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是武三郎与萧伊娘大婚的日子。
叶蓁蓁一大早起来,先打发庞嬷嬷和孟方氏等人把元郎带去宁乡伯府、请她娘崔氏代为照看,没了后顾之忧,她这才放心办起了事儿。
一大早的,家族里的儿郎们便全都装扮一新的赶来了。
叶蓁蓁赶过去一看,足有五六十人之多!他们全在十三四岁到十八九岁之间,身上穿着昨儿惠氏让他们的娘领回去的玄色宽袍大氅,里头穿着正红色窄袖喜服、厚底官靴。
真是人人都是瘦高个儿,个个都是俊俏美郎君!
看着朝气蓬勃的一众儿郎们,叶蓁蓁也高兴得不得了,便命人取来了一早就准备好的其他饰物。分别是:束发金冠、镶了美玉的织锦宽封腰带、乌鞘钢刀、绞金丝的油棕长鞭等等。
儿郎们嘻嘻哈哈的将这些饰物佩戴好……
就更加人靠衣装了!
除去人要衣装,马儿也要装扮一新。
武家倒是不缺马,但要想控制住马儿的颜色,那就有点儿难了。最终还是武王擎出面,找些相熟的世家马暂时换了马儿,才凑齐了六十匹白马。
这六十匹白马全都披挂着华丽的马鞍、笼头、衔铁等等……
也颇有气势。
一众伴郎全到了,万事俱备,只差新郎了。
那么,新郎倌在哪儿呢?
叶蓁蓁找人问了问……
听说三郎正在闹脾气?
叶蓁蓁急忙赶去了西院。
武霸图也穿着见客的大衣裳,站在院子里、正一脸的无奈。
叶蓁蓁上前问道:“郎君,三郎怎么了?”
“这家伙还在谈条件呢,”武霸图无奈地说道,“……说要和新妇分房睡,还说年后休完婚假不许叫新妇跟着他去西宗……”
叶蓁蓁皱眉说道:“那也不能误了今儿的吉时呀!”
她扬声说道——
“三郎,你可要快一些了!外人本就爱讥讽我们家是暴发户、不懂礼仪规矩的,你要再误了时辰,岂不坐实了他们说的那些鬼话?”
话音刚落,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武三郎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
武霸图愣住。
——他没想到、三郎连他的话都不听;但蓁蓁就说了这么一句、三郎就出来了?
叶蓁蓁立刻迎上前去,围着三郎转圈圈,审阅着、看看是否还有何不妥之处。
嗯,不错……
三郎里头穿着大红色云锦明暗如意纹的华贵吉服,外罩黑熊皮的曳地大氅,脚下蹬着绣金线镶毛皮的厚底靴,腰间绑着束腰与宽封腰带,头上戴着乌纱制的“折上巾”。
叶蓁蓁左看看、右看看……
她转头、朝着灵雀儿低语了几句。
小丫鬟撒开脚丫子跑了。
叶蓁蓁则细细交代三郎,“到了那边府上,若是人家要为难你的……那也在情理之中,可万万不能真生气……总之该有的礼仪规矩咱们都得齐全了,也别怕那边为难你,如今她们也希望这事儿顺顺遂遂的……”
三郎紧抿着嘴儿不肯说话。
灵雀儿跑了过来,手里捧着一堆大大小小的大红色绒花。
叶蓁蓁选了一朵,想要给三郎簪上,奈何对方太高了。
“矮下矮下!”叶蓁蓁指挥他。
三郎扁着嘴儿弯下腰,发现嫂子还是够不着、索性单膝跪了下来。
他由着嫂子在他的冠帽旁簪了朵绒花。
可思来想去,他仍是心不甘情不愿,便哭丧着脸说道:“嫂子,我讨厌她……”
“闭嘴!”叶蓁蓁轻喝,“不许讨厌她!媳妇儿娶回来就是让你怜惜、让你宠爱的,将来她还要为你生儿育女、侍候你吃喝穿用……你要是对她不好、就是为难你自个儿!”
“可她长得丑——”
听了这话,叶蓁蓁又好气、又好笑,骂道:“对,你长得好看!以后上战场,你就靠这脸去打仗!陇西蛮子和北寮蛮子见你长得美……吓也吓死了,统统不战而降!”
武霸图也难得一见兄弟的幼稚,不由得暗暗好笑。
三郎被噎住,想了想,又嫌弃道:“她还蠢——”
“胡说!你兄长都没嫌你蠢,你还有脸嫌人家蠢!她哪儿蠢了?你敢不敢拿四书出来和她通辩……或是五经也成!”
其实叶蓁蓁心里也没底,不知道萧伊娘有没有熟读过四书五经。就是她自个儿,虽当初也被祖翁给逼着看过四书五经……但这些个实在晦涩难懂,尤其《易经》与《大学》,后来她缠着二堂兄、让翻成白话文解析给她听了,才勉强算是读全了的。
想来萧伊娘的情况应该也差不多,不一定精读、细读过,但肯定也听夫子讲过学的。
但用来对付一向不爱看书学习的三郎,这招肯定好使!
果然,三郎被镇住,再不敢提这个。只他还是不服气,便在脑子里搜刮了半晌,终于又找到了萧伊娘的一个缺点!
“她瘦得像鬼一样!”三郎大声说道。
叶蓁蓁脸儿一沉,“那是因为她被配给了你、才被她大嫂虐待的。她还没嫁过来就为你受了这许多委屈!你还有脸嫌她瘦?三郎啊三郎,你好好想想‘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这句话,再想一想、世上谁才是你最亲近的人?是,这会子你还有父母、兄弟姊妹、将来还会有儿女……可谁才是陪着你一辈子到老、日夜相濡以沫的人?三郎,你善待她、就是在善待你自己!你对她好一分,最终她会还你十分呀!”
三郎半天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脸色稍霁,却又期期艾艾地说道:“那、那要是万一……她、她要作妖呢?”
“好好的、她作什么妖?”叶蓁蓁哭笑不得,“最多也就是刚嫁过来的时候、会有些不惯罢了,这是情由可原的,且这些日子我也在家里,你和她……要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就都来找我,好了吧?”
“那嫂子要站在我这边儿!”三郎急道。
叶蓁蓁想笑,又死命忍住,正色说道:“那她嫁进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人了,我这个当嫂子的,当然要一碗水端平。谁有理、我就站谁那一边儿!但我相信三郎也是讲道理的,对吧?”
三郎点点头。
“好啦,快出门去,可别误了吉时。”叶蓁蓁柔声说道。
三郎站起身,扁着嘴儿委屈万分,最终带着壮士断腕一般的悲壮、气呼呼的走了。
武霸图看着阿弟赌气的模样儿,笑了,“到底还是个孩子。”
叶蓁蓁也忍俊不禁,“可也还是很听话,心里装着这个家……娶了妻、就长大啦,从此以后会知道为人夫的责任,郎君放心罢,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难得他肯听你的,这也让为夫有些自责啊!”武霸图叹道,“现在想想,这些年我都没能顾得上家里人……唉,尽顾着算计了。”
叶蓁蓁劝道:“这些自有我替郎君分忧,而我也只有这些不中用的本事了。”
武霸图笑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又长叹了一口气,面含忧色,“让三郎求娶了萧伊娘,也是……形势所迫。蓁蓁,我真担心他俩会过得不快活。如果……”
“他俩会好的!”叶蓁蓁打断了他的话,“三郎性子烈、却并不是不服管教的。伊娘性子软和、倒正好与三郎互补,且伊娘遭遇的事儿太多了,她会很珍惜这全新的开始……只要伊娘沉得住气、又稳得下来,迟早有一天也会让那犟小子回头。”
武霸图还是有些担心,“就怕他还惦记着那个小寡妇!”
叶蓁蓁摇头,“那只是年少轻狂的一时放纵罢了,郎君你就等着瞧吧,只要三郎的心、慢慢转移到伊娘的身上,且他年纪越长、就越会后悔当初的放纵……”
“婚姻乃结两姓之好、须门当户对,更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祖宗讲究了上千年的规矩,能流传至今,是有道理的。三郎与伊娘都是世家子弟,虽三郎小时候跟着郎君吃了不少苦头,但总是衣食无忧的……”
“而伊娘小时候过的日子、就比三郎金贵多了!只要她稳得住,嫁过来以后把她自个儿的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再把三郎照顾得好好的……郎君你说说,有谁放着家里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不过、非要去外头餐风露宿的?”
说着,她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了,日后伊娘进了门,我也会提点她一二。要说这次还多亏了魏氏这么小心眼儿、虐待了伊娘,才直接把伊娘给推到了咱们家这边儿。要不然,就凭着三郎当初霸占小寡妇的恶名,伊娘嫁过来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这家里人心不齐的,才是麻烦事儿呢!”
武霸图点头,又笑,“依我看,还是蓁蓁看得通透。”
叶蓁蓁抿着嘴儿笑了笑,又道:“好啦,郎君快去外头看一看罢,我也要再在府里逛一逛,看看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当下,夫妇二人便分头行事去了。
==
萧伊娘呆坐在闺房里,任由喜娘、侍女为她装扮着。
挤在她屋里的女眷们极多,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开口说话。
萧伊娘也不言不语的,只手里紧紧地抓着个荷包。
——荷包是她自己亲手绣的,里头装着一方灰扑扑的男人用的大帕子,帕子里包着的、是她悉心整理好的一叠新旧不一、面额大小不在的交子。
准确的数额是三千六百二十七两银子。
其中有一张五两银子的交子、边角缺了一块儿,已经影响到印花边儿了。像这样儿的交子,就算拿去钱庄、也是兑不到银子的。
——大约是这交子的原主人不大在意、收取的时候也没仔细看就胡乱收下。
但萧伊娘最宝贝的、就是这张交子。
一定是他把全副身家一分不留的全给了她,才会出现这样儿的景况。
这个荷包本是轻飘飘的,但在萧伊娘心里、它重逾千斤。
屋里众女眷们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
按说,新娘子要出嫁,送嫁的女眷们都应该要说些吉利话才对。
可最近萧府里出了大变故,连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都被太夫人给送到了乡下!一时间,众人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风向、故此都不敢乱说话。
一个生得尖嘴猴腮的妇人站在人群之中,阴阳怪气的开了口——
“今儿既是二娘子的大好日子,何不趁机向太夫人禀明、让把世子夫人请回来呢?一家子和和美美的不好么?”
萧伊娘没吭声。
那妇人又抬高了声调,“二娘子?”
便也有几人附和道:“是啊,这大喜的日子,国公夫人与世子夫人却不在,也没个正经人儿来主持大局……怪尴尬的。”
萧伊娘说道:“来人——”
她的奶娘过来了,不动声色地朝她使眼色,“奴听二娘子的吩咐。”
萧伊娘淡淡地说道:“奶娘找个人去和祖母说一声,就说璜二嫂想请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回来,就怕不认得路,请拨辆马车送了她亲去……”
那尖嘴猴腮的璜二嫂吓了一跳,“哎哟、我有什么脸面去接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还是二娘子你亲自去说罢,往日世子夫人对二娘子这样好……”
“你既没这脸面、又何必说这些屁话?”萧伊娘怒道。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璜二嫂顿觉下不来台,呵呵冷笑,“堂堂公府嫡女、竟是如此教养,真真儿不孝不敬!”
萧伊娘大怒,抄起桌边燃着蜡烛的烛台,就朝着璜二娘砸了过去,大骂:“你的教养倒好?不知哪一派哪一系的,竟也敢来指使我,我是你买的丫头?且你又是个什么东西,配得上我对你来孝敬?”
她力气小,烛台扔出去了,却没砸到那妇人,只重重的“砰”的一声落在地上,燃烧着的蜡烛也滚了两圈……然后灭了。
众人都被吓坏了,尖叫着纷纷退后。
那妇人本是族中旁支、全仗着帮魏氏办差而赚些银钱过活,因此对魏氏死心塌地;又因平时被魏氏善待,自认为是个体面人……却在萧伊娘这儿折了面子,觉得好生无趣,气忿忿地说道:“还真是!野蛮人嫁野蛮人……”
萧伊娘站起身,指着妇人、冲着自己的奶娘和丫鬟们怒道:“给我把她打出去!”
她身边的人也早忍不得这人了……
听了主子的吩咐,奶娘和丫鬟们冲上前去、架起了那妇人就往外头拖!
那妇人这才慌了,却兀自嘴犟,大骂道:“你们造反了?今儿就要嫁出去了……还神气什么?以为自个儿嫁个了什么如意郎君?呸,是个欺男霸女的!没了世子夫人的撑腰,你迟早有一日会死在你男人手里……”
萧伊娘缓缓环顾着屋里的人,泪珠儿顺着面庞滚滚而下。她紧紧地攥着手里的荷包,一字一句地说道:“今儿是我的大喜之日!我要嫁的……便是世上第一等的如意郎君!日后他定待我如珍如宝、我亦会以他为天!今儿若是诸位也要学了方才那个烂了嘴皮子的人、在我跟前说那些混帐话的,我便也成全了你们……都打出去!”
说着,她缓缓看向众人,“还有谁要说这样的话,谁?”
众人都低下了头。
宁亲王妃萧仙娘已经站在门口一会子了,见了这一幕、听了胞妹的话儿……她忍不住心如刀割!
她万万没有想到,妹子在娘家居然已经到了这样举步维艰的地步!
萧仙娘深呼吸——
她挺起胸膛,笑着走进了屋子,“哟,妹妹今儿起得早!”
萧伊娘飞奔着跑了过来、扑进她怀里,哭着喊了声,“阿姊!”
萧仙娘抚着妹妹的后背、顺了几下,笑道:“幸好我来得早了一步……妹妹还不曾换上嫁衣,瞧瞧这是什么?”
她示意萧伊娘看向门口。
几个黄衣宫侍捧着大小不一的匣子进来了。
为首的一人说道:“传皇贵妃娘娘的口谕——”
众女眷们连忙跪下了。
黄衣宫侍说道:“赐萧氏二娘华服一件、头面一副、花枝冠一顶!”
萧伊娘谢了恩,这才起来了。
黄衣宫侍命人将匣子一一打开——
众人当即倒抽了一口凉气!
宫赐的华服、自然繁复大气又贵气逼人!花枝冠乃是双凤衔珠、华美异常!那头面也是十分精巧,简直美焕绝纶!
萧仙娘笑道:“据说这几件是皇贵妃娘娘压箱底儿的宝贝,昨儿翻箱倒柜的找出来的,又怕半夜送过来会吓着你了,就送去了我那边,连着他们几个昨晚上也是在我那儿歇的!”
萧伊娘谢过那几位宫侍——
自有萧仙娘身边的女官们招呼这他们。
有了萧仙娘在这儿镇场子,再也无人敢得罪、或口出恶言的伤害萧伊娘了。
喜娘替她梳好了头、换上了皇贵妃赐下的花枝冠和喜服,又佩戴上首饰……
萧伊娘姿容中上,瘦得有些过了头。但个子够高、穿得华丽又上了妆,扮相还是很惊艳的。
萧仙娘看着漂亮动人的妹妹,激动的淌下了眼睛,拉着妹妹的手儿,说道:“妹妹,从今儿起,你就是……脱胎换骨重新开始啦!去了那边儿,就好好孝敬公婆、友爱妯娌!蓁娘虽小你几岁、却是个能干的,你要服气她。”
萧伊娘淌着眼泪直点头。
“好啦,我们去见祖母去!”萧仙娘拉着装扮一新的妹妹,去了萧太夫人跟前。
今天国公夫人萧崔氏不在,便由萧太夫人代行母职。
只老人年纪大了,还病着在,也没法子挪去她屋里守着她。这会子见到打扮得如此富丽堂皇、又美艳动人的孙女儿,不由得喜极而泣,含泪笑道:“我的伊娘大了、长得大姑娘了……从此就要舍了我去……去了别人家啦!”
一语未了,萧伊娘姐妹拿着帕子全都嘤嘤地哭了起来。
只哭了一阵子,仙娘害怕祖母太伤心了、于身体不益,便劝说着让停了下来。萧太夫人这才细细教导孙女儿道理——
“武家是最最最好的人家了!外头的人总笑话他家是暴发户,无甚规矩……殊不知,这才是他家的好处!一家子在一块儿、若是被规矩约束得太狠了,反倒不像一家子了!且他家有规矩——无论有后无后、男子都不能纳妾,只这一点、就胜却无数人家!且你婆母端方有仪,你的妯娌温敦可亲……她们都是极好相处的人。”
“你在家里,并不是最长的女孩,所以打你小时候起,我就不想让你成为最拔尖的,如今也一样。你的夫婿也不是长子,你嫁给了他、只本本分分做你自个儿,孝敬公婆、敬重兄嫂……凡事多听她们的,切莫掐尖要强,须知平淡是福。就任他们当父亲的、做兄长的冲在前头……他们挣回来的功劳,也总会教你和三郎享用!”
萧伊娘死忍着眼泪拼命点头。
外头突然响起了喧哗的礼乐声——
丫鬟婆子兴高采烈的往这边跑,还一边跑一边喊,“太夫人!太夫人……新姑爷来迎亲啦!”
萧伊娘呆住。
萧太夫人倒是很高兴,强撑着病躯、柱着拐杖想站起来,只哆哆嗦嗦了好一会子,始终没能如愿。
仙娘过来扶住她,“祖母,您就坐着吧,我替您出去看看。”
出去看了一圈儿,遂又回来笑嘻嘻地说道:“哎哟妹婿可真是一表人材,好看极了!”
萧伊娘站在一旁,手里紧紧地攥着那个荷包,有些茫然失措。
很快,外头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炮仗声音!
过了一会儿,有人大喊:“新郎倌来接新娘子啦!”
一个身穿大红吉服、外罩黑熊皮大氅,头戴玄冠、鬓边还簪了朵红绒花的俊美郎君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萧伊娘从来都知道武家儿郎人人都是英挺俊秀的。
但她从来都不知道……
原来她的郎君……这样好看。
一时间,她想要好好将他看个清楚,却又不敢细看,一颗心儿怦怦狂跳了起来,令她呼吸急促不安、甚至连手儿脚儿也不知如何要安放才好。
武三郎亦见到了穿着嫁衣、头戴花枝冠的萧伊娘。
他一愣。
——原来她也不丑嘛!
嗯,就是太瘦了,日后养胖一点,应该会更好看。
他一向讨厌萧家,恨不得这会子就完成了任务、能早些回去……因此一进屋便毫不停顿的向萧太夫人跪下请安,朗声说道:“孙婿见过太夫人!太夫人金安!”
萧太夫人欣喜的看着玉树临风的孙女婿……
她前头已经嫁了个孙女儿仙娘出去。且仙娘还是宁亲王妃,尊贵无比。
但仙娘的夫君阿嘉却……
诶,不提也罢。
这会子看到英挺俊美、身材健壮的武三郎,尤其是武三郎还带着青年儿郎特有的张扬与朝气……
又与儒雅秀气的阿嘉完全不一样!
萧太夫人笑眯了眼,直点头,“好、好好好!”
武三郎当即站起身,说道:“那孙婿这就领着伊娘回去了!”
萧太夫人愣住。
萧伊娘被臊得抬不起头来。
仙娘则笑骂道:“美得你!还没和伊娘聆训就想走?你还着急的嘛……我家妹妹被太夫人教导着养大,就这样被你白白领着走了?”
萧太夫人感受到武三郎的迫切、不由得更是高兴!
而武三郎被大姨姐给骂了一顿,讪讪的,下意识就想挠头。
——可他今儿戴冠了,鬓旁还簪了朵红绒花。
这么一挠,红绒花掉地上了。
还正好掉在萧伊娘的脚边。
二人同时伸手去捡——
她先得了。
纤白的手儿轻执起大红色的绒花,小指尾微微翘起,如雅致的素兰,精致而又优美。
而他那粗糙的麦色大手一把就将她纤细的手儿捉住!
萧伊娘愣住。
惊慌失措的她,手儿一抖,那红绒花再次从她手里跌落。武三郎眼疾手快的用另一只手接住,将花儿还给了她。
在这一瞬间发生的事儿……
全凭二人的本心。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
武三郎也愣住。
那花不是从他帽沿处跌下来的么?他怎么这么蠢,还以为是她的?捡起以后又给她作甚!
他垂头看向她……
也正好,她抬起头看向他。
两人同时面一红,又同时迅速地将各自的视线移开,简直有十万分的不自在!
仙娘与萧太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萧太夫人说道:“伊娘,你也不替三郎把花儿簪好。”
萧伊娘犹豫再三,咬着唇儿举高了手。
武三郎更是尴尬,但萧太夫人是长辈,他……也只好听长辈的,半蹲了下来。萧伊娘头一回和陌生男子这样亲近,手儿抖得厉害,恐怕害怕扯疼了他的头发、或令他感觉不舒服。
武三郎也呆住。
这朵绒花,在家里的时候、就是嫂子替他簪上的。按说,嫂子也是年轻姑娘……可嫂子替他簪花的时候,他是没啥感觉的。对他说来,嫂子就是家人。
但萧伊娘……
她的手、抖得很厉害,甚至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武三郎甚至可以感觉到她吐气如兰。
且她微凉的手指不时轻划过他的面庞、耳垂,竟令他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武三郎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萧伊娘替他簪好了那朵绒花……
她快速看了他一眼,朝他行了个福礼,便退到了一旁。
武三郎站直身子,看看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仙娘笑着对萧太夫人说道:“祖母,咱们这边也快些罢,莫让他们误了那边的吉时。”
萧太夫人点头。
接下来,便有傧相唱礼、尊者赐福,再由萧太夫人由着古礼训斥了萧伊娘几句为妇之道……跟着,武三郎将萧伊娘花枝冠前、勾住金流苏的小钩放下,令精致的坠了珍珠坠儿的金流苏垂下、遮去了她的面容……
武三郎与萧伊娘分别接过了喜娘递来的系了花球的红绸子,武三郎便拿着红绸布、在前头走,引着她朝外头走去。
萧伊娘浑浑噩噩的,脑子已经不大会想事儿了。
这儿是她的家……按说,这里应该是她的避风港才对。但在这一刻,她无比渴望能够尽快离开这儿!所以她努力跟上他的步伐,跟随着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行了多少礼、拜别了多次少……
终于,她被迎进了八抬花轿。
喜娘递了一只秀气的长颈玉瓶与一只新鲜的石榴过来,教她一手一个的拿着。
突然炮仗震天!!!
萧伊娘被吓了一跳。
炮仗声刚止歇,喜庆的奏乐声又开始了。花轿一颠一簸……启轿了!
萧伊娘的心儿高高的悬挂起来——
她真要……嫁为人妇了?
车窗帘子外头响起了路人啧啧惊叹、议论的声音——
“我的天,这许多英俊儿郎……是哪家的?”
“你是不是傻,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知道?”
“——武三郎迎娶萧二娘啊!”
“哟,萧二娘的命还真不错呀!三嫁老女还能配上个武探花!”
“你当武三郎是个好的?呸,恶棍一个!”
“就是,他俩是绿豆配王八!绝配,哈哈哈!”
“到底好不好,那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啦!”
萧伊娘垂下头,看着手里的玉瓶与石榴。
玉瓶、寓意着平平安安。石榴、寓意着多子多福。
她怔怔的,眼泪突然就淌了下来,一颗一颗的砸在嫁衣上。
——哪怕他真是个欺男霸女的恶棍呢!可他还是娶了她这个三嫁老女!不仅如此,他还避着人、把他全副身家都给了她,他甚至还告诉她,以后要挺直了腰杆儿做人!
萧伊娘暗自打定主意。
从今往后……
哪怕就是再难、再苦,她也非要把日子过出一朵花儿来!
她忍不住小小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