别起来,还在月子里呢!”武霸图出声制止。
叶蓁蓁皱眉道:“我无事……”
“只差这几日了,好好躺着。”他的神色有些冷峻。
叶蓁蓁只得乖乖躺好了,又问:“郎君,外头怎么了?先前我听到孟方氏在哭……”
“无事。”武霸图简洁地说道。
叶蓁蓁急道:“别瞒着我!我坐个月子而已,又不是行将就木……什么事儿都瞒着我做甚!”
行将就木???
亏她说得出口!
武霸图抱着儿子瞪着她……
她也便瞪着一双杏眼看着他。
无奈,他只得低声说道:“孟方氏要寻死——”
“啊?”叶蓁蓁大惊失色。
“……被人拦下了。”
直到武霸图将剩下的后半句话说完,叶蓁蓁这才松了口气。
然后——
“江郑氏也把赠金退还给咱们,且已经辞行了。”武霸图又说道,“……娘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孟方氏给留下了……不过,孟方氏留在咱们也是养病,再不行乳母之责了。”
叶蓁蓁瞪大了眼睛,“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武霸图快速地解释了起来:
元郎之所以痾肚,还真是就是因为吃了孟方氏的奶|水的问题。因为孟方氏也痾肚了。但当时元郎吃奶的时候、孟方氏还没痾肚……是真到后来元郎不舒服了、开始闹的时候,嬷嬷们才四处寻找,最终在茅房里把孟方氏给喊了来的。
崔氏很生气,二话不说就指着孟方氏大骂——
孟方氏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便为自己辩解了了几句。
当时惠氏赶了过来,因害怕吵到叶蓁蓁休息,便把众人带去了隔壁院子。她又请崔氏不要太生气,眼下查出事情的真相最重要。只要元郎还能被他娘哄得住、就证明事儿不大。或许慢慢将养几天就好了……
结果崔氏就跳了脚,指着惠氏的鼻子大骂,说生娃娃的不是惠氏、惠氏当然无所谓……
惠氏也被气够呛。
孟方氏努力想要向大伙儿解释、为何她也痾肚的原因;但崔氏并不听,且还当着所有人的面,劈头盖脸的骂了孟方氏和江郑氏一顿。
可孟方氏又不是叶武两家的家生子儿……人家虽然家贫、却是秀才家的娘子,不但识字懂理、明辨是非,且还有着几分读书人的清高。
被崔氏像骂奴才那样毒骂一顿,秀才娘子实在受不了,大哭了几句、就要触柱,连发髻都散了!要不是其中一个嬷嬷手快,恐怕秀才娘子就真的……
而那位死命拉住了秀才娘子的嬷嬷,也因为用力过猛而劈了个叉、这会子都已经站不起来了。
崔氏万万没有想到会这样,当场就被吓晕了。
惠氏只好来收拾残局。
先是把崔氏安置了,又好声好气地劝说秀才娘子,但秀才娘子死活不愿意再留下来;没法子,惠氏只好先安抚秀才娘子,请她暂居下来养好身体……
秀才娘子的身体怎么了呢?
因为她吃坏了肠胃,痾肚啊!
且不光是她,另一位乳母江郑氏也一样!
秀才娘子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
没法子,惠氏只好先派人去请了郎中小六过来,然后又找江郑氏问话。
江郑氏是个年轻的农妇,性子木讷、内向。可能心里憋着气,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好听了,“夫人,你们家太高贵了,我们乡下人高攀不起,这份活计、还是罢了吧!先前少夫人付的十两银子、我呆会子分文不少的还给你们,然后我就走了罢!反正如今我也痾肚,再不能喂养小儿郎了!但在我离开之前,我也有话想说——”
“你们府上既这样高贵,又明知道我们来你们府上做乳母、就是要喂养小儿郎的。那为何还要给我们吃馊了的东西?吃坏了我们的肚子,祸及小儿郎了,却又来怪我们的不是……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惠氏急忙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谁给你们吃馊了的东西?你俩不是跟着少夫人一块儿吃的吗?”
江郑氏道:“原来夫人和亲家夫人没来的时候,我和孟嫂子的饮食、确实是和少夫人一样。不瞒您说,跟着少夫人吃、确实顿顿都吃得极好,我们的奶水也多……”
“后来您二位夫人来了……亲家夫人就说、我和孟嫂子如何能与少夫人相提并论?我们外雇来的,主人家给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哪里还敢挑剔?”
“当然亲家夫人也没亏待我们,鱼汤、鸡汤什么的,我们也天天吃。亲家夫人还把少夫人吃不完的花胶海参什么的、分给我们吃。今天晌午的时候,亲家夫人让人送来了两份各有半盅的燕窝粥,说是少夫人用剩下的……让我二人吃。”
“我试了一口,像是有些发酸了,就说不吃。后来亲家夫人就过来骂我们……说我们不识好歹,又说燕窝有多金贵,我们在外头哪里能吃这个!还说是少夫人省下来给我们吃的,就为了对小儿郎好……我是不想吃的,可孟嫂子面皮儿薄,就拉着我一块儿吃了。”
“我们歇了午觉起来,我先觉着肚子不舒服了、就去了茅房。亲家夫人就把孟嫂子喊去给小儿郎喂奶,孟嫂子喂了奶回来说、也觉得肚子不舒服……连跑了两趟茅房!我俩觉得不对,去找亲家夫人……可她又正忙着,还说我们没规矩,她没召我们、我们怎能去烦扰她……”
“最后我俩只好和庞嬷嬷们说了一句,嬷嬷说,一会子就请郎中来给我们看看,不料……郎中还没请来呢,亲家夫人就来拿人了!”
至此,惠氏又把厨娘给叫来了,问道:“你少夫人用剩下的那些燕窝,是什么时候的呢?”
厨娘奇道:“回夫人的话,今儿没炖燕窝呀!甜汤是每三日一换,今儿炖给少夫人的甜汤是花胶炖南杏……燕窝么,昨儿倒是炖了三盅,但盅碗还没退回来呢!”
惠氏总算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江郑氏执意要走,惠氏没法子,只好命亲信婆子送了她家去、又赠纹银一百两,教她在家好生将养身子……
孟方氏的情况就比较麻烦了。
——她的夫君乃是读书人。得罪了这样儿的人,对武家可没好处。所以惠氏的意思是,先把孟方氏留在府里、借口养身子,等到叶蓁蓁出了月子以后,再由武霸图陪同,夫妻俩一块儿送了孟方氏回去,和她丈夫也好好说一声,把这事儿办好了。
听到这儿,叶蓁蓁不禁扶额。
“我娘她……是穷惯了,穷得只剩下名门世家的礼仪规矩来充场面!所以才……哎,昨儿确实拿了三盅燕窝过来,我说留一盅我和她一块儿吃,另外两盅送去给奶娘,她还挺不乐意的!后来我说,就算吃进她们肚里、也是对元郎好的!她才依了……”
“也不知为了什么、直拖到今儿她才把那两盅燕窝给送了过去!如今这盛夏的天气,那燕窝里又放了冰片糖、隔了一夜自然就馊了!哎……”叶蓁蓁直叹气。
武霸图无所谓的说道:“没事儿,娘已经在找新的奶娘的人选了。只这几日,恐怕只能辛苦蓁蓁了……”
“难道元郎不是我生的!”她嗔怪道,“……还对着我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他微微一笑。
叶蓁蓁又叹气,“回头我得好好说一说她!”
武霸图突然笑了,“这几天……怕是不能了。”
“怎么?”
他笑道:“小六已经过来,为外母和孟方氏诊治过了……孟方氏就是痾肚,吃了仁丹以后就已经止痾了。倒是外母,说她被暑气给薰着了。小六给她请了脉……其实无事。但娘觉得,让外母在屋里呆几天也好,外头的人也好松口气……”
“婆母说得对极了!”叶蓁蓁无奈苦笑,然后又问:“那要让小六给元郎也看一看吗?”
武霸图道:“嬷嬷们已经拿了元郎的屎片给小六看过。小六说问题不大,且月子里的娃娃最好别用药,伤了脾胃可不是好玩的,说就多陪一陪娃娃、仔细看着就好。”
说着,他抱高了儿子,笑道:“……元郎,你现在好是不好?”
元郎在父亲怀里睡得正熟,突然被举高,肉肉的脸儿刚一离开父亲的衣裳,半闭半阖的眼睛微微睁开、迷茫了一会儿又闭上,然后歪着脑袋就继续睡。
夫妻就同时看到——有一丝细细亮亮的口水被拉得长长的,一头连着元郎的嘴角、一头连着武霸图心口处的衣裳?
叶蓁蓁捂着嘴儿笑了。
元郎流口水了!
武霸图低下头看看,发现自己心口处的衣裳早已被儿子的口水给洇湿了一片……
他也无奈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