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知道叶蓁蓁被樊文昭掳去……
武霸图就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双手搭在圈椅的扶手处、紧紧地攥着。他不饮不食、不言不语了许久。
侍卫们都很担心。
但人人都知道,自家郎君已在竭力隐忍着滔天怒意……所以没人敢吭声。
半晌——
“砰!”
突然一声响……
他竟然将椅子的扶手给生生的拗了下来!
武霸图低头,怔怔地看着被他在无意中给拗下来的扶手……
良久,他抓着那两只被拗断的扶手,高高抬起、又“啪”的一声按下去。
——椅子又好了。
武霸图站起身,沉声说道:“梁重进来。”
梁重进来,直接跪在地上,垂首说道:“见过少主。”
武霸图沉吟片刻,问道:“你说……有只猴子,一直跟着你家娘子?”
梁重点头,“是。”
“去查一查那只猴子的来历。”武霸图道,“若我没有猜错,那猴子应该有追踪的本事,今天它能追着你家娘子不放,明天它就能追着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这猴子,不能留、弄死它!”
梁重握拳、点头——郎君让他保护娘子,可他把娘子给丢了、他倒手脚俱全的回来了!真丢人啊!不过,若不是放任娘子一人走了、他们躲起来偷偷观察,恐怕也没人敢相信,他们会居然栽在一只猴子手里!
这会子郎君发了话,那必是要想法子弄死那只猴子的!
梁重心里憋着气,朝武霸图行了礼、又急急地退了出去。
武霸图又陷入了怔忡。
片刻,他重新坐下,低唤道:“梁任进来。”
梁任匆匆进来,朝他拱手行礼,“少主。”
武霸图问道:“咱们的人,能混进樊文昭那儿吗?”
梁任面露难色,“樊文昭身边的侍卫、当初是安葛西的金帐武士,整一队人马给了他的,那些人对樊文昭、对安葛西忠心耿耿,恐怕……”
“那侍女呢?能混进去吗?”武霸图又问。
梁任犹豫一会儿,摇摇头,“樊文昭的府上只有四个侍女,也是当初安葛西赏赐给他的,被他弄死了一个,如今还剩三个,也再没添过人……如今在这个节骨眼上,咱们往那边送人,不管怎么看,都像是来者不善、居心叵测。”
武霸图沉吟半晌,“先去侦察一下樊文昭的院子,有没有狗洞之类的……没有你就去刨一个!让东歌钻了狗洞进去,捎封信给你家娘子知道,好教她先安心。”
说罢,他在书桌上摊开了纸,又拿起笔、凝神细思一番,写下了几个字、吹干墨迹才交给了梁任,又交代道:“先等梁重弄死了那只猴子以后,再让东歌钻狗洞进去……别到时候娘子没救出来,又把东歌给折了。”
梁任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属下遵命。”
书房里又只剩下了武霸图一个人。
他暗自思忖。
——蓁蓁被樊文昭这个死变态给掳了去,有坏处、但也有好处。
好处就是,其实蓁蓁就真的安全了。
只要武霸图能想法子拖住樊文昭、让樊文昭没法子呆在府里,蓁蓁不就安全了?
想要拖住樊文昭,最有效、最最正大光明的办法,就是在谈安葛西的赎回问题时,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
让樊文昭焦头烂额的,他才能因公废私么!
而武霸图这边呢,则要一方面拖住樊文昭,一方面做好逃跑的准备、一旦谈判的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就必须要接应蓁蓁、安排她从容离开。
这么一想,武霸图稍微心安了些。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得赶紧去找魏五,让给樊文昭多找点儿事做!
不料他刚起身……
方才还坐在屁股底下的那张椅子便“哗啦”一声,散架了?
武霸图心里暗骂了一声,忿忿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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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分,叶蓁蓁吃上了当归红枣炖鸡。
当归略苦,但红枣微甜、再衬上老鸡的鲜……味道还挺不错的。
她一口气喝了两碗鸡汤,又用浓汤泡着米饭吃了大半碗,心满意足。
好,吃饱喝足了……
最担心的,就是樊文昭会不会回来,要是他回来了、会不会对她怎么样?
可是,叶蓁蓁一直等到深夜,也不见樊文昭的踪影?
此刻的叶蓁蓁并没有想到,樊文昭之所以没回来、是因为被南梁使团的事儿给绊住了脚……她还以为——是因为樊文昭找不到梨片凉糕的缘故,他就真不回来了?
真是太好了!
哼,那明天让他去找……
叶蓁蓁绞尽脑汗、挖空心思的想了好几样稀奇古怪的吃食,这才招呼着李大娘,两人同屋睡去。
第二天,昙花来报,说被关在柴房里的清夫人闹了一晚上……会不会出事?要不要放了清夫人出来?
叶蓁蓁道:“既然她还有力气闹,就继续关着,今儿连水也不许送!等她安静……至少两个时辰,才送半碗饭、半杯水进去给她!”
昙花懦懦的去了。
没一会儿,昙花又期期艾艾地跑了过来,捏着衣角说道:“娘子,不瞒您说……往日府里的家务,清夫人没来之前是崔嬷嬷管,清夫人来了以后、就找了个理由把崔嬷嬷给赶走了……如今清夫人被关进了柴房,那府里的家务……”
叶蓁蓁听了,眼珠子一转,“和管事说一声、让把账本拿来,有什么事直接回我。”
昙花高兴的应下,转身跑了。
叶蓁蓁让李大娘把屏风搬了过来、横在床前。
没一会儿,昙花领着几个穿着胡服的中年男子进来了。
那几个男子的汉语说得不利索,结结巴巴的和叶蓁蓁解释、比划了好久,才把自个儿的难题给说了。叶蓁蓁听了,沉思片刻,给出了答复。
管事们得了答复,自出去办事去了。
叶蓁蓁就在屋里翻看账簿。
好在账簿是用汉语书写的……
她翻完了几本账,陷入沉思。
丞相府共有两套账:
一套是府里共计五十六个奴仆的账簿,其中男仆五十人,女奴只有六人。且看开销,也是过得紧巴巴的。
一套账簿,是府里共计六十八名侍卫的……这些侍卫的账簿是另开一套,但看起来,这些侍卫们的待遇就好得多。
叶蓁蓁陷入了沉思。
她把昙花喊进来问话,“你家丞相一个月的俸禄是多少?”怎么账簿上只有出项、没有进项?
昙花怯生生地说道:“奴不知。”
叶蓁蓁又问:“那为何有两套账?奴仆一套、侍卫一套?”
这个么,昙花倒是知道的,“府里的侍卫们皆是金帐武士,他们本不是我们府上的人,是大王的心腹战士,每半年轮换一次、在我们府上当值的。所以侍卫们的开销、皆由大王支付。”
叶蓁蓁明白了,不觉有些垂头丧气。
——既然这些侍卫都不是樊文昭的,那就更难渗透了。
她挥挥手,让昙花下去了。
昙花看着叶蓁蓁,欲言又止。
叶家娘子娇娇媚媚的、为人又温柔和气,似乎完全不是横蛮泼辣的清夫人的对手。可叶家娘子怎么就这么厉害,料理起家务来、真真儿……三言两语之间,就厘了清因果关系,发出的号令也是很让人信服的!
唉,只可惜……
从昨儿的情形来看,其实叶家娘子与自家丞相看起来也是般配,男的如飘飘谪仙、女的美丽动人,就是——好像叶家娘子不怎么理会丞相?!
昙花微微叹息。
叶蓁蓁见昙花磨磨叽叽的,奇道:“还有什么事?”
昙花恍然大悟,又不敢讲真话,只好说:“启禀娘子,好像清夫人……不闹腾了。”
叶蓁蓁才懒得理清敏呢,便道:“继续关着!每顿只给半碗饭、半杯水就好。她这会子不闹、没准儿正歇觉呢!再关上几天看看。”
昙花应了,战战兢兢的下去了。
叶蓁蓁心里不痛快,趴在床上更觉烦躁,便摸索着自个儿下了地,一瘸一拐地在屋里走圈儿。一直走到臀部的疼痛感变得麻木、发热,且还出了一身汗……
她才停了下来。
跟着,她又喊了李大娘来,给自己擦了把身子、又重新抹了药膏子,才继续趴在床上歇息。
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儿……
“咯哒——”
也不知从哪儿传出了一声微弱的声响,倒把叶蓁蓁给吓醒了。
睁眼看看,屋里却一人也无?
“大娘?!大娘!”叶蓁蓁高喊了两声。
李大娘从外屋跑了进来,“娘子,我在呢!”
“什么时辰了?”叶蓁蓁问道。
李大娘道:“回娘子的话,快到饭时了……这会子午时一刻。”
“咯哒——”
又是一声极轻微的响声?
叶蓁蓁愣住,急忙说道:“大娘快看看,这是哪儿传出来的响动呢?”
李大娘在屋里翻箱倒柜的找,“是不是屋里有老鼠?”
“咯哒——”
又是一声?
叶蓁蓁听出来了,急道:“快去开了窗子看一看……那边的窗子!”
李大娘听她的指挥,跑去打开了靠里边儿的窗子。
结果一开窗子,李大娘就“哎哟”了一声!
“怎么了?”叶蓁蓁问道。
“卟卟卟卟卟——”
有翅膀拍打的声音响起……
一头庞然大物从窗外跃了进来,吓得李大娘直往后头躲!
叶蓁蓁惊喜地喊了一声“东歌”,又急忙压低了声音、对李大娘说道:“大娘去外头拦着,别让人进来!”
李大娘头一回这么近距离地看到海东青……而且还是那么大一只海东青,一时间又害怕又激动,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还差点儿绊了一跤!
叶蓁蓁趴在床上,朝东歌招手,“东歌,我受了伤、行动不方便,烦你走过来好不好?”
东歌冷冷地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后侧过了身子,笨拙而又缓慢地一步、一步……再一步的慢慢朝着叶蓁蓁挪了过去。
叶蓁蓁朝着东歌伸出了手……
直到东歌距离她只剩下一步之遥的时候,叶蓁蓁慢慢伸出手、想要抱住东歌毛茸茸的颈脖。
东歌迅速地一撇头……
明显不情愿。
但最终,它也没有拒绝,任由她抱住,那睥睨天下的冷漠变得无奈。
叶蓁蓁是头一回抱住东歌,惊觉东歌身上其实是温热的?直到东歌有些挣扎了起来,她才松开了手,打量了东歌一番。
东歌的脚上套着个铁环,铁环处套了东西?
叶蓁蓁连忙取下。
——那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字。
叶蓁蓁一眼就认出来,那正是郎君的字!
她心里十分激动!
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才琢磨出来,郎君的意思是:就好好养着、大约半个月以后会接她离开。以及让她不用太担心恶人,樊不会有空回来。
叶蓁蓁见了这字条,彻底松了口气,又为自己的误解樊文昭昨晚上没回来是因为“没找到梨片冰糕”而感到尴尬。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好事。
半个月啊!
那她的伤肯定已经养好了!
而且她还要把身体调理得棒棒的!
心儿一定,叶蓁蓁大感轻松,又问东歌,“东歌,你是怎么来的呀?怎么大白天来了……你就这么飞进来,外头的侍卫没见着你?”
东歌把头扭到一旁去,一副“我懒得理你”的桀骜不驯模样儿。
但是,叶蓁蓁看到了沾在东歌头上、身上、翅膀上的落叶与泥土碴儿?
“东歌!你不是飞进来的,你是掏洞进来的?”叶蓁蓁奇道。
东歌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满脸的“我才不想跟你说、反正说了你也不懂的”高傲。
叶蓁蓁笑了,“对不住啊东歌,今儿我可真是没啥好东西给你了……等回去以后再说罢,赔你双份的活鸡,可好?”
说罢,她咬牙撑起身子、慢吞吞下了床,拖着酸痛的臀部走到桌前……
想了想,叶蓁蓁放弃了用笔墨回信,而是打开妆奁,找出一块黛石,在武霸图的信纸上写下了几个字,即让他安心、不用担心她。
接下来,叶蓁蓁将信笺叠好、塞回到东歌的铁环里,对东歌说道:“东歌,时间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罢!”
东歌歪着头、看了叶蓁蓁一会儿,突然轻轻的“嗷”的叫唤了一声。
那语气中饱含着浓浓的不舍与忧虑。
叶蓁蓁一下子就笑了。
可心里也有些难受。
“好了东歌,我不要紧的……就是这会子有点儿难受,等我好了就没事了。放心,我这不是什么要紧的毛病,很快就能好的。”叶蓁蓁柔声说道。
说罢,她还想弯下腰去、把东歌抱起来,给送到窗边去呢!
东歌避开了。
它用笨拙的脚步、一步一步地挪到了窗户边,扑楞了几下翅膀,从窗户那儿跳了出去。
叶蓁蓁连忙追过去看。
只她也动作缓慢。
等到她慢慢挪到窗边、再外头一看时……
东歌果然没飞。
它正踩着它那弯曲如铁钩一般的利爪,艰难的、一点一点地往外墙那儿挪……
也好在它的毛色是雪白中掺着些墨点儿,在那裸|露着黄土、又种植着一些半死不活的植物的院子里,才显得不是那么的明显。
当然,大约也因为这里是后院,所以没有侍卫把守的缘故。
只见东歌慢慢踱到了墙根下,然后用利爪刨了刨,低下头、艰难地钻进了一个狗洞?
——本来野生的海东青也不很大,但东歌被驯养了、平时吃得极好,所以体格特别巨大,这会子它的身体被卡在狗洞里,只露出了半截肥胖的、生满了白色绒毛的屁股……
叶蓁蓁有些心酸、却又忍不住笑了。
接下来,叶蓁蓁便呆在丞相府里养起了伤。
本来说是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的。
但叶蓁蓁忍着钻心的疼痛,让李嬷嬷天天推了药膏子给她按摩,又每天坚持下地锻炼……半个月下来,她的伤也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
而再无人惯着、宠着的清敏也终于懂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的这个道理,她闹了好几天、见叶蓁蓁就是够狠、就是要饿她的饭……最终也老实了,安静了几天,她被叶蓁蓁从柴房里放出来,从此以后就躲在自己屋里再不出门了。
樊文昭呢,其实他也隔三岔五的跑回来……想见叶蓁蓁一面。
但他总是刚回来不到一刻钟的样子,就会被朝臣、或者萧王后用各种各样的事情给叫走……
叶蓁蓁这才放下了心。
与此同时,北寮与南梁的谈判也终于有了初步结果。
——十九州归南梁所有、北寮即日起退出关外;北寮送上五万匹马给南梁,并且岁贡二十万两银子、连贡三年;北寮开放关口、允许南梁商人进出贸易。
听起来,似乎都对南梁有利?
原因无它。
无论是北寮新王宇文寿、还是萧王后,抑或是胡昌王爷和六五子阮宋,又或是白衣丞相樊文昭……人人都为了自己心里的那些小九九、希望能尽快与南梁使臣达成协议。
——宇文寿一心想打发走南梁使臣、因为他要专心对付即将率军攻来的大王子缪石。且无论这会子败多少家产出去,也都记在“安葛西打了败仗”的头上,与他无关
——萧王后当然希望南梁获利越多越好。
——胡昌与阮宋也求之不得南梁获利越多越好,因为阮宋没称王,这些也不是阮宋的财产。
——樊文昭则是一门心思的希望南梁开足了条件以后就能把安葛西给放回来……
就这样,协议初步达成之后,南梁使团便要准备离开了。
叶蓁蓁虽被关押在丞相府中,但东歌一共来了三次,带她给一些外头的消息……所以叶蓁蓁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不由得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日夜准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