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三皇子也要跟着出征？？？
叶蓁蓁连忙把萧仙娘拉到了一旁细问。
萧仙娘苦笑,“我也没法子……”然后往三皇子那边看了一眼，见他已被人团团围住、问东问西的，萧仙娘这才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他已闹了许久了,不过大伙儿都没把他当成一回事儿,毕竟是小孩子嘛……”
“后来大约是把皇上给逼烦了，就给出了好几道难题，结果他还全完成了。皇上没法子了，只好把他推到大皇兄那儿。大皇兄把他带在身边好几天……也不知道怎么的,居然还同意了，知道你们今晚上要走，就让我带了他来……”
说着,萧仙娘拿出了一张盖了印的圣谕，上前就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一看就是皇上御笔,就简单的一句“着云苍凛前往西北军中、由武霸恩看顾便宜行事”,然后盖了个红彤彤的朱砂印。
叶蓁蓁扶额。
萧仙娘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只好安慰道：“反正武三郎他、他……武艺高强,不是带了二千人马去屠了人家二万余人么……再说了,你家郎君不也带着元郎一块儿上了……”
见叶蓁蓁面含忧色，萧仙娘只有比她更着急的——必须三皇子是她的小叔、武三郎以是她的妹夫,谁吃亏、她都难受！
于是萧仙娘又给叶蓁蓁出了个主意，“……要不到了地儿以后，就想个法子,把凛郎给拘在伊娘身边，实在不行就把他捆了，打完仗安全了再放了他……”
叶蓁蓁白了她一眼。
——教小孩子可不能这样，尤其是像三皇子、元郎这样的男娃娃，他们早慧、眼界宽广又野心勃勃，对什么都感到新鲜、好奇。
且教养儿郎与教养女郎的方式是不一样的。
女郎大多天生乖巧懂事些、又具有趋吉避凶的天性，只要大人多念叨几句，小女郎们多半都会乖乖听话。
儿郎则不一样。无论旁人说些了什么，哪怕是劝诫、警告、教导……那也就是当成耳边风听一听。必须得他亲自去尝试，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试过以后、他才知道别人说的对不对，然后才能加上自己的体会。
目前看来，年纪稍大一些的元郎和凛郎都具有这样的特质，且看起来、年纪稍小一点儿的晟郎和佑郎好像也是这样。
所以叶蓁蓁一直觉得，教导小儿郎还真的……大约就像治洪水那样、是宜疏不宜堵的。
“你家念郎还小，日后啊，你得多让他跟着……”说着，叶蓁蓁想了想，对萧仙娘说道，“让他多跟着凛郎和慎郎！”
萧仙娘当然知道这言外之意：
——如今念郎还小，还吃奶呢，所以需要她的照顾。等到以后娃娃大些了，需要得到父亲教养的时候、也许阿嘉就已经不在了。到时候就要让娃娃多跟凛郎和慎郎相处，才能让娃娃学会为人处世的道理。
想想阿嘉……
再想想念郎跟着自己，以后怕也还是要吃苦头的。
萧仙娘泪盈于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叶蓁蓁拍拍她的肩膀，招手喊了萧伊娘过来，将那盖了印的谕纸递给了萧伊娘。
萧伊娘一看、顿时傻了眼，“我还以为是凛郎悄悄跑回来的呢！原来还是过了明路的？”
天，凛郎才五岁大，他跟着去……
万一出点儿什么事，那可怎么好？
萧伊娘急得不行。
叶蓁蓁交代萧伊娘道：“你只管顾着他的衣食住行，旁的一律交给三郎去管。平时和凛郎在一块儿，衣食住行的事儿你完全不必问他的意思、直接办下就是。”
“其他的事儿……万一是避不过要和他商量的，也别把凛郎当成小孩子。嗯，得把他当成初学管家、掌事的人。你得时刻记着，无论你说什么，他都能听懂，只他并没有经验，需要慢慢领悟。再说了，也不必慌……我与你们同路至少三五天呢！”
叶蓁蓁的嘱咐，倒教萧伊娘吃下了一粒定心丸。
本来她还有点儿担心、不知道要怎么和三皇子相处的，一想到反正嫂子也在，路上再慢慢熟悉吧，这才放下了心。
叶蓁蓁突然想起一事，又委托萧仙娘道：“……仙娘，我这走得匆忙，有件事儿忘了去办，还得烦你替我顾件事儿。”
萧仙娘顿时来了劲儿，“你说，我不怕事儿多，就怕没事儿做！”
“年前我那位魂断定州的崔家表姊，不是还留下一个奶娃娃？如今正跟着许家的二少夫人、在祠堂里过活。如今想想，娃娃大约也已经过了百日了，烦你派人去一趟定州，带些衣裳吃食和银两过去看看……日后等我回来了，再亲自去看。”
说着，叶蓁蓁又解释，“我表哥表嫂他们肯定会时常派人去看看的，我也已经打发人去过几回……可如今咱们都没空，就怕那个许吕氏使坏，也怕二少夫人招架不了她。”
萧仙娘点头，“我晓得了，你放心！瑶娘也是我的表妹，她出事那会儿我走不开……可知道了她的事以后，我心里也是难过的。如今你提醒了我，明儿我就让我的女官送了东西过去，再去好生敲打湘敏一番……往后隔三岔五的、我再派了人过去看看，直到小媚娘回了崔家为止。”
叶蓁蓁含笑，“那就多谢你啦！你的事儿也多，快回去吧！”
说罢，她又带着萧伊娘，武氏四娘、五娘上前，向长辈们一一告别。
最后武家女眷们携了凛郎、上马车离开。
叶萧两家的人含泪目送叶蓁蓁与萧仙娘的马车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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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了两天，终于抵达了首座粮仓所在地——甘姜镇。
大梁王朝沿袭旧朝的作法：即发放茶引、盐引，充分调动民间的行脚商人来运军粮。
所以这会子已有无数得了资质的行脚商人们组成的马队，已经候在甘姜镇上了。
——几年前，武霸图就已经用茶引的事儿，打击过囤积茶引的魏家；前段时间爆出了盐帮的事儿，不但把朱家拉下马、且也打击了靠囤积盐引而发家的一众奸商……
有了他在前头清障扫路，也不再有奸商从中作梗。
也因为大伙儿都知道，如今南梁北寮一旦开战，粮草运送是大事儿，也犯不着靠囤积茶、盐等物资来赚钱，那毕竟是触犯律令之事。
只要多跑几趟、比人家多跑几趟……那就已经能赚很多啦！
当下，人人都摩拳擦掌的，恨不得立刻就能顺利领到了一应物资，早些出发。
叶蓁蓁与萧伊娘带着官员在这儿混忙了两日，终于办妥了验粮、验武器的事儿。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商队这才启了程，分别去往东边儿和北边儿。
叶蓁蓁则与萧伊娘则带着凛郎继续前往下一个粮仓所在地……
就这样，一共花费了大约八｜九天，几处粮仓的验粮之事全部都办好了。妯娌二人才带着凛郎继续北上。
又在路上走了两日，马车走到了一个叫做茂林镇的地方。
侍卫梁远说，请二位少夫人在镇上等着，三郎君会赶过来迎接。
——西疆军本来就距离北疆更近，三郎先期抵达也在情理之中；而南疆军更远，武霸图领兵过来的，就是急行军，大约也要走上二十天左右。
妯娌俩索性在这儿找了间客栈住下，点了好多好多吃食……
到了这茂林镇啊，妯娌姑嫂几个就要分手了。叶蓁蓁要带五娘继续北上，自行抵达武霸图的驻地；而萧伊娘则会带着凛郎和四娘，跟着三郎一块儿去。
从此以后，大约在战时，大伙儿也都吃不上什么好东西了。
于是，妯娌俩带着凛郎、四娘与五娘子，也让随行的侍卫女亲兵们一起大块朵颐。
过了晌午，武三郎果然急匆匆骑了快马过来。
几人见面——
武三郎已得了信儿，知道凛郎也要来，所以见了凛郎、并不吃惊，只是说道：“……须知将在外、不受君命！凭你是谁呢，到了我跟前，你连给我提靴子也不配！”
凛郎涨红了脸。
不过，他也听元郎说过。元郎刚跟随他爹去边疆的时候、就给他爹当了一年多的提靴大将。
那……
提靴就提靴罢！
武三郎又道：“……来了这儿，无论任何事，你都得听我的！没我的号令，就是你面前摆着山珍海味、且你马上就要被一粒米给饿死了，没我的同意你一口也不许吃！听明白了没？要后悔的，现在赶紧说！”
萧伊娘震惊地看着武三郎。
——她还以为他……大约也只在她面前凶神恶煞的。原来对着三皇子也是这么凶的么？
凛郎点头，“我不后悔！”
武三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又道：“我已让人去赶制你的盔甲了，到时候你与我共乘一骑，咱们同生共死！”
小小的凛郎顿觉豪气万丈，大声说道：“好！咱们同生共死！”
萧伊娘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哎哟这两人儿，大的不知天高地厚；小的又懵懂无知，哪里晓得战场上本就是刀光剑影、且刀剑无眼的呢！
叶蓁蓁看出了萧伊娘的担忧，安慰道：“你放心，三郎不是浪得虚名。我家郎君也说，当是拼武力、他也未必是三郎的对手呢！”
萧伊娘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真的？
——在她看来，世上最最最厉害的人物，大约就是武霸图了。以前她还没嫁到武家来的时候，还以武家是武王擎当家。后来才知道，家主武王擎根本就是有意放手，所以武霸图虽是少主，却行家主之责，文韬武略、运筹帷幄的，带领着武家一步一步的济身于权力顶峰……
武霸图太年轻了、又太厉害了！
可是？
嫂子却说是武霸图讲的，三郎这般厉害？
萧伊娘不由得看向了武三郎。
武三郎却坦坦荡荡地说道：“哥哥是被杂事琐事困了身，他的一颗心儿简直要分成一万片、才够管着这个家。倘若他也像我似的，只钻研这一项的话……我也不是他的对手啊！”
萧伊娘又睁大了眼睛。
——他还真敢认？
武三郎注意到妻子的眼神，不由得转头看向她，微微一笑。
萧伊娘垂下了眼睑。
叶蓁蓁问起了武三郎，如今边境上的事儿。
武三郎答道：“察族与义军保护的第二批人已经撤出……足有近三十万人口，我们已经接应到了，他们的景况又比先前更差些，皇上已经派了人来收容他们。暂时先分布到附近的十五县六十七乡之中，一户百姓安置一户难民，朝庭给发银子助养。”
说着，他又叹气，“头一批的二十万人、再加上这一批的三十万人……如果这场战、咱们打不赢，拿不回十九州的话，这已经过来了的五十万老百姓住哪儿、吃什么！且听说还有大半儿的百姓们还呆在那边逃不回来呢！”
叶蓁蓁正要劝……
却听到凛郎大声说道：“怕什么！要是三表哥打不赢的，这不还有我么？”
众人皆忍俊不禁。
“呸！”武三郎笑骂，“你才打不赢！”
跟着，武三郎又问叶蓁蓁，“嫂子夜里在这儿歇，明天再走？”
叶蓁蓁点头，“是要歇一歇脚的。”
北边儿的气候比京都干燥得多，这次赶路太急、事情又多，叶蓁蓁没怎么注意保养，鼻腔里头生了个疮，不小心一触到、就疼得不行。再加上五娘的癸水来了、也是因为不大适应气候，这一次也是难受得紧，所以叶蓁蓁决定在这儿休养一晚，明儿一早继续赶路。
三郎道：“也好。”
众人用过了晚饭……
叶蓁蓁知道三郎夫妻俩是小别胜新婚、定然有些亲密话儿要说的，就特意带了四娘、五娘和凛郎，说要去镇上逛逛街。
叶蓁蓁领着人一走……
武三郎则急急拉了萧伊娘上楼、去了客房。
萧伊娘还不晓得他的心思？
进了屋，她有些扭捏……
武三郎却正色说道：“伊娘，你、你可有误会了？”
萧伊娘一呆。
——误会？误会什么？
愣了一会儿，她终于明白过来，他说是“怒发冲冠为红颜”那个？
要是依着萧伊娘又怂又软的性子……
她是一点儿也不爱听他和那个小寡妇阿俏的事儿！
哼，她的男人爱上别的女人，这有什么好听的。不听、反倒落个清静自在。听了，恐怕还伤心呢！
所以萧伊娘嫁给武三郎两年多，除去生活起居上的事儿，她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跟他说过……
直到嫂子提前告诉了她、那件“怒发冲冠为红颜”的事情真相以后，萧伊娘这才有了些好奇心。她本想问问嫂子，三郎和阿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嫂子不愿意说，还叫她一定要亲自询问三郎、且还要问个清楚明白。
萧伊娘觉得嫂子说得对。
武氏的家规就是男儿不能纳妾，无论三郎再怎么喜欢那个小寡妇，今生今世……他也与那一个是无缘的。
同样，无论萧伊娘爱不爱三郎，也已经注定了这一辈子……也是她和他过。
就算问了又如何？
他敢休妻？且嫂子还在呢！要是他敢欺负她的，那她就等嫂子回来了、再好好修理他！
这么一想……
萧伊娘鼓足了勇气，“我还能误会什么！不就是那些男盗女娼的事儿？”
“不是！没有的事！”武三郎血性大，半个月前领人屠了肃慎族二万精壮，浑身上下都泛着煞气，再加上这会子一着急，俊脸涨得通红，脑门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萧伊娘本来还没什么的……
见他这么着急，还凶巴巴的，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儿？
她被吓得转身就跑……
然后被武三郎一把揪住了胳膊，再猛地往回一带！
她被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萧伊娘只觉得他浑身上下的腱子肉坚硬如铁，而她娇娇软软的身子被他这么狠心一撞……被他拿住的手腕儿简直剧痛，胸膛也闷得难受，就连头发丝儿都在尖叫着喊疼。
“武三郎我讨厌你！”她嘤嘤地哭了。
——好、好疼啊！
武三郎急了。
看看，看看！还是误会了不是？
他与妻子分别已有三四个月了，本就想她想到不得了……这会子见了她，惊觉她似乎又比刚生下佑郎那会子要好看了许多：略微有些发福的身材已经完全瘦了下来，腰儿还是那样软、那样细，汝儿却因为还在哺育的原因而变得愈发弹软丰硕。就更不用说她那吹弹可破的娇嫩肌肤，漂亮妩媚的猫儿眼了！
心心念念的娇妻此刻就在他面前……
且她本就是他的！
还客气什么？
心猿意马的武三郎连解释也顾不得了，直接压了过去。
萧伊娘被他按住……
逼着她嘤嘤地哭了一场以后，他才喘着粗气停下来，抱住她，在她耳边说道：“……我和她没什么，真没什么！”遂将真相告诉了她。
萧伊娘听到他说的、和嫂子说的一样……便也相信了。
只是——
要不要就趁着这次，好好问问他？
——如他心里还是有那个阿俏的，那她就……以后再也不理他了。除非她想再生一个女儿。如若是……他和那个阿俏也是个“误会”的话？
萧伊娘心里又生出了一点小小的希冀。
如果他真和那个阿俏没什么……那，嗯，她、她也是可以慢慢接受他的。
想通了这一点，窝在他怀里的萧伊娘露出了慧黠的表情。
不如，炸胡试试？
武三郎并没有看到妻子的表情，所以还在一心一意的解释。
萧伊娘“委屈”地说道：“他们说……阿俏生得可好看了，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他们还说，阿俏也会骑马、会打仗……她和你，才是天生一对！他们还说了，阿俏还为你生了个小女郎，生得粉团儿似的，比阿俏还漂亮还好看呐！”
——其实关于“武三郎怒发冲冠为红颜”的流言蜚语，萧伊娘也听过几句，但绕舌之人更喜欢夸大武三郎的残暴，所以那桃色意昧反而不浓。
萧伊娘是因为事先已知道是个局，所以她压根儿没放在心上。
她只是按着自己心中的想法，胡编乱造出这番话来。
当然了，勇敢、能与他并驾齐驱、还能生养个可爱小女郎的美丽女子……正是萧伊娘想像中的情敌。
这也是她深深期盼着、却又做不到的。
“胡说八道！”武三郎喝斥道，“百里姑娘已经嫁人了，她和她的丈夫十分相爱……不过，她运气不大好。”
说着，他拉过棉被盖在她身上，说起了往事——
“……就在咱们儿子快要出生前的几天，我已出了门，正打算回来呢，结果半路上被百里姑娘给拦住了。她告诉我说，她父亲东胡酋长把十一岁的美朵抓了去，要美朵当了和亲公主、嫁给乌录老酋长为妻……美朵是铁匠阿旺与前妻生的、也是百里姑娘的继女。”
“当时你马上就要生佑郎了，我不想耽搁、就写了封信让百里姑娘捎去给肃慎族的长老江白西措，本来是想请江白西措帮忙，让他帮着百里姑娘、赎回美朵的。嗯，江白西措欠过我的人情。但想不到，江白西措太不要脸了……”
“百里姑娘拿着我的信去找他，他竟恬不知耻的占有了百里姑娘，还说只有这样，他才会帮她。百里姑娘从了他，他也真去把美朵给赎了回来。可是，江白西措却要百里姑娘和美朵一起服侍他……”
听到这儿，萧伊娘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天哪！
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武三郎继续说道：“后来铁匠阿旺带着他和百里姑娘的儿子……嗯，这个孩子是百里姑娘为他生的。他们父子俩从东胡逃了出来以后，找不到百里姑娘的下落，就辗转过来找我问一声，我让人去打听了，才知道了百里姑娘和美朵的下落。”
“正好这时，二兄的密报过来了，让我想法子展露实力给皇上看看，于是我将计就计，带着阿旺和他的儿子，领兵直接杀去了肃慎族，屠了他们全族。”
萧伊娘抚住了自己的心口。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弱弱地问道：“那、后来呢？”
武三郎叹气，“……到底晚了一点，美朵已经被江白西措给折磨死了。我见到了她的尸身……太惨了，还是个孩子呢！百里姑娘也……也不像样子了。”
萧伊娘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颤颤巍巍地往他这边儿靠。
他伸手，抚住她光洁细腻的雪背，一下又一下的轻抚。
萧伊娘咬着嘴儿，鼓足了勇气问道：“你、你……百里姑娘嫁了别人，你心里……可难受？”
武三郎没吭声。
萧伊娘没有等到他的答复，不由得抬头看向了他。
她看到了他似有深意的微笑？
萧伊娘咬着唇儿垂下了头。
武三郎也年少轻狂过，又比萧伊娘多出了一段感情经历。
这会子他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微微叹气。
还真被嫂子给说中了——当年的他、有多任性；如今的他、就有多后悔！
如今伊娘始终不愿向他交心，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百里俏曾经存在过。
理智告诉他、这种事情就不能告诉伊娘。因为当年他和百里俏……是真的相爱过，他也确实想要娶百里俏为妻。
是因为百里俏当了逃兵，两人才结束了。
但是——
好不容易这一次，伊娘愿意与他剖析心迹。
他……
他还要躲吗？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她再次关上心门，从此以后，她依旧还是他孩儿的娘、还是他父母的儿妇……甚至依旧还是他的妻，只是，他们将成为最最最熟悉的陌生人，相敬如宾一辈子？
武三郎垂下头，看着萧伊娘。
——他见过兄嫂闹别扭的模样儿。平时嫂子是多么的端庄大气啊，可要是生了他哥的气，就会骂人、会气得哭，模样儿可爱极了！只要他嫂子一生气，他哥就丢了魂似的，做什么也没心思……
再看看伊娘。
凭他费尽心思、她从来也不生他的气？
——她都不在乎他、又为什么会生他的气？
他要她怎样、她就怎样，十分温驯。
——可是，这才是最最冷漠的拒绝。因为这就是“忍”。她在忍他。
武三郎深呼吸——
他不想她“忍”他，他想要她的心！他要她爱他！他想看到她含羞带怯的唤他郎君，或是喜悦、或是愤怒，而不是这种带着温驯面具的女人……
尽管心底还带着浓浓的羞耻、难过，但武三郎还是低声说了起来。
“那一年我十七岁。考了个武探花之后，就被打发到这边陲之地来。我人生地不熟的、没有朋友，平时又被二兄给拘得太狠……所以我讨厌一切的束缚，更加想要逃离家族赋予我的责任……”
“我认识了百里姑娘，她比我年长四岁。她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准确说来，是第一个……并不因为我是武家人、而和我交往的人。我认为她很特别，和我认识的每一个人都不同。她不爱钱财、不喜欢权力，向往自由、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初时，萧伊娘是震惊的。
她没想到他会说这些……
可听他说到这儿，萧伊娘露出了迷惘的神情，心里泛出了淡淡的忧伤。
——百里姑娘这么好？她不爱钱财、不爱权力、向往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可是神仙过的日子呀！
再看看她萧伊娘，成天就惦记着赶紧忙完手头事，然后吃好、喝好、玩好的……诶，真是世俗到了极点。
难怪三郎这样惦记着百里姑娘呢。
萧伊娘黯然神伤。
武三郎继续说道：“百里姑娘是雪原女子，她们对于贞洁的观念，只有自愿、和被逼迫……”说到这儿，他有点儿说不下去。
萧伊娘咬住了唇，也没敢抬头看他。
半晌，他才低声说道：“……她自荐枕席许多次，我……血气方刚的，受不了，就……”
萧伊娘只觉得心中醋意翻涌、眼圈儿还热得慌，不自觉，眼泪就已经凝结于眶了。
武三郎深呼吸——
这最难堪的一幕被揭开，剩下的……也没什么关系了。
于是他闭了闭眼，继续说道：“我向她求婚，她答应了。不过，她们雪原女子对于婚姻的理解，可能和我们汉人对于婚姻的看清是完全不一样的。我给娘写了信，说我要娶百里姑娘……娘就让嫂子过来看看百里姑娘。”
“嫂子和百里姑娘在一起住了两个月……百里姑娘就说，她不喜欢呆在那儿了，想要浪迹天涯。其实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觉察到有些不对了。”
说到这儿，他抚了抚萧伊娘的背，轻声说道：“伊娘，人一出娘胎、便立时已分贵贱。穷人家的孩子就得早当家、要为了温饱而辛勤劳作。而我们是世家子弟，打小儿起就受家族供养、锦衣玉食，所以也要为家族效力……对吗？”
萧伊娘抬起头看着他。
是啊！这有什么好问的？生于世家的儿郎女郎们，哪个不是这样呢？
——女郎大了要出嫁，但长辈们在择婿的时候，首要的考虑往往是女郎的婚姻是否能为娘家带来的好处。对于丈夫的人品要求、倒是放在家世之后的。诶，所以盲婚哑嫁的，喜欢是一辈子、不喜欢也是一辈子。
——儿郎们也一样，打小儿起就被长辈们用鞭子抽、用棍子打，逼着练武习文，成就栋梁。如果是厉害一点儿的人物，才能在完成长辈们布置的功课以后、做点儿自己喜欢的事；如是资质没那么好的，恐怕终日都被功课缠身，也是各有苦恼。
武三郎微微一笑，“看看，我们都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可百里姑娘却并不这样想。”
萧伊娘一呆，突然明白了。
武三郎继续说道：“百里姑娘不愿意被束缚，她觉得嫂子很可怜……”
萧伊娘“啊”了一声，奇道：“嫂子很可怜？”
不会啊，嫂子是个很完美的人！她一直想成为嫂子那样的人……无论多少事儿，嫂子都能从容应付，然后还有时间享受生活。这就最厉害的啊！管理家务、族务，让族里的人们都过上好日子，然后自己辛苦劳作了以后就好好享受，吃喝最美味的、穿用最精美的……
嫂子哪里可怜了？
武三郎道：“百里姑娘说，西宗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有手有脚的，为什么还需要嫂子的指挥和照顾？嫂子完全可以顾好她自己就成，然后天南地北到处去流浪……”
萧伊娘呆住。
她苦笑，“流浪可不好玩儿，不过……在不忙的时候，春天去看花、夏天去嬉水、秋天尝百果、冬天玩堆雪什么，倒是极好。”
武三郎亦苦笑，“可惜，十七岁时的我，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萧伊娘咬住了唇儿。
武三郎继续说道：“……我已经觉察到不对，但木已成舟，所以我……想着先成亲，以后慢慢再说罢。也许有一天，她会习惯我们汉人的生活，喜欢定居、富裕的生活呢？没想到，她却离开了我。”
萧伊娘震惊地看向他。
“她觉察到我们家、家大业大的，所以……她要是嫁了我、迟早也有一天变成嫂子那样……于是她就走了。她要按着她喜欢的生活方式，自由的流浪。”
武三郎低下头，看着她，轻声说道：“我和百里姑娘……就是这样。”
萧伊娘咬着唇儿不说话。
嗯，若是除去、男主人公是她的郎君这身份之外，这就是一个……爱错的故事。
——对百里姑娘来说，郎君远比陇西蛮子敬重、爱惜女性，且还生得俊美雄壮；对于郎君来说，百里姑娘有着柔弱汉女所没有的勇敢与独立。
所以他们相互吸引。
但他们的家世不般配。
一个有庞大的家业需要打理、虽然性格叛逆，但知道自己迟早是要回归家族的；一个却向往自由、完全不想有任何的羁绊，甚至连家人也不愿意拥有。
如是这样……
也幸好他俩没在一块儿。
要不然，这个家……那可就要闹翻天啦！
萧伊娘如是想道。
武三郎一口气说完了他人生中最最不堪的一段过去……
然后深呼吸，低头看向他的妻。
嗯，她的表情这么平静？好像完全没有想要嘲笑他、曾经被个番邦女子抛弃？
她只是陷入了沉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武三郎有些不自在，紧了紧圈住她身子的手臂、迫使她抬头，“还有什么想问的，说吧。过了今儿，这事儿以后都烂在你肚里，对谁也不许说，听明白了？”
莫名其妙的，萧伊娘的脸儿就红了。
说来也怪。
以前他也一样霸道。但以前他的霸道，只会让她感到讨厌、生气。
怎么今儿……
她好像……不那么讨厌了？
武三郎道：“不说话，那就是没话想说了，好极！那咱们就……”就歇了吧！
她的猫儿眼太勾人，害他把持不住。
萧伊娘用纤细的双臂死命地撑住了他那如铜墙铁壁一般的胸膛，说道：“……有有有！有！我、我有话要说。”
“什么？”他有些不高兴。
任何打扰他雅兴的事儿都不是好事儿！
“我不问你以前……我、我就想问，如今你心里，可还有她？”萧伊娘红着脸儿问道。
——不爱钱财、不爱权贵、向往自由、想怎样就怎样的杀伤力实在太大了！
她萧伊娘的境界可没那么高！
那……
他会不会嫌她？
武三郎不答反问，“你说呢？”说着，他一把抓住了她、低笑。
萧伊娘倒抽了一口凉气，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
他为什么又不明说？
萧伊娘气不过，趁着自己的神智还有些清明，叫嚷道：“我要你说！就要你说……”
武三郎无奈地说道：“百里姑娘不爱钱财、不爱权贵、向往自由、想怎样就怎样……可我不是这种人啊。她喜欢的、我全都不喜欢……都已经不是一路人了。再说了，我这不忙着建功立功、最好挣来战功升官封爵，将来为伊娘挣来一品诰命么？”
萧伊娘急得快要哭了，“我不要听这个，我、我是在问你……你心里可还有她？”
武三郎凝视着她眼里的水光、打量着她焦急的可爱模样儿，突然一笑，“小傻子，你还不知道我心里有谁？”
他眼里疯狂的情愫，教萧伊娘有些惊惧。一时间，她说不出口、也不敢质问他为何要在她和他的新婚夜里、喊百里姑娘的名字。
“你这小傻子，我的伊娘……”他紧紧逼近，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我心里只有你，只有一个你……”
萧伊娘突然低呼了一声。
她死死地抓住了他坚硬如铁的胸膛。
这一夜，似乎又与往常她与他渡过的每一夜……有些不同。
今夜的他，已向她剖白了心迹。
所以她为什么还要抓着过去不放？
萧伊娘喘了两口粗气，舒展双臂奋力地抱住他雄壮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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