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敏县主披着樊文曜的长袍,兴冲冲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莲妲可能是害怕清敏会把樊文曜给叫来,所以早早躲回了密室。这会子听到外头的动静,知道樊文曜没来,她便又自个儿开了门、出来了。
“清儿,外头怎么了?”莲妲担忧地问道:“我听到外头有人大喊大叫……”
清敏拿着樊文曜的衣裳,翻来覆去的看,满不在乎地说道:“听说……是什么沙尘暴。”
但这也跟她没啥关系。
天塌下来也有个儿高的顶着。
曜郎就是她的天。
清敏笑眯了眼儿,将脸儿埋进樊文曜的长袍里,蹭了蹭……然后发现蹭掉了一层铅粉!
“哎呀……”她惋惜地惊呼了起来。
想不到,莲妲却更加夸张地“哎呀”的大喊了一声!
清敏被她吓了一跳,嗔怪地说道:“你干什么呀、大惊小怪的。”
“沙尘暴!天哪,怎么会遇上沙尘暴!”莲妲急得直往密室里跑……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赶快跑回来,拉住清敏的手、带着她也往密室里跑。清敏比莲妲瘦得多、体重也轻得多,被莲妲一拉,整个人被拽进了密室!
“你干什么……”
清敏一句话还没说话,就看到莲妲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将桌上摆放着的点心给倒在她的衣裳前摆上、再将衣裳前摆兜起,又匆匆跑回了密室。
清敏忍不住问道:“诶,你……这是做甚?”
莲妲急道:“清儿,你是汉人,不懂得这沙尘暴的厉害!我跟你说呀,沙尘暴很厉害的。真的,我不骗人!本来我男人没什么出息的,就因为四年前这昌州遭遇了一场沙尘暴!前守将夏侯练就是被活埋了的……当时啊,不单只是他一人,是整个昌州城已经全被黄沙给掩埋了!”
“后来王庭派了我男人过来收拾残局……我男人带兵挖了三四个月,才把尸体给找全了的,诶!全城万余人,就没一个活口!”
说着,莲妲又伤感地说道:“清儿,你我这样投缘……你还救了我的性命,我、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谢你!原还想着以后出去了,有能力了、是一定要报答你的。真想不到……你我姐妹就要葬身于此了!”
说到这儿,莲妲竟哭了起来。
清敏疑惑地说道:“不可能吧!”
——她好歹也是樊文曜的妻,就算樊文曜再不爱她,他也不可能不顾她的死活!而方才有人来报、说来了沙尘暴的,曜郎也只是让她回屋,并没有让她做别的啊!
可莲妲已经瘫倒在地,嘤嘤地哭了起来,“可怜我那留在盛京的女儿啊,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以后还不知道被族里的人给欺负成什么样哟!”
突然——
“砰砰砰!”
也不知哪里来的一阵狂风、猛烈地拍打着清敏的窗户!
清敏被吓了一跳。
莲妲又呜呜地哭了起来,“看!你看……这还不算什么呢!等风眼子到了,能把屋子撕个稀巴烂!莫说是人了,就是牛、马,也能被卷到半空中!不得了啦,我们完蛋了,清儿……求求你,你会写字儿,求你为我写封遗书罢!今后叫哪个好心人见到,也好知道让我妞妞晓得她的娘已经死了……呜呜!”
莲妲的话,让清敏逐渐开始担忧。
——真这么严重?
曜郎也是头一回来北地,会不会……
他根本就不晓得这沙尘暴的厉害啊?
这么一想,清敏担心了,“不成,我得去找他!”
说着,她便想要赶去衙门。
莲妲一把拉住了清敏,关切又忧虑地说道:“清儿,你别去送死!”
一听到“死”这个字,清敏更紧张了。
她猛然推开莲妲,准备冲出去——
“呜呜呜——”
“砰砰砰——”
呼啸的风声从窗户缝里、门缝里钻进来,还将远远近近的窗户与门拍打得砰砰作响!
清敏被吓住。
莲妲也追了过来,一把捉住了她,“清儿你不要命了!可不能出去啊!”
清敏又惊又怕,心情一急躁,脾气也上来了,手儿一摔,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
莲妲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有个法子,可是……”
“可是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藏着掖着的!快说!”清敏怒道。
莲妲小小声说道:“是这样的…以前的那个城主、不是死在沙尘暴里么?后来我男人也怕这个,就在城墙根下修了个地道。这个地道呀,可以通往城外……”
清敏狐疑道:“通往城外?可你不是说,在这种天气里出去,就是送死么?”
“清儿,你听我说!”莲妲嗔怪道,“你总得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把话说完吧?”
“好,你说。”
莲妲道:“那条秘道唯一的好处,就是十分牢固。咱们可以带些食物和水,先躲进去,等到沙尘暴结束以后,咱们再出来……”
清敏点头,“那我先去找我家郎君!”
“哎,清儿!”莲妲又拉住了她,说道,“可是,我、我也不确定那个秘道入口到底在哪儿啊,我也没去过,只是听我男人说过。要不,咱俩先去看看?等找到了秘道以后,再去找你家郎君?”
清敏说道:“既然连你也不知道那地道的入口处,咱们何不多找些人来,大家齐心协力的,肯定一下子就能找到!”
“哎哟我的清儿!”莲坦急道,“……那秘道能有多大,统共也就只能躲上十几个人,你把动静闹得那么大,万一真找着了,人人都想躲在里头,那可怎么办?”
“且你家郎君又是父母官,他肯定爱民如子啊,万一他连你都不让进,偏要留给那些穷鬼家的老太婆、小孩儿之类的,那咱们费那么大的功夫干什么!清儿你说,是也不是?”
清敏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是啊,曜郎一向宅心仁厚,这样的事儿,他肯定会做的!
那……
莲妲说道:“清儿,这事儿你就听我的吧!咱俩先出去看看,如果能找到那个秘道,你就赶紧去找你家郎君,就说那边儿有人受了伤,等把他诓了过来,咱们就把秘道的门给关上,等到沙尘暴过去了……咱们再出来。”
然后又苦口婆心的劝清敏,“清儿,这可是在战乱时期,无论什么事儿、也比不上性命重要,你说是不是?”
清敏咬着唇儿点点头。
半晌,她打定了主意,“好!那咱们就……先去找秘道!”她转身就走!
莲妲又叫住了她,“清儿,我就这样出去么?”说着,莲妲指了指自己身上穿着的北寮贵妇才穿着的华丽袍子。
——她要是穿着这身衣裳出去,肯定会被城里的老百姓们给活活打死的!
清敏皱眉,“哎呀你真麻烦!”遂又取了自己了一身衣裳出来、扔给了莲妲。
莲妲快手快脚换好了衣裳,这才说道:“好了咱们走吧!”
二人急急出了屋子。
昌州毕竟落入北寮人手里已有百余年了,所以这衙门后院里的屋子陈列、与南梁的三进院四进院完全不同。
衙门后院的居所,由一条长长的走廊串起来,每套居所都是两间房,外间可简单会客、里间是卧室……
如今昌州城里并无太多女眷,所以住在这儿的,基本都是在衙门当差的官员、清客们。
此时昌州即将迎来沙尘暴,所有的人全都跑出去找人、帮忙疏散人员了……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无。
清敏与莲妲很顺利地就走出了衙门后院,来到了街上。
到了街上,四处都是来来去去急忙奔跑的老百姓。
有人看到清敏穿着华丽的衣裳、还从衙门后院里跑出来,连忙劝她,“夫人,沙尘暴就要来了,您千万别乱走、赶紧呆在屋里把门关上。”
清敏心里焦急,也懒得理会这人,拉着莲妲匆匆走了。
莲妲带着清敏跑到了城墙根下,东找找、西找找的……好像没什么发现?
清敏看着她的磨叽样儿,都急坏了,嚷嚷道:“哎!你到底找到没?”
话音刚落,莲妲就哎呀了一声!
“找到了?”清敏惊喜地问道。
莲妲愁眉苦脸,“是我崴了脚……”
“没用的东西!”清敏骂道,“早不崴脚、晚不崴脚的,怎么偏偏这事崴了脚?我告诉你啊,赶紧把秘道找出来……哎呀,这天好黑呀!风好大!”
狂风将她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风里夹杂着的细砂划得人脸儿生疼——
突然,一股大力袭来!
清敏站立不稳,惊呼了一声,然后只觉得眼前一黑……
原来,莲妲一早就已经找到了秘道入口,只顾忌着害怕周围有人会发现,故此磨磨蹭蹭的,直到确定四周无人、又趁清敏不备,这才飞快地打开了秘道的门,先是一把捉住清敏、将之推进地道,然后自己也飞快地进来了,还反手关上门。
莲妲松了口气。
秘道之中一片漆黑……
清敏呆了一呆,反应过来,大骂,“你疯了啊?”
莲妲循声,狠狠地掌掴了清敏一记耳光。
清敏整个人都懵了,跌坐于地,捂着自己生疼的面颊,怒道:“你、你……”
黑暗中,莲妲什么也不说,先是拳打脚踢了狠揍了清敏一顿!她体格高胖健硕,纤瘦的清敏哪里是她的对手!被揍了一顿以后,清敏连哭喊的力气都没了,弱弱地指控她,“……我待你不薄,我、我都没要了你的性命,你、你为何如此对我?”
莲妲冷笑,“人头猪脑的蠢物!老娘要是不诓了你来、不拿你当人质的,怎么逃得出去!嗯,你这么蠢,居然还是个什么县主?说,南梁的皇帝、跟你啥关系?”
清敏已经觉察出不对,心中慌乱,哭着说道:“皇上是我的亲叔叔,你放了我走,皇上会许给你好处的……”
莲妲讥讽道,“你的皇帝叔叔知道你这么草包,肯定气死了吧?”
清敏面上一红,咬着唇儿不说话。
莲妲抽出清敏的腰带,将清敏的双手束缚住,然后一手拖着清敏、一手摸着秘道的墙壁,两人慢慢行至深处。
清敏哭道:“你到底是谁,你想怎么样?”
“啪!”
一记清脆的掌掴声音响起!
清敏又被打了一记耳光,呆了一呆,呜呜地哭了起来。心想北寮蛮子就是蛮子,怎么动不动就打人?
莲妲喝道:“闭嘴,再也不许问我是谁、要去哪儿!要不然,你问一次、我就打一次!哼,你以为我和你一样蠢?什么老实话都说?你只需要知道,我得离开这儿就成。”
然后她又嘲笑清敏,“你这人也挺奇怪的,玉洁冰清的不好么,一天到晚就想着要男人来干|你……放心啊,等到了盛京,我一定满足你的愿望!要是一个男人不够的,那我就给你找来十个、二十个……一百个也可以啊!”
清敏羞得无地自容。
接下来,莲妲先是找出了清敏的帕子、给塞在清敏嘴里,又解下清敏里头穿着的肚兜,用肚兜牢牢系紧了她的嘴,然后躲在秘道之内,仔细地聆听着从门缝里泄进来的风声与动静。
清敏悲悲戚戚地哭了起来。
她不知道樊文曜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觉察出她失踪了……可依着他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要见到她的心思,大约她已经被这女人带到敌都盛京了,他也会不知道的吧?
天哪!
她要怎么办?
也不知过了多久……
莲妲突然站起身,打开了门。
狂风杂夹着沙子顿时扑打了进来!
但好歹有了些光亮。
莲妲一把抓住了清敏,推着拉着她、逼她离开秘道。
清敏自然是不肯的,死活赖在地上不愿意起来。但挨了一顿毒打之后,只得乖乖起来了,跌跌撞撞地跟着莲妲离开了秘道。
外头吹着狂风,风里杂着沙子……
清敏连眼睛都睁不开、路也看不清。
莲妲除下外衣,包住了自己的头,只留下一条缝儿、好睁眼看路。
此时她们已经呆在城外了。
莲妲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下方向,就推搡着清敏,带着清敏一块儿走进了风沙之中。
——只有在这个时候离开,汉人才不会来追她们;且风沙会掩去她们的行踪,将来就算他们发现清敏失踪了,也不知往哪儿追好。
就这样,两人在狂风中艰难前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
清敏想哭,但嘴里被塞了布巾,她哭不出来。清敏不想走,可她要是停下一步、就被捱打。没法子,她只好哭哭啼啼地被迫着继续往前走。
一直走到两条腿儿变得僵直,走到腿板底都已经磨起了水泡,走到日沉西山了……又走到了月上中天,莲妲才突然示意清敏停下。
清敏哭唧唧地停了下来。
莲妲重重地打了她一下子,还凶神恶煞的示意她不许出声。
清敏被吓住,死命地忍住哭泣……
然而这么一安静下来,她就听到了细微的声音???
啊,有人!
清敏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这里应该还是汉人的地盘吧?若是遇上汉人,那她就有救了!
此时沙尘暴已经歇止,天地间静悄悄的,夜空中的圆月将明亮的清辉静洒在大地上,将地表上的一切映照得纤悉无遗。
而清敏与莲妲所在的位置,是在一片洼地里,前面是座一人高的矮坡,隐约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以及马儿打着响鼻的声音?
有人!还有马!!!
一时间,莲妲热烈地期盼着他们是寮人,清敏也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他们是汉人……
于是,莲妲与清敏谁也没说话,却十分默契地悄悄靠近。
刚一靠近,清敏就看到了一辆马车的顶盖,并且还认出了顶盖上的标志,不由得又惊又喜!
——那是叶蓁娘的马车啊!
叶蓁娘在这儿?
太好了,她有救了!
可是……
清敏突然愣住。
要让叶蓁娘看到这样狼狈的自己么?然后她被叶蓁娘救了,一辈子都要像叶蓁娘低头?
清敏咬住了唇儿。
这时,一男一女的对话钻入了清敏的耳中。
男的说道:“……娘子伤成了这样,咱们就算平安护送她回去了,恐怕也会遭责罚。”
女的说道:“那有什么法子呀,只有咱俩守着她,咱们也就只有这点儿本事了。要是人多些,也不至于就这样……别想那么多了,等天亮了咱们赶紧赶路吧,早点儿回去是正经。”
顿了一顿,女的又说:“我也挺担心她的伤情的,要是郎君知道了,一定会怪罪我们的。”
男的叹气,说道:“你也受了伤,快歇着罢,我守着。”
女的说道:“不,还是你先歇,你也伤得不轻……反正这会子我也睡不着。你赶紧睡,等我困了,我就叫醒你,你再守下半夜。”
男的说了声“也好”,便再不言语了。
清敏咬住了唇儿。
这两人的对话,传出了两个消息:一是“娘子”受了重伤,二是只有这一男一女守着“娘子”,且这一男一女好像也受了伤。
——这是叶蓁蓁的车架,这两人所说的“娘子”还能是谁?
好极!既然叶蓁娘也受了伤的……
那清敏就不介意了。
一个受了重伤、一个被人掳的,以后大家谁也别笑话谁!
这么一想,清敏就“唔唔唔”的大声哼唧了起来!
——哼,她的嘴虽然被布巾堵住,但总有发声的机会不是?
守在马车旁的女护卫立时听到,大喝了一声“什么人”,便手持双刀、跳了起来,朝着莲妲与清敏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那受了重伤的男侍卫也被惊醒,撑着手里的长|枪、喘着粗气站了起来。
莲妲顿时目露凶光,一记掌刀就劈在清敏的脖子上……清敏眼睛一翻白,晕死了过去。
跟着,气急败坏的莲妲也不得不朝着这一男一女冲了过来!
清敏并没有猜错——这马车正是叶蓁蓁的。
叶蓁蓁半路捡到了宋巧慧以后,就让两个侍卫先护送宋巧慧去北宗。没想到,三人在半路上遇到沙尘暴,马车翻了!
侍卫要救人,抬起马车、想让被困在马车里头的宋巧慧出来。可宋巧慧被摔得头磕在马车门方上,早就晕死了过去。俩侍卫没能把宋巧慧给救出来,然后一阵狂风吹来,两人反被马车给压住……最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两人才从马车下逃了出来,然后又不停地用兵器挖沙,直到风沙渐止。
仔细查看,他们发现宋巧慧的额头上被撞出了一个洞,淌了不少血,已经唤不醒了。男侍卫的伤情很严重,他被撞断了两根肋骨;女护卫的情况稍好些,但她也已经挖了一整天的沙,不但全身上下都是擦伤,且也到了精疲力竭的时候。
此时冲出来一个高胖健硕、一看就知是寮女的肥壮妇人……
两个侍卫先是一愣,然后拿起武器奋力攻击!
莲妲看出了男侍卫的虚弱,先对敌男侍卫,几下打倒他、夺过了他的长|枪,又拿着长|枪与女护卫对敌。
果两人对战了七八个回合以后,终是莲妲手里的长|枪占了便宜,一枪戳在女护卫的腿上,令那女护卫“啊”的惨叫了一声!
莲妲叫道:“你们退下!我、我不伤你们性命……我只要马车!”又见马车已经套在马上,她便一手拿着长|枪、戒备地用长|枪指着在地上女护卫,身姿矫健的跃上了马车,然后一抖缰绳,“驾”的一声,催着马儿前行。
女护卫急了,“喂!马车上有人……”
正在这时,方才被莲妲踹倒在地的男侍卫突然“哇”的一声,呕出一滩又一滩的鲜血……
车厢里的宋巧慧毕竟不是女护卫的正经主子,对于女护卫来说,她更关心自己的同伴,于是便拖着伤腿,朝着同伴爬了过去。
莲妲夺了马车,便驾着马车朝着来时的路狂奔。
清敏还倒在一旁,一动也不动的。
莲妲心中恨极、冷笑,她叫停了马儿、下车,把晕倒的清敏搬上马车,又顺势看了一眼倒在车厢里、淌了满头血还人事不省的宋巧慧,皱了皱眉头,也没理会宋巧慧,只把清敏的腿儿给牢牢绑住,这才驾着马车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