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佩娘只长跪于武霸图脚边,久久不语。
原她并不指望、也不敢指望什么。
直到——
直到她收到了叶蓁蓁捎来的密信。
密信上只有两句简洁的话：我无事，我们一起走。
萧佩娘崩溃了。
她苦捱了这许多年……
为的就是这一日。
上一回她与叶蓁蓁相见时，叶蓁蓁就当面问过她、是否还保留着初心。
当时的萧佩娘避而不谈。
因为随着年岁的增长,她愈发了解两国的格局,就愈发知道——当年叶蓁蓁和她的约定……显得那样幼稚可笑。
萧佩娘很清楚,她已经回不去了。
但是……
七年了！
她捱了七年，受尽屈辱、受尽磨难，也正是因为与叶蓁蓁有过约定！她才能支撑到今天。
如果她选择清醒的留下来……
以后这永无天日的折磨与苦难，又要靠什么信念来渡过？
萧佩娘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俯下身子,以额触地，呜咽着说道：“……求郎君成全！日后我、我愿为奴，侍奉娘子一辈子……”
武霸图深呼吸——
他不愿意感情用事。
对,当初萧佩娘被选为解忧公主、出塞和亲，确实是他的手笔。
没办法。
他心怀大志向，要做的事情很多、要想的事情更多。情情爱爱的,他不感兴趣。在遇到蓁蓁之前,他不渴望爱情。换言之，只要对武家有利,就算让他娶个丑怪、他也甘愿。
所幸他遇到了蓁蓁。
武霸图很感恩。
蓁蓁是上天赐予他最宝贵的礼物。
守着那么大的那一份家业……是财富、也是拖累。蓁蓁却没有畏难、也不嫌弃,且她也心悦他。
武霸图无比感恩。
但萧佩娘……
——当初那场“表白”、以及后来几次萧佩娘的蠢蠢欲动的想要再进一步想要拦住武霸图，这都让武霸图极度生厌。
后来和亲的苗头刚一出,清敏为了逃避责任、先一步嫁了人……
武霸图就向皇上建议，举荐榆国公的庶女萧佩娘为和亲公主。
萧国公无所谓，反正是个庶女。
武霸图也无所谓——北地王庭的后宫就是个狼窝虎穴,萧佩娘去了……恐怕也就是三五个月的功夫就会香消玉殒。
但只要能换取两国间的一时平静、好让南梁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就好。
没想到，后来蓁蓁竟然和萧佩娘成了手帕交？两个小娘子甚至还天真的订下盟誓，说将来北伐之时，便是萧佩娘重返家园之时！
武霸图不以为意。
当时的他只是觉得，既然萧佩娘肯听蓁蓁的话，不妨想办法把萧佩娘扶起来，让她成为安插在北寮王庭之中的一根钉子。
直到后来，萧佩娘仓促出塞时、蓁蓁力排一切困难，非要赶去送她……
武霸图开始意识到，恐怕蓁蓁与萧佩娘之间的那个约定，并不是天真不懂事的小娘子们一时兴起、乱语胡诌的。
直到这会儿……
萧佩娘跪在脚边求他。
一向冷静的武霸图、此刻不禁心乱如麻。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要拒绝。
——留一个忠心耿耿的自己人在北寮王庭之中，南梁能够得到的实惠实在是太多了……
但就像蓁蓁说的那样，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胜利，难道还不足以让南梁扬眉吐气？
又及，确实是靠牺牲了萧佩娘的清白、青春与荣誉，才换回南梁这几年的安宁。这是南梁王朝上上下下一万万人欠萧佩娘的，更是他这个始作俑者……欠萧佩娘的！
武霸图久久沉默不语。
他的沉默，令在场的众人愈发不安了起来。
魏振熙一咬牙，撩起长袍、单脚跪地，双手抱拳，说道——
“二兄，你就让王后跟我们一块儿回去吧！我们都打了胜仗了，凭什么我们南梁的小娘子还要在这儿继续吃苦？倘若她夫君宠她、爱她，她也生养了娃娃的……那就说、我们也不好拆散她一家子了，可你看看……她是这么个景况！我们要是不管她、走了，她还能活多久？”
萧佩娘咬着唇儿、泪如雨下。
几位使团大臣亦都是武霸图的心腹。呆在北寮的这些天里，萧佩娘很是照拂他们，故此他们对她亦十分同情。当下，所有的人都会围在武霸图身边、跪下——
“少主，经此一战、北寮元气大伤，往后十年二十年间、他们再无余力与我朝对抗。萧王后就是留在这儿也没有大用途，若咱们归去时能捎上她的、就捎上她罢！”
“是啊少主，就算不方便让她正大光明的回去，那回了南梁以后、就让王后不回榆国公府去好了……让她隐居在乡间，保她衣食无忧、能安稳渡日就好，请少主开恩！”
“少主，请开恩哪！”
“少主开恩。”
这时，宋巧慧突然急急冲进来，并排与萧佩娘跪下，仰起头看向武霸图，满面泪痕地说道：“郎君！求郎君开恩吧！佩娘姐姐其实已经做好了此生永不回故土的打算，也是蓁娘鼓励她，她才、她才有勇气求您的！郎君，若是让佩娘姐姐留在这儿，她一定会死的……她、她只是想活下来呀！”
武霸图不愿意看到那张与阿姊琰娘一模一样的脸，便转过头去。
宋巧慧一顿，又哭道：“郎君，在这样的紧急关头上，蓁娘还写了密信过来……劝离佩娘姐姐，可见得，蓁娘也是希望佩娘姐姐可以一块儿走的！郎君，求您看在蓁娘的份上、求您看在蓁娘的份上啊……”
一听到蓁蓁的名字，武霸图的心就软了。
这确实也是蓁蓁的意思。
他的蓁蓁一向娇气，自打跟了他以后，也没能真正过上几天舒坦日子……尤其这一次，还颠沛流离地来到了北境、吃够了苦头。
既然也是蓁蓁所希望的，那……
武霸图深呼吸，然后从贴身之处取出了一个荷包，掏出一粒丸药，随意扔在萧佩娘面前。
那丸药乃是硬质地的，弹落在地以后，又滚落一旁。
萧佩娘不知那是什么，但拼命地挪动着膝盖，扑过去、如获至宝一般的拾起了那粒丸药。
武霸图冷冷地说道：“这是假死药，当年皇贵妃就是靠它、才躲过一劫的。”
萧佩娘紧紧地攥着那粒丸药，分明想笑，可眼泪却止不住的哗啦啦直流。
武霸图道：“假死药也是毒丸，三天之内不服解药的话，便是真死。且就算服下解药，至少也要花上三五年的时光来休养……说得直白一点儿，这药你服下了，也有概率会死。”
“我、我不怕！谢、多谢郎君成全！”萧佩娘呜咽着说道。
宋巧慧也含泪笑了，“姐姐不要担心，以后我会服侍姐姐的。”
武霸图斜睨了宋巧慧一眼，又冷哼了一声。
他十分不耐烦宋巧慧——纵然他是因为对着蓁蓁心软、才会答应了萧佩娘这么荒唐的理由……但归根到底，蓁蓁的名字也是被宋巧慧提起的。
宋巧慧被吓得浑身瑟瑟发抖，眼泪毫无过程地就淌了下来。
萧佩娘感受到宋巧慧的害怕，连忙抱住了她。
武霸图对众人说道：“都起来罢！”
众人起来了。
武霸图沉思片刻，又问萧佩娘道：“清敏如今何在？”
萧佩娘已将那丸药收好，正拿着帕子拭泪呢，听到武霸图问起，连忙问道：“她……被、被宇文寿给掳走了。”
武霸图一呆，喃喃说道：“她被宇文寿给掳走了？”
萧佩娘点点头。
使团中的诸位使臣们也被吓了一跳！
武霸图眼里精光一闪，对萧佩娘说道：“你，凭本事把清敏留下罢……七年前她让你替代了她，如今也该她还债了。”
顿了一顿，又道：“最好把你的‘死’，归咎于她，这样的话，轮不到她是不是心甘情愿的留下来当新王后——她本就是宗室，为家国出力、也是天经地义。”
萧佩娘面上露出了像笑又像哭的表情。
武霸图又吩咐其他人，“我们也别回客栈了，我们一出去、樊文昭肯定盯着我们……倒不如就在这儿好生商议。记着，还是明天上午以前……咱们必须离开。”
然后他又对萧佩娘说道：“也就是说，你今天就必须‘死’在清敏手里！”
萧佩娘咬着唇儿，郑重点头。
宋巧慧大着胆子问道：“郎君，樊昭郎出去寻找蓁娘了……他、会找到蓁娘么？”
武霸图扫了她一眼，没有理会。
——蓁蓁与梁重一众侍卫的藏身之地、乃是宇文寿的宅第。武霸图笃定宇文寿和他的几个儿子在近期之内是不可能回那儿去的，故此才选址在那处。樊文昭怀疑谁也不会怀疑宇文寿，所以武霸图并不担心。
只这样的机密，武霸图当然不会告诉宋巧慧。
当下，武霸图与众使臣们便开始安排起萧佩娘“死后”要怎么离开盛京了……而萧佩娘也把宋巧慧、碧铃与几个心腹宫女全都召集来，低声嘀咕商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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