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带着四娘子、凛郎一块儿去逛街。
小凛郎长年被拘在宫里,连京都街头也很少去,虽说这茂林镇并不大,但因为靠近北疆,风土人情已与京都大不相同。
再加上最近才从十九州那边逃出来一大批的百姓……虽说朝庭有给助养家庭发放助养钱、且也给了难民们一些钱,但总是入不敷出,所以好多老百姓都在街上摆摊卖些吃食、草编的席子或者小玩意儿什么的。
凛郎很感兴趣,几乎所有的小摊儿,他每一个都要凑过问一问。
信步走到一个卖野菜饼的老婆婆跟前,见那足有成年男子巴掌大、约一指厚左右,被烤得金黄焦脆的野菜饼……
凛郎蹲在摊前,问老婆婆,“婆婆,你这野菜饼是怎么做的呀?”
老婆婆笑道:“小郎君,我这野菜饼呀、可好吃了!得先去山上挖来野菜,一半儿晒干一半儿留新鲜的,再买了麦粉和鸡蛋和香油、盐末酱料回来……把新鲜的、晒干又泡发的野菜剁得碎碎的,和麦粉糊糊和鸡蛋、盐末调匀了,摊在刷了香油的干净石板上,放在火上烤熟,吃的时候再涮点子酱料,味道可是好极了!”
说着,老婆婆又解释道:“我们是从十九州那边儿逃难过来的,在庆州过不下去的时候,多亏义军给我们找点儿麦粉来,那时候吃上一个野菜饼呀、就和过年似的!”
凛郎点头:“婆婆,你这野菜饼、多少钱一个啊?”
老婆婆看着这漂亮白净的小郎君,笑眯了眼,“小郎君,我这野菜饼一文钱一个。要是您怕吃不饱,那您给我两文钱,我给您三个!”
凛郎又问:“婆婆,你费那么多功夫,要去采野菜、还要洗野菜晒野菜的,还要自个儿贴钱买麦粉香油盐巴和鸡蛋,更要找了柴火来烤饼子……可你才卖一文钱一个,且还买两个送一个,这不亏钱么?”
老婆婆连忙说道:“不亏不亏!只能说,赚得不多……”
凛郎又问:“那这一晚上,您能赚多少钱?”
老婆婆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不应该回答,但不知为何,这小郎君给了她一种“我问你话呢你必须要答”的莫名威仪……
于是,老婆婆认真答道:“我仔细算过了,每卖十个饼子,我就能挣五文钱。我这儿有三十五个饼子,卖完了我就能挣上十五文钱。”
凛郎道:“那你为何不抬高些价格?饼子里既有鸡蛋、也有香油!”
老婆婆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来这儿买卖东西的,大多都是从十九州逃回来的,我若是抬高了价格,他们就买不起了。我少挣些不打紧的,皇上给发了助养钱,一人一个月五十文钱哪!再加上乡亲们再给一点儿,让我们填饱肚子是可以的……”
然后老婆婆又叹气,“真希望朝庭能收复失地,把十九州还给我们!我们庆州的土地可肥沃了,种一亩地能出六百斤谷子呢!要是种麦子啊,能出八百斤……唉!”
凛郎道:“婆婆,你这三十五个饼子,我全要了!”说罢,他回头看了叶蓁蓁一眼。
叶蓁蓁笑了笑,朝梁远点点头。
梁远上前,准备付账。
老婆婆迟疑了一下,问道:“小郎君,您是有钱人家的小公子罢?”
凛郎道:“我不短钱花。”
老婆婆直摇头,“那我可不能把这些饼子卖给你。”
凛郎一愣。
老婆婆道:“我这饼子卖得便宜,好多穷人都指着我哪,要是被小郎君买完了去,他们就没吃的了……”
说话之间,一个挑着柴火、衣衫褴褛的壮汉过来了,递给婆婆两文钱,又粗声粗气地说道:“婆婆,给我两个饼子。”
婆婆接过钱,用干净的大叶子捡了三个饼子、递给壮汉,说道:“快拿着吃!要是口渴了,婆婆这儿还有水,从家里带来的,是烧开过的凉白开!”
壮汉憨厚一笑,两口三口吃完了饼子,又找婆婆讨了几口凉白开喝下,从他的柴捆里抽出了几支柴放、放在婆婆跟前,道过谢便走了。
又有人过来买饼子,老婆婆依旧收了两文钱、给了对方三个饼子。那人千恩万谢的,最后从自己的背篓里拿出了几朵新鲜的野山菌、放在婆婆脚边,离开了。
婆婆捡起那几朵野山菌,高兴得合不拢嘴,笑道:“这个好!我家小孙子吃了好多天的野菜啦,有了这菌子啊,总算能吃顿不一样的……”
凛郎想了想,让梁远给了老婆婆一文钱,买下了一个饼子。
他拿着饼子慢慢的吃……
初时觉着味道还不错,毕竟香香脆脆的,可多吃几口,就能吃出野菜的苦和涩口。
叶蓁蓁一直观察着凛郎。
这种野菜,她是吃过的——出嫁前,她和姐妹们在平时没事儿的时候,找来这种野菜,想要创新美食。但这种野菜,必须要先焯水、再晒干,而且是一定要跟腊肉腊鸭等味重的肉类在一起烹饪,且野菜的份量一定要少,味道才能好。
这会子凛郎手里拿着的野菜饼子,明显是野菜多、面糊糊少的……
肯定不好吃。
但小家伙还是一口一口的,慢慢吃完了。
叶蓁蓁莫名有些感动。
在宫里的时候,她一直忙着照顾陶夭夭、闲余时间全用来健身煅炼了,鲜少有时间再顾别的……
所以她对三皇子、福月、慎郎的了解,全都来自于元郎的述说。
在元郎眼里,三皇子是个很细心的人——他是娃娃里头辈分最长、年纪也是最大的一样,其他人都服气他。元郎是个早慧的,在这些个娃娃里头,也只有元郎,才七个月大、就被爹爹带在身边了,所以他的见识、眼光和思维与寻常孩童不一样。
只为顾着慎郎、元郎常常要藏拙。三皇子心里是知道的,当着魏太后的面,他也十分偏颇慎郎,但在私底下,三皇子是批评慎郎的。还常常对慎郎说道:“元郎再厉害,将来也是替咱们皇族守护河山的。有什么理由他比我们还用功……大梁王朝可是云家的江山哪!”
然后拉着慎郎一起向元郎讨教。
听说元郎已经背完三字经、九九算经、如今已经在学伦语了,三皇子也要学,而且还拉着慎郎一块儿学……
大约也是听说这回元郎也要跟了爹爹去征战、三皇子也才要跟了来的。
叶蓁蓁心里很欣慰。
她们这一代,算是够拼的了。下一代有凛郎、有元郎……且大梁王朝未来的君王也是个在外头见过世面的,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当然了,如今最最最重要的,还是先收回十九州。
叶蓁蓁跟在凛郎身后慢慢的走……
凛郎则穿梭在人群之中,一直不停地逮着那些摆摊儿卖东西的老百姓问东问西。
不得不说……
这些老百姓都是十分善良的,且他们摆摊买卖东西的目的,并不全是为了挣钱,大多是为了互助,所以价格十分低廉。
凛郎问了至少七八十人,每个小摊主都是白天劳作、入夜以后出来摆摊,一晚上最多也就挣十几文钱、最多的能挣上三十文左右,也只够自家勉强温饱的。
然而这些老百姓们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朝庭能尽快收复失地,他们可以堂堂正正地回到家乡去。
这么一来……
直到夜深,摆摊的老百姓渐渐散去了,凛郎这才尽兴了,对叶蓁蓁说道:“表嫂,咱们真应该让所有的将士们看看……这些老百姓多好哇,又实忱又善良!”
顿了一顿,小郎君挥挥手,“若是这次没把十九州从寮人手里夺回来的话……咱们可真是枉生为人了!”
叶蓁蓁笑道:“那可就要靠你了。”
凛郎傲然说道,“那是自然!”
突然——
有人惊喜地唤了一声,“……蓁娘?”
叶蓁蓁大为诧异。
在这个地方,居然有人知道她的名字?
且呼唤她闺名的、还是个男子?
转头一看——
叶蓁蓁愣住,来人竟是樊文曜?
“曜……啊,见过樊家大兄。”
上回她在武霸图跟前没能管得住嘴,还依着小时候的习惯、称樊文曜为“曜郎哥哥”,惹得得武霸图很不高兴,还“惩治”了她。如今陡然得见樊文曜,她生生地扭转了称呼。
樊文曜身上穿着文官公服,帽沿边戴了朵小小的白绒花,应该是在为淳王服孝的意思。
见了叶蓁蓁,他的视线就再也挪不开了。
少女时期的叶蓁蓁,美得像朵绽苞的花,虽未完全长开,却已能窥见将来的倾国倾城貌。如今的叶蓁蓁二十岁,果然美得艳光四射!只因她气质端庄,虽略掩去了几分风流,但一身正气还是使她染上无双风华,教人忍不住频频侧目。
“蓁娘!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你,你这是……”樊文曜结结巴巴的问道。
叶蓁蓁微微一笑,“我是奉旨而来,樊家大兄也是?”
樊文曜一怔,突然想起、她的丈夫乃是这次北伐的东路元帅,且她本身还有女将品衔,还真是……夫唱妇随呢!
一时间,他只觉得无比苦涩。
突然有把童稚的声音响起——
“樊大人不是京官么?怎么来了这儿?”
樊文曜低头一看,连忙朝凛郎行礼,“小臣见过三皇子。”然后又解释,“如今国事纷纷,我特向皇上上书,想过来做点儿什么,皇上允了,派我过来照看这些从十九州逃难回来的老百姓们。”
叶蓁蓁恍然大悟。
也是,这么多人呢,也还是有人看顾着会好一些。
凛郎却道:“你不用服孝么?”
樊文曜答道:“皇上特许带孝办公。”
凛郎追问:“那我堂姐清敏呢?”
樊文曜顿了一顿,说道:“她毕竟是淳亲王爷的亲女,还是要守一守孝的。”
凛郎觉得奇怪,心想清敏是淳亲王的女儿,所以要守孝;但你不也是淳王的女婿?最最重要的是,清敏那得理不饶人的性子……樊文曜可以不必守孝、她肯守?
虽然淳王是她亲爹……
但这个亏、清敏是肯定不会吃的。
凛郎正要再追问,却突然收到了叶蓁蓁的眼神警告?
想了想,凛郎闭了嘴。
——他还太小,想事情不够全面。出门之前、他娘皇贵妃也曾经交代过,外家的几位表哥表嫂都是能值得信任的,还让他多听听表哥表嫂们的意见。
而叶蓁蓁之所以要阻止凛郎继续说这件事儿,是因为淳亲王也是凛郎的叔父,所以没必要追着樊文曜问这个问题。
“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看茂林镇上多了这些多百姓,还要劳烦樊家大兄多加费心了。”叶蓁蓁笑道。
樊文曜看着她明丽的笑容,有些失神。
凛郎极度讨厌樊文曜看向自家表嫂的眼神,便主动牵住了表嫂的手,说道:“表嫂我们走,今儿都累坏我了。”
樊文曜赶紧说道:“蓁娘,你们住在哪儿?可有落脚点了?我……”
“我们已经有落脚点了!且明儿一早就走!堂姐夫,你就好好办你的差吧!”说着,凛郎拉了叶蓁蓁就走。
叶蓁蓁忍不住笑了。
这小家伙的保护欲还挺强的嘛!
她回过头、朝樊文曜点头示意,然后笑着跟在凛郎身后,带着五娘子和侍卫们一块儿回了客栈。
樊文曜失魂落魄的盯着叶蓁蓁的背影。
直到完全看不见蓁娘了……
他才拖着疲倦的身躯,慢吞吞的、一步一步地回到了居所。
殊不知,刚一进门,他便听到有人说道:“郎君,你怎么才回来?”这声音活泼轻快、暗含着满满的期待与惊喜。
樊文曜一愣。
定睛一看,眼前穿着白衣,面上横着一道鲜红画迹的女人,不是清敏又是谁?
他顿时时心情不好,沉声问道:“你来干什么?”
清敏面上的笑容凝固了。
她咬住了唇儿,“郎君能来、我为何不能?”
“你不用为你父王守孝?”
“郎君也没守孝啊!”
“他是你爹,是你爹死了!”
“郎君也是我爹的半子!”
“你——”
“我是父王的女儿,可我也是郎君的妻室!郎君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樊文曜被气够呛,“那随便你吧!”说罢,他便匆匆朝着外头走去。
清敏急了,“这么晚了你要上哪儿去!”
“这屋子留给你住,我去衙门睡。”樊文曜匆匆抛下一句话,急急走了。
清敏气得直哭,“你给我站!站住!”
见樊文曜不为所动,她大声吼道:“你要是不想我追去衙门,就给我站住!”
樊文曜站住。
清敏这才松了口气,抓紧时间哀怨地说道:“郎君,你今年都已经二十五了……我们、我们成亲六年了,还没圆房呢!你、你就是不爱我,难道你也不想要子嗣么?还是说,你一定要让樊家长房绝后?”
最最重要的是,她面上这道疤真是很耻辱啊,教她见不得人!
他明明可以、明明可以替她除去这道疤的!
只樊文曜听了这话,顿时时大怒,转过头看向她,骂道:“你这不孝不顺之人!你爹新死、尸骨未寒!你不尽孝道,反而在此自荐枕席?你、你……”
清敏一听,急忙问道:“那你这意思,可是要等我父王的孝期过后,我们就可以……”
樊文曜嫌恶地看着她,“先等你学会如何成为一个妻子再说吧!为人|妻子,可不是你自荐枕席、整日里争强斗狠就成的。先孝顺公婆、友爱家人……让我看到你的改变、且是真的改,不是做做样子的!要不然……咱们就一直这样,一直到老、到死。”
顿了一顿,他又说道:“你要是愿意去衙门说的,那便去罢。反正为着你,我在京都已经是条落水狗了,不介意到这儿来继续当狗。”
说罢,他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清敏无力的跌坐于地,凄凄地哭了起来,喃喃说道:“凭什么!凭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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