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霸图父子一出门……
就再也没回来。
家里婆媳三人都挺担心的。
惠氏担心的是:他们在宫里、有没有吃的吗?
叶蓁蓁担心的是:南梁与北寮会打起来吗?边境会有百姓被战火波及吗?武家军真的准备好了吗?
萧伊娘担心的是:天哪是不是真要打仗了?哎我还没练好功夫呢,这一打仗、我跟着三郎走了,佑郎怎么办啊。
就这样,婆媳三人坐立不安的……
三天后,武氏父子回来了。
惠氏一早安排了好多好多吃食,武氏父子也跟饿死鬼投胎似的……两人一口气、如风卷残云一般各吃了一整条的肥羊后腿,这才放慢了吃饭的速度,说起了朝堂上的事儿。
——不光只是武家父子去了、几乎所有的勋贵家全都被皇上召去,商议北寮四皇子与魏振光之死可能会带来的后果与影响。
——北寮的四皇子可是储君,颇得北寮王的喜爱。四皇子死了,恐怕北寮不会善罢干休。
所以?
南梁要如何应对,是战、还是和?
武家父子说,魏元胡也去了,据说人已经苍老了十岁不止。一到御前,就哭得不像样子……成了个不折不扣的主战派。
安亲王云霸先、与清流派首领宁乡伯,保皇党首领庆余伯皆是主和派。
当然了武家也是主战派。
于是在朝堂之上,一向亲密的姻亲、亲戚们突然翻脸、相互指着对方的鼻子破口大骂;积怨数代的宿敌们握手言和,同仇敌忾还一致对外……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太多了。
闹轰轰一通……
最后皇上先让众臣退散,又命枢密院与三衙司等众大臣们(含武家父子在内)留下,商议秘事——这场仗,无论打、还是不打,情报总是要收集的,也必须要严密监控北寮。
且不仅仅只是监控北寮、还要监控陇西与南边的交趾国。
布置完这些,皇上才放了武家父子出来。
惠氏紧张地问道:“可曾听说了南边儿的事儿?”
——就三郎“怒发冠冲为红颜”那事儿?
武王擎扫了惠氏一眼。
武霸图只是摇头,没吭声。
叶蓁蓁地问武霸图道:“郎君,我娘家祖翁……也是主和派吗?”
萧伊娘的注意力也没放在“南边的事”上,她也与叶蓁蓁一样,担心的是她的娘家,便也紧张地问道:“公爹,我爹和我大兄怎么说呢?”
武王擎答道:“他们也主战!”
惠氏解释道:“除了读书人和宗亲之外,其他人家十之八|九都主战!往前数三到四代,谁家不是追随着太|祖皇帝打的江山!”
“清流派都是读书人,打仗跟他们没啥关系、他们也落不着好;宗室就更加了……他们要是参战了、得到的好处可不如咱家多;他们要是不参战的、又会被老百姓骂,说全国都是为了皇室云家的江山,结果他们反倒是个贪生怕死的……与其这样,索性不如主和了。”惠氏说道。
萧伊娘又小小声问道:“那大伯哥不是咱们这一边儿的嘛,他怎么也主和呢?”
众人都笑了。
叶蓁蓁和气地解释道:“大伯哥已是半个储君了,他代表的是宗室,也需要宗室的支持。如若他在明面上站到我们这边儿来了,宗室心里怎么想?”
萧伊娘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叶蓁蓁又问武霸图,“郎君没跟我家祖翁闹起来罢?”她知道武霸图是个分寸的,但有点儿怕公爹,彪起来就无法无天了、说不定还真会跟祖翁闹起来……
闻言,武霸图看了他爹一眼,笑道:“我没有,但咱爹……跟台谏院御史大夫查进在御前干了一仗,把皇上给气坏了,将他二人捆在椅子上不让动……”
武王擎不自在地嘿嘿笑了两声。
——实情就是,他和查进被绑了以后,还在不停地骂仗;激动起来两人索性站起身、背着身上的椅子继续干仗,最后把皇上给气够呛,命宫人取了二十余枚蜜枣过来,教宫人往武查二人的嘴里各塞了十粒蜜枣,再用手帕将他二人的嘴给捆住。两人骂不出声音来,这才安静了。
武霸图没完全拆完父亲的台,留着后半截没说、给留几分面子。
惠氏想像着自己丈夫的浑样儿,心想恐怕是有在朝堂上失了面子的……不由得扶额、摇头、叹息。
萧伊娘又小小声问婆母道:“娘,那咱家要是参战了,能落着什么好呀?”
惠氏这才转移了注意力,指着萧伊娘笑道:“这可真是个实忱孩子!”
萧伊娘睁大了眼睛,一脸的懵懂。
叶蓁蓁抿嘴笑道:“魏家在关外还收着一批金银财宝在呢,这些年、他们把我们给欺负成这样……要是真打起来了,我们得赶紧下手,把那些金银财宝都拿到手!”
武王擎大大咧咧地说道:“二郎媳妇儿就是太仁厚了……来,三郎媳妇儿,让你公爹来告诉你,这打仗要怎么发财!我问你,北寮人、好是不好哇?”
萧伊娘摇头。
——北寮人可凶狠了,连自己族里的妇孺、都没被当成人,就更不用说、每年秋收来犯南梁时造下的那些孽了!
武王擎道:“中原十九州本是我汉人最最最肥沃的土地,却被北寮占去,那些酷吏是怎么对我十九州的子民的?他们从十九州搜刮去的钱财……要是咱们打了过去的……嗯,官府里的库房,咱们不敢动、也不能动。但那些黑透了心肝儿的贪官污吏的私库么就……”
萧伊娘这才恍然大悟。
叶蓁蓁换了个话题,含忧说道:“……这几年咱们大梁的生活过得越来越好了,好多老百姓都不怎么惦记着十九州的老家了,就怕民间也不愿意主战。”
惠氏道:“也不会,像咱家一样,老家就在那十九州里的,恐怕还是心心念念的想回去。”
武霸图默默地看了妻子一眼,但笑不语。
——蓁蓁想得太周全了。
要南梁为了魏振光一个人而向强大的北寮开战?除去别有用心、想发战争财勋贵世家们愿意之外,没人愿意打仗。
所以,武霸图一早就已经安排好了。
北寮也是部落联盟。其中有个叫做“察”的中型部落,全族大约有五万余人口左右。这察族原来也是小族,人口只有五六千,在北地一直都是被大部落欺压的对象。而中原十九州被北寮占领之后,一直都有义军组织百姓抗寮。
察族与义军都是很弱小的,就开始相互扶持,后来关系比较好了,两族还通了婚。在察族的帮助下,义军得以在北寮生存;而义军组织百姓耕种、纺织、养马等等,又为察族提供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慢慢的,察族的人口越来越多,义军也越来越庞大。
武霸图已派人去与北地义军秘密联系上了,义军当然希望南梁不会放弃汉地。因此愿意归顺南梁朝庭,唯一的条件就是——要先把察族与义军的家眷先接到汉地去。
武霸图当然满口应下。
所以在这之前,头一批由老弱妇孺组成的大军……约有四万余人已经在义军的保护之下,日休夜行,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出发。而在一路上,沦陷在十九州、被北寮人统治的汉人百姓们陆续听闻了这个消息,也拖儿带女的跟上了这支队伍。
北寮四皇子死在漠河,那是武家叛徒武玉楷镇守的地方。
如不出意外的,北寮王会派兵攻打漠河,旨在为他心爱的儿子报仇。
而北寮一开战,驻守在节隆、合咸这几个关卡的北寮军势必会增援漠河,去攻打武玉楷……这么一来,察与义军护送着的老弱妇孺们就能趁虚从节隆、合咸等地突围逃出!
昨天,察与义军派出的使者就已经秘密越过了国境线,大约明天就能抵达京都,等他们见到了皇上……
想到这儿,武霸图冷冷一笑。
魏振光死在北寮人手里,其实是死不足惜的。
真正的大事儿,还在于——察与义军的回归。
要知道,察与义军带动的,可不仅仅只是最初的二万余老弱妇孺。这一路上跟了来的百姓,已经超过了二十万!
再想想十九州,统共超过百万余汉人……
人人都心向祖国。
受尽了屈辱、吃够了苦头的子民要回家,难道皇上还能拦着?如果只收人、不收地的,又如何安置这许多人?
所以!
开战是在所难免的。
只日后说起来……
北寮与南梁的开战,却是因魏振光而起!
这一次,魏家会沉,而且沉定了!
大约魏家也就只剩下了唯一一个可称之君子端方的魏振熙,可倘若魏元胡瞎了眼,不扶持魏振熙、而是扶他的其余嫡子的话……
大约最多还能守成一代。
到了魏观海这一代……也就差不多烟消云散了。
只这些,武霸图还不好直接告诉家中女眷们。
当下,他只是沉默的饮酒吃肉,不时看一眼妻子,又看看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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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即将到来的气息,教武家女眷们都有些心神不宁。
叶蓁蓁也是一样。
——南梁已经许多年没有打过仗了,如果一旦开仗,她要怎么做?
平日时积累了那么多,为这场北伐做过那么多的设想……
可一旦到了这样的关头,还是让叶蓁蓁觉得紧张、不安、六神无主。
这种焦虑的情绪到了第二天,就达到顶峰!
武氏父子再次被皇上召入宫中,且以是一天一夜没回来。
第四天,朝堂之上传来了消息儿——皇上授予枢密使武王擎兵符、掌天下兵马,调集二十万精兵,出征对战北寮!
这消息儿一出……
不得不说,先是全京都都沸腾了起来!
但是,大多数老百姓都是不愿意打仗的——自太|祖皇帝开朝以来,其实一直都在陆续打仗,直到先帝继位以后,才平息了战火。如今的皇上是个仁慈的明君,在他的治理之下,老百姓的生活过得越来越好了,真没人愿意打仗。
这一打仗……
要加赋税不说,还要征兵役!
而且打仗的理由还是为了……魏国公的儿子魏振光?
啊,他是怎么死的?
什么?跟个北寮王子抢女人死了的?
呸!魏振光这种色胚他就该死!哦,就因为他死了,要叫我们老百姓出钱、还出人的去和北寮人打仗?我可去他的吧!
不出七八天,这个消息儿就传得全国皆知了!
这么一来,民间的反战情绪达到了顶点。
魏家简直万人唾弃、千夫所指!
但是呢……
没过几天,京都里的老百姓们又得到了一个消息儿。
——那就是,原来被北寮蛮子侵占了去的中原十九州,居然还有支义军存在?且这支义军已经不屈不饶地和北寮王庭做对数百年了???
那岂不就是……
自从十九州沦陷以后,汉人们从来也没有屈服过?他们世世代代、一代传一代的,誓死也要与北寮人抗争到底?
南梁百姓们惊呆了。
天哪,北寮骑兵多凶悍多可怕啊!
义军肯定都是泥腿子,肯定要武器没武器、要兵马没兵马的……他们是怎么跟北寮做对的?
又过了几天,头一批“难民”浩浩荡荡的来到了京都,约有四千人左右,皇上让他们安置在京都的凤凰圩里,又号召各世家、百姓们为这些历经九死一生才逃回家园的汉人们送吃的、穿的。
各世家也就罢了。
老百姓们却很好奇,好些人都挎着篮子,带着些吃的、旧衣什么的,上凤凰圩看热闹去了。
结果——
老百姓们从这些逃难归来的人们嘴里,听说了十九州老百姓的生活。
在十九州,汉人无论男妇、全是奴隶。汉人男子从七岁起就要做苦工;汉女只要来了癸水、就要被送去给北寮人淫|乱,其间她们要是怀孕生子、无论男女都算做奴隶。汉女们如到了二十五岁左右还能活着的话,就会被退返原籍、配给汉人男子为妻。
而汉人们辛苦耕种、劳作、纺织出来的财富,全部被北寮人夺走。北地寒凉,可大多数汉人几乎都是衣不蔽体的……若不是义军会在冬天偷偷摸摸的送点儿吃的穿的给他们,根本没人熬得过冬天。所以在十九州里,汉人们能活到四十岁、就算长寿了……
京都的老百姓们听说了他们这么悲惨的命运,都沉默了。
这些逃回来的人们继续告诉大伙儿——
寮人不允许他们说汉话、书写汉文字、甚至不能有姓、连名字都要按着寮人的习惯来取。但也有一些汉人是识字的。所以大家白天被逼着干活,夜里就悄悄学说汉话、学写汉文,且每个人都保留着自己的性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家在哪儿,祖上都有些什么人……
这次他们从北地逃回来,初时只有二万余人,可一路上都有不少百姓跟了来,导致超过了二十万人!大伙儿都没吃的,全靠一路上掘草、嚼着吃。且保护他们的义军护不了这么多人,据说本有万余军士呢,为了保护他们与寮军做战、死了大半!二十万老百姓里也有些人站出来、自愿与义军一起作战……听说也折了二三万人……
说到这儿,逃难回来的老百姓们都哭了。
京都的老百姓们也哭了。
接下来,京都老百姓们就向逃难回来的老百姓们打听,十九州的景况。
这些被安置在凤凰圩的、逃难回来的老百们,本就是经过筛选的,分散属于十九个被占的州郡……
而京都老百姓们本就分成:土生土长本地人、但有不少亲戚是在十九州的;百余年前这了避战乱从十九州逃回来的、老家在十九州的。
这个问:“小老弟,你可晓得余州城西长板桥下姓杜的那个村儿,村里还有人么?”
那个答:“老哥哥,你问对人了,我就是余州人!我知道你问的是杜家屯吧,哎呀没了没了……那儿都荒了十几年啦!”
这个问:“这位姐姐,听说您是从德州来的?德州的彩树镇可在还啊?彩树镇下边儿有大村子,好多人姓孔的,您可听过?”
那个答:“妹妹,我虽没听过彩树镇,可我认得几个姓孔的德州人,嗯,他们是祖孙三代,最长的叫做孔苪林,儿子叫孔常喻,孙子叫孔沛文……”
前头问话那人便“哎呀”的惊呼了一声,“这正是我孔家的辈份排序!天哪,老家居然还有人活着,啊呀他们都受了什么罪啊……”
还有人问:“这位大叔,您是郭州人?想问问您可听说过,郭州有、有个大族,姓氏有些奇怪,是姓‘巢’,巢穴的巢……”
就有人答:“我就姓巢啊!我、我叫巢向东,我爹叫巢望南,我爷爷已不在了,名讳上安下杭……”
前头问话那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天哪!那、那我可能是你的堂兄弟啊!我叫巢向期,我爹叫巢望宗,我家祖父尚在世,也是安字辈儿的。”
……
就这样,民间百姓们对南北开战的情绪,从最初的反战、愤怒;转变成为同情、愤慨……最后不但同意打仗,还纷纷编唱了许多民谣,将沦陷十九州的人们的惨状编成了歌儿,四处扩散开来,以劝说其他的国民们支持这场战争,并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大约除了住在边陲、或者是消息儿特别不灵通的人们,还在坚持认为这场战争是因为魏振光与北地皇子争风吃醋而引起的之外……
几乎所有的国民都燃起了心中的熊熊怒火,个个都恨不得能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
时机终于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