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伊娘正指挥着人,收拾库房呢。
如今她怀孕已有五个多月。
算起来,她的分娩期大约会在二月底。
据说西疆的冬天特别特别冷……
这话应该没错。这才十月初呢,拉合尔城外的崇山峻岭的山尖尖上就已经点缀着皑皑白雪,虽午后的日头倒还算暖煦,但早晚极寒冷,就像京都的冬天一样。
既然要在这儿呆上那么长的时间,萧伊娘可不想委屈自己。
木炭一定要备得足足的,各种好吃的也要全都预好,再就是衣裳布匹棉花什么的,也必须全都要备下。
武家一向不短钱花,又有惠氏、叶蓁蓁珠玉在前……
萧伊娘便也依样画葫芦的学会了那一套——平时要忙起族务庶务来、那就一定不遗余力!
在吃穿用度上么、就当然要享用最最最好的。
所以她囤了好多霜炭,直到将几间库房都塞得满满当当的为止;她还让人回京去、运来她爱吃的各种山珍海货的干鲜,全收在藏了冰的地窖里。
更听说西疆冬日里无甚瓜果可吃,她还派人去附近的乡镇里收了一车秋梨、一车杮子、一麻袋的莲藕与香瓜,另外还有蜜桔葡萄山果儿什么的,全都藏进冰窖里、给冻成了冰坨子,想着到时候嘴馋的时候就拿出来化了冻、尝尝鲜也好。
看着几大间库房、地窖都被塞得满满当当……
萧伊娘眼眉尽舒,满意地叹了口气,想了想,又对奶娘说道:“奶娘,你去市集买了新鲜的猪筒骨回来,再割一点子云腿,炖个火腿筒骨莲藕汤给我吃罢,要焖得汤汁白白浓浓的。”
这可是奶娘的拿手好菜!
奶娘连忙点头,“那奴这就亲自去买新鲜的猪筒骨去!”
天大地大,怀着娃娃的娘子最大!
于是奶娘颠颠儿的朝着外头一溜小跑……
萧伊娘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叫住了奶娘,“奶娘!再给我带串冰糖葫芦回来吧!”
奶娘一听,停下脚步还猛摇头,“不能不能!娘子怀着身孕呢,哪儿能吃山果!可不能!”说罢、飞快地跑了。
萧伊娘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屋。
侍女青桔儿送了刚炖好的冰片燕窝粥过来。
萧伊娘试了试,觉得还不够甜,便打发青桔儿端了燕窝粥下去、让厨娘再多放点冰片糖。
在等燕窝粥的时候,她也无事可做,索性拿过炕床上的针线笸箩。
翻找了一阵,看到有一条原本是要做给三郎的大红色抹额,都已经快收针了,可奶娘说她怀了身子、死活不让她再做。令得这样简单的一个小物件儿迟迟做不成……都已经拖了好几个月了好嘛!
趁四下无人,萧伊娘拿过针线、寻了一下针脚,就飞快地戳了起来。
武三郎进屋的时候,就看到他的妻子坐在炕床上,膝上盖着小毯子、一手拿着未完工的大红色钉珠抹额,一手正飞针走线。
她神情专注,红润的唇儿微微嘟着,似乎还随着戳针的节奏而不时的抿一下……仿佛这样能帮着用点儿力?
一时间,武三郎不由得看呆了。
侍女青桔儿捧了燕窝粥进来,见了他,连忙行礼,“奴见过郎君,郎君万福金安。”
萧伊娘顿住,抬头看向门口。
她咬住了唇儿,也不吭声、却挪动着身子朝后躲去……
武三郎看了青桔儿一眼,走到了炕床边。
青桔儿先将燕窝粥捧到了桌边、放下,见萧伊娘居然在做针线?急了!
侍女连忙说道:“娘子,奶娘交代过了,您这会子可不能……”
萧伊娘手里的动作不停,身体却又往炕床里边儿挪了挪,嘴里还辩解道:“……就这两针的功夫了!我做完了就不做了呗!”
“娘子!”青桔儿急得不行。
武三郎冷冷地冲着侍女说道:“你下去吧!”
萧伊娘的陪房们一向都怵武三郎。
被他一吓,青桔儿咬着唇儿朝他行了礼,又不甘地看了自家娘子一眼,只得退下。
萧伊娘笑了。
她看着武三郎笑,愈发加快了手里戳针的动作。
这回却换成武三郎心惊胆战的。
“姑奶奶,你能看着针吗?可别扎手了……”
“哎呀!”
一语未了,突然听到萧伊娘惊呼了一声?!
武三郎呆住,呼吸都被吓停了半拍。
难道她真的不小心扎到手指了?
结果萧伊娘又朝他嘻嘻一笑,面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缝好了!”
武三郎松了口气,恨得牙痒痒的。
——这个小姑奶奶!非要吓到他才行么?!
萧伊娘却对他的紧张丝毫不以为然。
他可是上过战场的大将军哪。
军中还有传言说,死在三郎手里的陇西蛮子、再加上北寮人,怕是有小一万!
那他还有什么场面没见过啊……
居然会害怕她被针戳着?!
再说了!她的针线功夫很差劲么?会戳到自个儿?
哼。
她仰着脸儿、挑衅似的看着他。
其实以往她跟着他住在京都候府里的时候……她也怵他的。
他冷着脸儿不说话的时候,光是用眼神都能杀死人!
可自打她跟着他去了北伐、然后又来了西疆……
萧伊娘的感受就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他。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他处久了,她渐渐有些明白他的脾性。他虽脾气火爆……但只要在他发怒时无视他、不理他,过一会子他就自己好了。
渐渐的、萧伊娘的胆子越来越大。
这会子她拿着新做好的抹额,凑到了他身边。
武三郎受宠若惊,连忙侧过了身子。
萧伊娘亲手替他系好了抹额,然后左右看看,满意地点头,“……好看,就是这颜色太鲜亮了。还是留到过年的时候再戴罢,到时候换上了那套滚边云锦的新衣,才更显得精神。”
武三郎笑了笑,朝她说道:“快吃了这个,我带你出门去。”
萧伊娘睁大了眼睛,一脸的惊喜,“出门?”
呀,太好了!
肚里的娃娃月份大了些,无论她平时想做些什么,嬷嬷和奶娘们都拦着,这也不让、那也不让的。
她已经许久没有出门逛过了。
可是,这个点儿出门?
“郎君,这马上就快到饭点儿了,咱们上哪儿去?”一听说能出门子,萧伊娘连燕窝粥都不想吃了。
武三郎,“你把这个吃完了就告诉你。”说罢,他进了里屋。
萧伊娘一听,赶紧拿起瓷匙,舀起炖得火候正好的燕窝,吹了吹、慢慢吃了。
武三郎出来了,穿了身衣裳——里头穿着滚了大红色如意纹边的月白色衣裳,外头罩了件云锦的宽袍,额头上还系着她方才将将做好的抹额?
那额头上的一抹红、衬着宽袍之下的滚了红边的素白衣裳……
显得他既高贵俊美又英武不凡。
萧伊娘看着他,有些明白了,“郎君,咱们要去见客?”
武三郎“嗯”了一声。
她快快吃完了碗里的燕窝粥,下了地、趿鞋进了屋,先跑去角房洗了把脸,这才出来了,坐在妆奁前开始打扮。
萧伊娘不想让侍女进来服侍她。
因为侍女和嬷嬷们是一伙的。
到时候肯定又哼哼唧唧地劝她别出门……
才不要呢!
萧伊娘就想出门逛一逛。
她都想好了,自个儿上妆更衣、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就是梳头有些麻烦。
那就不要重新挽髻了呗,直接戴个小号的花枝冠就成。
她拿着黛石、对着镜子细细描了起来。
武三郎倚在门口,仔细端详着他的娇妻。
伊娘并不像嫂子那样、是个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儿。
但伊娘却像是按着他的心意来长的。
她肌肤雪白,眉儿淡淡的、鼻梁高挺秀气,嘴儿丰润得极可爱,笑起来,嘴儿两边各有一个浅浅的梨涡。
好吧,应该说,现在的她,才是他喜欢的模样儿。
以前她刚嫁给他的时候……那是真的不好看,瘦得可怕、终日以泪洗面,眼神也是绝望惊恐的、气质悲观甚至还隐约透出些了无生趣。
现在就不一样啦!她稍微长了些肉,变得漂亮又可爱。
她的眼神温婉而又含情脉脉,还爱笑,且再也不见悲伤低落的心情,每天都是高高兴兴的,先是想着法子的尽快处理好家务族务与庶务,然后就要吃好的喝好的……还要挖空心思的让每一天都过得不一样!
想着妻子每天变着花样儿弄这个吃的、弄那个穿的……
武三郎也才知道,原来她有那么多的主意。
但不管怎么说,她折腾来、折腾去的,最终也是为了让他、让家里族里的其他人也过上吃得香睡得香的日子。
武三郎微微地笑了。
但相对于萧伊娘来说……
她的容貌就不那么的让她感到满意了。
——萧伊娘总嫌她的眉儿有些淡,所以妆奁里常备下十几样颜色或深或浅些的黛石。落在他眼里,觉得那玩意不都一样么!但对她来说,每天她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就要搭配各种细微颜色差别的黛石画出来的眉……
她还总嫌鼻梁两边生了几粒针尖般大的斑,天天照着镜子摆弄、还哀声叹气的。所以她的侍女见天的用香米浸泡、再反复磨浆,晾晒干了以后加入不同颜色的花汁、调成香粉供她抹脂遮瑕用。
可这种香粉保不了几日就会坏掉,所以侍女们几乎每隔两天就要做一次……
唉,女人为了美呀,可真是麻烦!
但萧伊娘甘之若饴。
她就是要美美的……
哼,一直美到八十岁!
看着她一会儿描眉、一会儿抿口脂的,这都已经过了一刻钟了……她还没搞好?
女人就是麻烦。
但武三郎就喜欢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讲究、她的娇气,她轻言细语的嗔怪、她对这个或那个的不满意……才让他的生活有了真实感,有了烟火气,也才教他有了打拼的动力。
过了好一会儿,萧伊娘终于打扮好了。
看着镜子里妆容精致的自己,虽然发髻简单了些、但戴了顶小巧的五彩璎珞花枝冠以后,还是显得神采奕奕的……
她满意了。
再找出一身八成新的出门穿的衣裳,换上。
好,大功告成!
正准备出门……
突然又瞥见自家郎君的打扮?
萧伊娘走回到妆奁前站定,还朝他呼唤,“郎君快过来。”
说罢,她又重新打开了她的妆奁,找了找,翻出一顶束发金冠。
——这束发金冠本是她一早让人定做的,原想着过年的时候再拿出来给他。可今儿他都已经将新袍子给穿上了!若头上只绑条抹额,未免单薄了些,不伦不类的。索性拿出束发金冠来、让他绾上。等以后再重新为他做几身新衣、留在正月里穿罢!
武三郎走到了萧伊娘身边。
她示意他坐下,然后亲手为他整理了一下头发、拆去平时绾头的蓝色布巾,给戴上了束发金冠。
萧伊娘又退后几步,左看看右看看,简直对自家郎君的扮相感到满意极了!
“郎君真好看!”
小妇人的注视与赞许,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将军莫名有些面红。
正觉有些局促不安……
结果她扭头就走,“好啦!咱们快走罢!”
武三郎顿时觉得好没意思。
——又说人家好看,连多看一眼也不耐烦?
他闷闷不乐地站起身、跟了上去。
夫妻俩才出门……
守在门口的侍女黄桃儿见二位主子皆穿着出门的衣裳???
郎君倒也罢了,娘子这是?
黄桃儿大惊,连忙跟上前去,朝着萧伊娘请安,“娘子!娘子这是要上哪儿去?”
萧伊娘有些心虚,主动抱住武三郎雄壮贲张的手臂,“我、我要和郎君出门办事儿呢。”
武三郎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果然只在需要他的时候,她才这么主动的么?
“哎呀,可不能啊,娘子!”黄桃儿急得团团转,“要是嬷嬷知道了……”要是嬷嬷们知道了,肯定会骂死她的!
晚了。
几个奉了惠氏之命,特意从京都赶来侍候萧伊娘的嬷嬷们已经闻声赶来。
见了这一幕,嬷嬷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为首的一个宋嬷嬷,当年服侍过叶蓁蓁生元郎、后来也服侍过叶蓁蓁生晟郎,也照看过萧伊娘生佑郎,经验很丰富。
宋嬷嬷上前向萧伊娘请安,笑眯眯地问道:“娘子要出门的,也不和我们说一声。这究竟是要上哪儿去呢?我们是不是也要换上出门的衣裳?”
听了这话,萧伊娘心里一松。
——也就是说,嬷嬷们不反对她出门;只是在问,她们要不要跟着一块儿出门。
萧伊娘看向武三郎,露出了询问的表情。
武三郎看了嬷嬷们一眼,说道:“就出去见个客人、吃顿饭,也不必太讲究,你们跟着、好生服侍娘子就是。”
宋嬷嬷应了一声,又堆着笑脸说道:“那怕是还得劳动郎君与娘子等上一等。我们得收拾些东西……瞧着今儿像是要变天了,好歹收拾几件厚实衣裳带着、万一天凉了呢?”
武三郎颌首,对萧伊娘说道:“你在这儿等着嬷嬷们,我让人去收拾马车。”
萧伊娘点点头。
他一走,宋嬷嬷便教黄桃儿在这儿陪着萧伊娘,她则领着其他的嬷嬷们赶紧去收拾和准备去了。
不多时,嬷嬷们收拾妥当、还各自换了身出门的衣裳,才捧着包袱出来了。
萧伊娘一直到上了马车,才松了口气。
虽然今天的天气有点儿凉凉的……
但她还是很高兴,哪怕只是坐着马车去街上转一圈儿也好呀!
马车辘辘的走了一会儿,终于停下。
萧伊娘被嬷嬷们和侍女们扶下了马车。
唉,还被嬷嬷们说中了!
先前还艳阳高照呢,这会子日头已经被浓密云团遮住,天地间似有些阴郁、还凉凉的。
萧伊娘双手互抱、搓了搓沁凉的臂膀。
宋嬷嬷连忙打开包袱,拿出一件白底夹杂着些许黑绒纹的连帽雪貂皮子的厚实披风……
只萧伊娘本就生得身段高挑窈窕,头上又戴着璎珞花枝冠,宋嬷嬷踮着脚尖想为萧伊娘披上披风,但怎么也够不着。
武三郎过来,接过了宋嬷嬷手里的雪貂披风,轻轻松松地替萧伊娘披戴好,又仔细地帮她戴好了毛茸茸的帽兜,再将披风系好,低头看着萧伊娘。
她全身上下都被华丽的雪貂披风裹住,只露出了一张巴掌大的娇俏脸儿,可爱又漂亮。
她还歪着头、看向他,又好奇地打量着这酒楼的周围,问道:“郎君,客人是谁呀?”
武三郎微微一笑,“呆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牵住她的手,带着她慢慢往里头走。
萧伊娘又问:“那是咱们请人家吃酒、还是人家请咱们吃酒呀?”
武三郎又是一笑,“今儿是伊娘请人吃酒。”
啊???
萧伊娘有些迷糊了。
既然郎君也在场,怎么就轮到她一个妇道人家请人吃酒呢?
萧伊娘咬住了唇儿。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稍晚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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