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伊娘与武氏兄弟回到了娘家。
武霸图径自去了前院。
武三郎则护着萧伊娘的车架、一直来到了萧府的二门处,又把她从车厢里扶了出来。
出乎萧伊娘的意料……
站在二门处等待她的,竟是早已被祖母送到了庄子上的继母小崔氏?
萧伊娘愣住。
——国公府的后院不能没有女主人,所以小崔氏与魏氏迟早也会回来。但当时小崔氏与魏氏狗咬狗的时候,魏氏曝光了小崔氏曾谋害萧仙娘姐妹之母的罪名……
所以萧伊娘一直以为,魏氏是魏元胡嫡女、又为兄长萧宗潜生育了两个儿子,她回到府里执掌家务、这是天经地义的。
那为何此时却是小崔氏站在这儿接待她?
殊不知,萧伊娘见了小崔氏、愣住;小崔氏见了萧伊娘,也同样愣住。
半晌,小崔氏才回过神来,“哎呀伊娘,这才一个月不见,怎么就大变样儿了?嗯,变得比以前好看了,就像换了个人儿似的!”
萧伊娘就着三郎的搀扶,却攥紧了拳头。
武三郎敏锐的发现了妻子的不妥,眯着眼睛看向了小崔氏。
而萧伊娘微微一笑,松开了三郎的手,上前扶住了小崔氏的手,亲切地说道:“母亲是哪一日回来的?身子可好些了?我原想着要去看看母亲的,可惜那一边的婆母和嫂子总让我呆在家里学规矩……今儿我还打算和祖母说说这事儿呢!”
小崔氏有些不自在,勉强笑道:“我……已回来几日了,也是因为你父亲担心你祖母的身子,怕她无人照顾,因此才让人接了我回来的……”
萧伊娘又问:“母亲,那大嫂子可曾回来了?”
小崔氏答道:“并不曾,这几日许是天冷了些,她去了庄子上……也没见好,看看年前能不能好罢。”顿了一顿,又解释,“就是怕她病还没好,回来又过给你祖母……”
这时,后头又来了一队马车。
萧伊娘定睛一看,却是她的胞姊萧仙娘?
萧伊娘笑了,她舍了小崔氏,朝着长姊跑去,“阿姊!”
萧仙娘被她被吓一跳!
定睛一看……
萧仙娘高兴坏了,“哎哟我当是哪个大美人呢!原来竟是我的妹子啊!伊娘,也就是一个月不见,你婆母天天给你吃啥呢……怎么就和变了个人似的!”
然后捧着妹子的脸庞细细的看,又上下打量一番,这才满意地说道:“变漂亮了!皮肤好了,头发也有光泽了,比原先长了些肉……就还是瘦,要能再胖一点儿就好!以前是太瘦了……年轻女孩子就不能太瘦,瘦了不好看!”
萧伊娘撅嘴儿说道:“以往我还没嫁过去的时候,阿姊倒是隔三天就要去我们家一趟,如今我嫁过去了,天天盼着阿姊哪……可阿姊又不去了!我是新媳妇儿、又不好常出门……”
萧仙娘笑得不行,朝着身后的人说道:“瞧瞧!这就是女生外向!才嫁过去一个月不到、就说那边才是她们家!”
那人掩嘴而笑。
萧伊娘一看,原来跟在长姊身后的,竟是樊玉娘?
萧仙娘这才解释给妹妹听,“非是我想不过去看你,这一来呢,皇贵妃娘娘派了些差使给我,我是被绊住了脚、实在走不开。二来呢,这天气又不好,怪冷的,没事儿我也不愿意出门子……等我办完了差,再去‘你们家’罢!”
她故意将“你们家”仨字儿说得重重的,教萧伊娘羞红了脸。
跟着,萧伊娘又与樊玉娘见了礼。
萧仙娘拍了拍樊玉娘的肩,对萧伊娘说道:“玉娘也嚷着在家呆着怪闷的,跟我回来吃酒,解解闷。”
萧伊娘笑着点了点头。
姐妹几个就往二门内走。
而那一边,武三郎正冷冷地盯着小崔氏,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小婿见过外母。”
小崔氏也不知是怎么的,突然就觉得脖子那儿凉凉的。
她强笑着,朝着武三郎说了几句客套话……
萧氏姐妹终于边说边笑着走了过来。
武三郎便又向萧仙娘见礼,态度真诚亲热许多,“见过大姨姐。”
萧仙娘看看妹子、再看看妹婿,简直笑得合不拢嘴,“好!三郎啊,伊娘爱使小性子,你呀、要多让着她……其实她这人呢、面上最爱扮生气,心地是最柔软的,又不经哄,无论天大的事儿,只要你肯放下身段儿向她陪个不是,她就能把一颗心儿明明白白的掏出来给你看……”
萧伊娘嗔怪道:“阿姊!你说这个作甚!”
武三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不过,见妻子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他善意地避开了这个话题,问道:“这些天阿嘉的差事可忙呢?好久没和他骑马了……”
萧伊娘一听,急忙说道:“打住!你当人人都和你似的,下雪天穿单衣还什么事儿都没有?我姐夫的身子金贵,可不比你!”
武三郎一笑,没吭声。
萧仙娘却笑道:“无妨,阿嘉也念叨了好几回,说你这些天休婚假在家……他都想过去找你玩儿,就怕不合适……要是你在家也闷,不若带了他出去玩玩也好,只要注意安全、别摔着滑着冷着了就成。”
武三郎立即说道:“那就明儿吧?我在家等着,阿嘉下了朝回来就直接去我家,我们出去溜溜去?”
萧仙娘大大方方地说道:“成啊,明儿一早我跟他说去……”然后又对妹妹说道,“正好明儿我也无事,我也一早上你们家去!”
遂又问樊宜玉,“玉娘,你也一块儿去?”
樊玉娘面上笑容一僵,期期艾艾地说道:“明儿啊……明儿再说呗!”
萧仙娘嗔怪道:“就这么定了!人多也好玩些!”
武三郎不好跟着女眷们进去,便站在门口说道:“那我就不送大姨姐了,还请大姨姐多多照顾伊娘……这些天总嚷着吃得油腻了些,若有清淡好克化的最好。”
萧伊娘涨红了脸,嗔骂道:“这是我娘家,你还怕我吃了亏去?”
武三郎瞟了小崔氏一眼。
站在一旁、压根儿就插不上嘴的小崔氏本就讪讪的,被武三郎瞟了这么一眼,更是一张脸儿涨得通红!
萧仙娘哈哈大笑,“放心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家娘子吃亏的。”
武三郎低头谢过,转身朝外院走去。
萧伊娘叫住了他——
“哎!”
武三郎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她。
她咬着唇儿说道:“你可是答应过我的,不吃酒!”
武三郎一愣。
萧伊娘想了想,觉得好像也不太可能……毕竟今天是她父亲的寿辰,他做为新女婿、不喝酒好像也不可能?
便又改了口,“最多只能喝三杯!”再想想,又改口,“……五杯罢!”最后面儿一红,嗔怪道,“总之……不许你喝醉!”
三郎咧嘴一笑,“知道了!”又朝萧仙娘说道,“烦请大姨姐让人炖个梨子给伊娘吃!”然后就大摇大摆的走了。
“好好好!连伊娘爱吃炖梨子的事儿也要放在心上!你俩啊,也就是分开一顿饭的功夫,怎么就这样难分难舍了,”萧仙娘放声大笑,“……哎哟我可真是被你们给肉酸得要死!”
萧伊娘涨红了脸。
姐妹们嘻嘻哈哈地往里走,压根儿没理会小崔氏。
小崔氏面色铁青。
她咬着唇儿,慢慢跟在后头,也进来了。
萧氏姐妹径自去了萧太夫人的院子里。
萧太夫人见了萧伊娘,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大喜!
老人抱住了艳光四射的孙女儿,几近喜极而泣,“我的伊娘!这才短短几日不得见……你就已经大变样儿了!好,好哇!快告诉祖母,三郎对你好不好?你婆母爱不爱你?嫂子好相处么……”
而萧伊娘见祖母似乎又苍老了几分,心里很不是滋味,伏倒在祖母怀里细细地啜泣了起来。
萧仙娘站一边儿劝说道:“祖母您看看伊娘这模样儿……要她真在那边儿过得不好的,怎会又白又胖的!放心罢!”
萧太夫人的眼泪滚滚而下,“我岂会不知……只这孩子为了怕我气恼,在家里生生的受了一年多的委屈!难道她不是天天在我跟前呆着的,竟把我给瞒了过去!”
萧伊娘哭了一阵子,又含泪笑道:“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总之在那边府里,只要是好事儿,竟是爷们儿全都靠边儿站、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全是女眷先享用。婆母和嫂子都把我当成亲闺女宠,两个小姑也是和我无话不说的……多亏了祖母当初替我应下这门婚事,才有了我今日的福气……”
萧太夫人又紧张地问道:“那三郎待你如何?”
萧伊娘羞红了脸,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好是好,就是、就是——”
“就是怎样?”萧太夫人的一颗心儿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
萧伊娘声如蚊蚋一般说道:“就是太黏乎了……”说着,便深深地垂下了头。
太夫人一愣,笑了。
萧仙娘倚在一旁,大声将这小夫妻方才在二门外那副的卿卿我我的模样儿给说了。
太夫人与萧仙娘看着萧伊娘咬着唇儿涨红了脸,手儿不停地绞着帕子,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小女儿作派……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到底放了心。
女眷们开始闲聊了起来。
萧仙娘见小崔氏也捱在一旁听着,微微一笑,对小崔氏说道:“母亲,烦你带玉娘去外头认一认人罢,她爱热闹,和我们呆在这儿怪闷的。”
小崔氏陪着笑脸应下,带着樊宜玉出去了。
萧仙娘问太夫人,“祖母,您接了她回来的?”
太夫人摇头,“你们的爹派了人去接的,说我身子不好、家里无人照顾……”
萧氏姐妹对视了一眼。
萧伊娘忍不住说道:“祖母,可先前大嫂子不是说、我娘就是被她给害……”
萧仙娘狠狠地瞪了妹妹一眼,打断了妹妹的话,又问萧太夫人,“祖母,那大嫂子怎么没回呢?”
太夫人叹道:“你爹把她接了回来,两口子一块儿跪在我跟前、向我赔罪,我还能说什么?毕竟你们的爹才是一家之主,我能不给他面子?伊娘方才说的那个,我倒是有避开了她、去问你们爹。可你们爹说、那是无稽之谈!”
“当初你们的娘在怀着伊娘的时候,身子就不好……这是事实,生下伊娘以后、她又撑了一年多,一直都躺在床上、这也是事实。我上哪儿找证据去?何况还有你俩的外家力撑她——她还在庄子上的时候,崔家每隔一天就打发人过来问问她好了没,我……也烦哪!”
说到这儿,太夫人又喘了几口气,调匀了一下呼吸,这才继续说道——
“当时我是想着,既然你们爹已经把她接了回来,那我就去把(魏)元娘也接回来,起码能相互遏制她二人……没曾想,魏氏也是个扶不起的!我使了邢嬷嬷、让你们二婶子一块儿去接,她居然还拿乔,说要潜郎去接!可潜郎被皇上派去办差了呀!”
太夫人越说就越生气,“她不愿意回来就算了!就算潜郎对不住她、在外头纳了个小妾,她有气儿就好生调|教潜郎啊!可她呢?却要昧下伊娘的嫁妆来报复!我惩诫她、难道错了?如今她还拿乔……我年纪一把了,难道还要我去求她回来?”
萧伊娘皱起了眉头。
萧仙娘劝道:“她不愿意回来就算了,这么冷的天气,不肯回来过舒舒服服的日子,非要呆在湿冷的乡下,还把掌家权拱手让出……这么蠢的人,祖母也不必替她担心了。”
太夫人叹道:“我年纪大啦!哪儿还管得了这么多……如今伊娘已出了门子,我就放下了一半儿的心,只等到将来六郎和七郎的婚事有了着落,我也就……能安心闭眼啦!”
萧氏姐妹听了,急忙温言宽慰、又撒娇弄嗔的,总算才让萧太夫人重新转忧为喜。
不多时,前院传了消息儿过来,说前来为榆国公贺寿的男宾要进来给太夫人请安;太夫人便命小崔氏安排清场子,又叫府中女眷们趁机去外院给榆国公贺寿。
当下,后院之中清了场子,男宾由外院左廊通过二门、进入后院;女眷们则列队在右廊下等待,等男宾们通过了二门、进入了后院,女眷们才也才从二门处出去、从右廊处去了前院,为榆国公贺了寿、请了安,男宾女眷们才各自回到了前院后院。
筵席开始了。
萧太夫人身体不好,强撑着见客已经很勉强,于是就呆在自个儿的院子里没入席。
萧伊娘姐妹便带着樊宜玉去了花厅。
小崔氏初回归,有心展露自己的管家本事,将这筵席办得那叫一个丰盛!
樊宜玉因为先前已经被小崔氏介绍给萧家女眷了,这会子就自动自觉的和一些新认识的朋友玩去了……
萧氏姐妹就凑在一块儿说话。
才说了没几句,那边就传来了些许喧闹声?
萧氏姐妹转头一看——
竟是璜二嫂子坐在那儿捂着脸儿的哭,旁边围了一圈人?
萧仙娘奇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榆国公做寿,璜二嫂跑过来哭甚?
真晦气!
萧伊娘讨厌这人,就把头转到了一旁去。
不料,坐在姐妹俩身边的知情人解释说道:“璜二嫂家里昨晚上被人砸了,房子都塌了……一家老小都没地儿住!这马上就要过年了,还出这样的事儿,你说她气不气、急不急!”
萧仙娘奇道:“她还做了什么其他人神共愤的事?竟有了这样的报应?”
那人答道:“那就不知道了,我家捱着她家……昨晚上约摸戌时二刻的样子,四五个人骑了马来,个个儿穿着黑衣、蒙着面还凶神恶煞的,二话不说就砸门,把一家子老小从家里赶了出来,然后就拿着她家的锄头镐头开始打砸,不过两刻钟……就把她家砸了个稀巴烂,然后就又骑着马儿走了!”
萧仙娘问道:“没查出来是谁么?”
那人摇头,“不知道呢!有人说,是她儿子在外头欠下的赌债债主找人干的,也有可能是她男人在外头吃花酒欠钱的舫主找人干的……谁知道呢!这马上就要过年了……要是没钱修屋子的,恐怕她们一家就要回乡下去了!璜二嫂呢,又没有别的进项,也就是帮着大嫂子在外头收租子能赚点儿进项……如今家务事被夫人揽了去,璜二嫂怕是艰难喽!”
萧仙娘骂道:“活该!”
萧伊娘也觉得得阿姊骂得真解恨!
可是——
萧伊娘突然呆住。
她想起来……
昨儿吃晚饭的时候,她就曾和三郎说了璜二嫂的事儿,当时他气得摔了筷子,还骂着要“拆了她的房子”?不过,萧伊娘也没当成一回事儿,觉得他可能也就是嘴上说说。
再想想身畔这人所说的时间……岂不正好就是三郎说出去溜溜的那段时间?
萧伊娘忍不住咬住了唇儿。
理智告诉她,如果真是她猜想的这样……
那这是不对的。
可是,她心里怎么就这么爽快呢?
她快速看看左右——
没人注意她。
萧伊娘忍不住偷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