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亲王府里变了天。
一向待人温厚和气的阿嘉终日阴沉着脸、不与任何人说话。一向受宠、因此在府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樊宜玉终日把自个儿关在屋里,再不出门了……
萧仙娘与魏三娘虽然不知道他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儿,但因为阿嘉发了怒、她们也小心翼翼的……
再加上阿嘉的身体一直不好,以至于这个年节,宁亲王府里的气氛也是阴沉沉的。
年初五这日,叶蓁蓁下了个帖子过来,邀请宁王府众人于年初八那日去金华寺游玩。还说到了那一日、她还会邀请其他老亲世家们的亲朋好友一块儿去。
早就被憋坏了的萧仙娘第一个响应!又去撺掇魏三娘和阿嘉。不出意外,不爱出门的魏三娘给婉拒了,阿嘉呢,本来心情特别不好,可他挺惦记叶蓁蓁和她的那个胖儿子,又想着说不定还能和武三郎踢蹴鞠……好吧,下着大雪的天气可能不适合踢蹴鞠,那论阵也成啊!
于是阿嘉同意了。
然后萧仙娘以顺便去问樊宜玉——毕竟叶蓁蓁在帖子上也请了她。
樊宜玉本来没脸见人的。
但这些天以后,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想了许多……
她发现了一个无法否认的事实——
似乎她总把好好的日子过得一团糟,然后又总会遇到一个贵人、把她从泥泞里扶起来,跟着又再次因为她的作死而再陷入泥潭。
可这一次……
樊宜玉心里十分不安。
她有点儿看不懂他。
——她能理解、作为一个男性,被她那样看过了……自尊心总会受损,所以阿嘉是真生气了。可是,当陈太医过来为阿嘉诊治、百般追问他,究竟吃了些什么药物的时候,阿嘉又没有告诉陈太医真相……
也就是说,阿嘉虽然很不高兴,但还是保住了樊宜玉。
樊宜玉心中感激,也老实了几天。
但当她听说叶蓁蓁要邀请宁王府一家子出去玩的时候……
她一下子就雀跃了起来!
但很快,她又陷入了沉思。
——叶蓁蓁请客出去玩?
强烈的嫉妒与忿忿不平油然而生。
想想苍白赢弱、风一吹就倒的病少年阿嘉……若是真认准了阿嘉,岂不是要让她一辈子守活寡!天!当初她为什么会觉得嫁给阿嘉是最最最好的一条出路?因为他是皇子?可他生活简朴、哪里像个皇子?且她的娘家也并没有因为她嫁了皇子就飞黄腾达呀!
再想想,武霸图号称京都第一美男子,他身材高大强壮、容貌俊美又霸气英挺,想必在床上的表现也很不错,能频繁让叶蓁蓁受孕、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
凭什么叶蓁蓁就嫁了个强壮的好郎君,不但夜夜有宠,且叶家的一家老小也跟着飞黄腾达?三娘子和六娘子能找到那样好的婆家,不是武霸图牵线、还能是谁?
一时间,樊宜玉嫉妒得全身上下都在发抖!
她告诉萧仙娘、到时候她也想跟着一块儿出门玩……
然后转头就写了封密信、让嬷嬷送信去铜勺胡同!
——萧七郎不是极仰慕叶蓁蓁么?那她就成全萧七郎了。虽然不知道萧七郎会用什么手段来诱女干叶蓁蓁,但樊宜玉隐约猜出,萧七郎应该有用了些药材给她、或是他的其他姘头们,否则樊宜玉的谷欠望不会那么强烈。
啊,萧七郎亲近叶蓁蓁的那好一幕最好被武霸图看到……呵呵,到时候让叶蓁蓁也感受一下什么叫做绝望吧!看她还能不能继续那样温柔可爱,哼!
接下来,樊宜玉就老神在在地等着年初八那天的到来了。
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
她斥重金买通的嬷嬷已经变了节。
那封信,先是被暗卫递到了武霸图那儿看过了,然后才回到了嬷嬷手里、又原封不动按着樊宜玉的计划,被送到了萧七郎的手里。
萧七郎是怎么谋划的,暂时没人知道……
武霸图却被气个半死!
——真一对不知廉耻的苟男女!竟敢算计、肖想他的蓁蓁!真他妈活腻了!要说这些手段,他可是这坚夫银妇的祖宗!
于是……
武霸图也命人去布置、安排了。
时间一晃就到了年初八。
叶蓁蓁高兴坏了!
她两次怀孩子都遇上过年,家里人也都是为了她好,把烧炮仗、烟花什么的全都停了,就怕吵着她;而怀元郎的时她知道了在孕期里吃什么好、怎么吃才好……所以在吃食方面也极度克制,以至于这个年节过得太寡淡!
承蒙郎君开恩,竟允诺她、可以出门去玩,而且还能呼朋唤友的?
她怎能不高兴?!
一大早的,叶蓁蓁就高高兴兴地穿上了新衣,一家子齐齐整整的出发、往金华寺附近的酒庄而去。
老亲世家们的男宾女眷们也陆续抵达。
叶家一大家子也齐齐整整的全来了,包括从任职地赶回来的叶三叔。原因无它,人人都惦记担忧着怀了身孕的叶蓁蓁,本来也想埋怨武霸图、心想蓁蓁怀着孩子在还折腾个啥,可转念一想,那小夫妻俩都是妥当人,且这大过年的去寺院拜一拜也是极好的,便也就算了。
因为萧伊娘也会往娘家榆国公府递了帖子,所以萧家一家人也齐齐整整的来了……除去因为生气而呆在庄子里不肯回来的魏元娘之外。
另外还有冯曼娘夫妇、庄太夫人、陶太夫人、孝庆长公主、庆余伯夫妇、永川候夫妇、楚大娘子夫妇等人。
众人齐聚酒庄,先是分成男宾女眷分席而坐,热热闹闹地吃糖果子、聊天什么的。
杜端娘怀孕六个多月,她夫君和太婆婆不让她来,但她小姑子带着蒋元郎来了,再加上叶蓁蓁的胞弟小五郎、堂弟小六郎,冯曼娘的女儿小四娘,叶蓁蓁的儿子武元郎,及方氏也带着她的两个妞妞也来了……
一个娃娃叫,就十几个娃娃一块儿叫!一个娃娃笑,就十几个娃娃一块儿笑!一个娃娃哭,就十几个娃娃一块儿哭!
实在闹得人头疼!
也好在方氏是个能干人,对付小孩子有一套,且她的两个妞妞年纪又稍大些,能帮着管一管弟弟妹妹,再加上娃娃们也都是有样学样的……方氏才堪堪控制住场面。
就这样,等人齐了以后,女眷们就结伴去了隔壁的金华寺上香。
叶蓁蓁好不容易有机会出门,第一个想法就是要开导四娘子。所以她就拉着四娘子说话。
只四娘子的精神不太好,她那一头原本如瀑布般的油亮长发变得有些枯黄,且皮肤极度苍白,嘴唇的颜色有些发乌,看起来病怏怏的。
“四姐最近没睡好?”叶蓁蓁问道。
四娘子摇头,“也说不上好不好……也是一沾枕头就能睡着的,可就是夜梦太多了,从睡着了起、到醒了为止,竟一直做梦。有时候白天困倦极了、连打个盹儿也被梦到被人追杀!”
叶蓁蓁听了,关切地问道:“可有请郎中来看过?”
四娘子道:“郎中看过了,说我肝盛犯肺,火旺阴亏,开了调理的方子……可我一吃那方子、癸水就停,娘亲害怕、就不让我按着方子吃。”
叶蓁蓁说道:“到时候我请无安道长去府上看看你。”
四娘子叹气:“旁的就算了,我现在就想好好睡个无梦觉,而且还是一夜睡到大天光的那种……那就阿弥陀佛了!”
然后又说道:“哎哟今儿我本不想来的,实在倦得慌,娘亲说、让我来寺院里拜一拜,兴许这睡不好的毛病就治好了,所以我才来的……”
说着,四娘子又对叶蓁蓁说道:“蓁娘,我可不是不愿意来赴你的宴,实在是……”说到这儿,她烦闷地用手指使劲儿的摁起了太阳穴,“实在是……总疑心自个儿病着,却又没哪儿不舒服,又、又确确实实觉得自个儿不舒服得很了!”
叶蓁蓁见四下无人,索性也不藏着掖着的了,直问道:“四姐,你和萧七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四娘子突然怔住。
半晌,她才懊恼地说道:“也是被梦魇害的!”
“蓁娘,我害这多梦之症已经好几个月了,一入夜就梦到有妖魔鬼怪要来杀我!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梦到了他!连我自个儿也觉得奇怪呢!不过,但凡梦里有他的,妖魔鬼怪也一概不见了,我这才、这才……”
说到这儿,她有些羞涩,又道:“我也不知道这究竟算不算喜欢……可夜里睡觉前,总会想一想,要是夜里又做了噩梦的,他若又能来拯救我就好了……”
顿了一顿,四娘子鼓足了勇气,悄悄地问叶蓁蓁,“蓁娘,你告诉我,喜欢一个人……究竟是怎么样的?”
叶蓁蓁笑了。
四娘子见她笑了,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颈子,“我实在搞不清,我对他……难道就因为他在梦里为我驱了鬼,我就这般情根深种了么!”
叶蓁蓁想了想,说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呢,就是……在一起的时候、不拘两人是在做什么,心里总是欢喜的。不在一起的时候,只要不忙、心里也是惦记着。自个儿冷了,会担心他会不会冷着,自个儿饿了、又发愁他有没有吃的。看到了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总想着要是他也在就好了……”
说到后来,叶蓁蓁自个儿倒有些害羞了。
四娘子却陷入了沉思。
半晌,她摇摇头,轻声说道:“我从未这样想过他。倒是爹娘、哥哥姐姐在商议我的婚事时,我也曾经想过,以后嫁个能自食其力的,郎君在外头建功立业,我就在家里、也和姐妹们一样相夫教子,打理庶务。把家里收拾得妥妥当当,把郎君和娃娃们照顾的舒舒服服……得了闲儿就带着郎君和娃娃们和家里人四处玩玩,岂不美哉!”
叶蓁蓁连连点头。
——这是本朝女郎们共同的心愿。
四姐能想通、那真是太好了!
四娘子继续说道:“再看看萧七郎这人……先前他来家提亲时,家里人都说他不务正业。我那会子昏了头,也没想那么多,这会子冷静下来了……确实觉着当时我是有些不像话的。他是个神棍,我若真嫁了他,难道以后要跟着他做神婆、跳大神不成!”
叶蓁蓁“卟哧”一声笑了。
四娘子也有些不好意思,啐了她一口,“我说真心话给你听,你还笑话我!”
叶蓁蓁拼命收住笑声,“既然四姐能想通就最好了!我还发愁、不知要怎么劝你呢!”
四娘子叹气,“不瞒你说,那些天……连我也不知道我怎会那样疯魔!竟恬不知耻的吵着闹着要嫁他!明明也没见过他几次、对他也是十分不了解,怎会说些那些惊世骇俗的话?如今想来,也幸好都是至亲!否则……我可是真没脸见人了!”
叶蓁蓁一方面是为四姐想开了而感到高兴、一方面也觉得奇怪,便问道:“四姐,难道在那些天里,有人在你面前说过萧七郎的好话么?”
四娘子连连摇头,“不曾。”
然后又叹气,“大约我是鬼迷心窍罢!”
叶蓁蓁正要说些什么——
侍女灵雀儿突然迎面跑来,还冲着叶蓁蓁使眼色,“启禀娘子——”
叶蓁蓁扭头对四娘子说道:“四姐,你等一等我,我去去就来。”
四娘子颌首。
叶蓁蓁朝着灵雀儿走了过去。
灵雀儿小小声说道:“娘子,奴来传郎君的话——呆会子若有人想引了娘子去哪里、无论是哪,都请娘子跟着去就是,不必疑虑。”
叶蓁蓁愣住。
这是为何?
待要细问时,灵雀儿已经朝她行了一礼,蹦蹦跳跳的走了?
四娘子走了过来,对叶蓁蓁说道:“蓁娘,我们也去佛前上柱香吧!我真得去捐点儿香油、再好好许个愿,若是佛祖能保佑我、让我从此好了……再不做噩梦的话,我就捐二十斤香油!”
叶蓁蓁笑了笑,果然陪着四娘子去了大殿。
拜完佛出来,姐妹俩又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
金华寺占地极大,除去供奉香火的大殿之外,还有个园子可供香客赏景游玩。姐妹俩一边慢慢地走、一边闲聊……
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大的小沙弥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朝着叶蓁蓁行礼,“敢问女檀越可是姓武?”
叶蓁蓁打量着这个小沙弥。
——头发是新剃的,还泛着青?且头顶也没有戒疤,僧袍也不大合身,且还带着很明显的折痕,一看就是压在箱子里很久、拿出来直接穿的。
当然了,一般寺院里的小沙弥也不定就是受了诫点了戒疤的。
但还没点戒疤的小沙弥通常也只会跟着他们的师傅学习佛法、佛门规矩,一般也不会跑到外头来招待客人,尤其是招待女客。
所以说,这新剃了头、穿着崭新僧袍的小沙弥的出现……
实在很可疑。
如果不是因为叶蓁蓁提前得了招呼,她是不会理这小沙弥的。
她微微一笑,朝那小沙弥点头:“正是,我姓武呢。”
小沙弥急道:“那请女檀越随我来…那边也有位姓武的女檀越,说是受了伤、需要求治呢!”
说完,小沙弥就匆匆朝着岔路跑去。
叶蓁蓁微微一笑,拉着四娘子就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