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7月26日,陕西,黑水城

窗帘拉开一角,夏日阳光透进卧室,睡到自然醒的虞白露伸个小懒腰。

床铺柔软蓬松,纯棉被褥是全新的,相当昂贵的大品牌,以前可买不起。

游目四顾,套间呈欧式风格,壁纸地毯、家具饰品无不高雅奢华,富丽堂皇,到处是花朵鲜果。

与其说接待外人的宾馆,用五星酒店来形容更合适。

迎接她和斧头帮的宋俊彦说,一定让各位宾至如归,确实没说错。

用胳膊支撑着慢慢起身,虞白露惊喜地发现,自己可怜的脖子不疼了!也不歪了!后脑勺肿包也小了些!

昨晚到达黑水城,斧头帮被安排到酒店,她被宋俊彦直接送到内城医院,七、八位西安最好的三甲医院主治医师/院长已经等在这里。

脑部/颈椎CT、核磁共振、全身检查、抽血....虞白露担心过基地缺水断电、设施简陋,到了才发现此处明亮整洁,一应俱全,满是消毒水味道,和三甲医院不差什么。

替她检查颈部的医生头发花白,慈眉善目,足足七十来岁:“小姑娘吓着了吧?把心放肚子里,没大事。”

她指指喉咙,表示说不出话,愁眉苦脸地比划,把老医生逗笑了。“饿了?别看现在只能喝粥,过几天就让你吃上泡馍,啊?”

正骨、热敷、针灸、按摩、消毒、镇痛一条龙治疗,结束已是深夜。她又困又累,眼睛都睁不开了,进入酒店倒头便睡。

果然妙手回春!

喏,虽然脖颈多了个固定器,丑了些,喉咙疼得很,起码不用歪着脑袋,视野也正常了,虞白露轻松地可以飞起来。

几分钟后,浴室热气蒸腾,虞白露默默打量着镜中的女孩:鹅蛋脸白皙娇艳,大眼睛黑黝黝,眼尾很长,显得格外妩媚,鼻梁挺秀,红唇微厚,犹如一颗熟透了的樱桃。自来卷长发亮泽丰厚,垂挂在肩头仿佛海藻。

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发丝、每一个眼神都是她自己。

微微侧身,虞白露只用一秒钟就自己左侧腰间找到一枚小痣,红红的像露珠,又像心头血。

记得小时候,还没桌子高的她指着这颗痣问妈妈,这是什么呀?妈妈你怎么没有啊?

说着说着扁嘴要哭,妈妈心疼地亲她脸颊,不哭不哭,宝贝露露不哭,有痣多好啊!万一露露走丢了,妈妈凭着这颗痣就能把露露找回来,是不是?

她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又不哭了,喜滋滋说,妈妈,那你早点来找我啊!

妈妈哭笑不得:露露不丢好不好?露露不和妈妈分开,好不好?

她点头如捣蒜,伸出手指和妈妈拉钩上吊:永远不分开!永~~远~~~

永远有多远?远不过黄泉路,远不过流年。

虞白露黯然,忽然想,书里的虞白露父母和自己父母也一模一样么?

得问问杜娟。

尽管医生叮嘱小心再小心,最好躺着别动,洗澡也免了吧,虞白露还是浸湿毛巾擦洗一番,泡了泡脚,力所能及地洗了头:前天驻扎,杜娟蹲在车旁,男友凭空凝聚清水帮她洗头,把虞白露羡慕坏了。

打开衣柜,满满的应季衣裳,琳琅满目风格俱全,都是大牌货。

走到窗前,她惬意地深深呼吸,随即被远方高耸厚重的城墙震惊了。

像古代城池,能抵御野兽钢牙利爪和撞击,给幸存者栖身之地。每隔一段距离,墙头就露出一棵树--一棵树?木系异能者的杰作?

这座城有多大?

虞白露估不出,满目层层叠叠的建筑物和纵横交错的道路,随处可见冠盖如云的树木。靠近城墙灰蒙蒙一片平房,中间区域房屋高了起来,自己所在便是楼房了。

大概五、六层?她艰难低头,只能看到毛茸茸的草地和花圃,一堵红墙蜿蜒围绕,和外界隔离开来,墙头趴伏着一米多长的黑白猫。

几片绿叶热情地探进窗台,是爬山虎,欢迎房间里的新客人。

虞白露搓搓手掌,按住叶片,行吗?

行,当然行,她是虞白露。

长大,长大!

藤蔓肉眼可见的伸长、茁壮,爬进卧室铺满地板,像一块绿地毯。虞白露扶稳窗台,探身出去,发现窗户所在的整面墙翠油油,成了藤蔓海洋,风吹过便波涛汹涌。

“哈哈~”简直像魔法,她惊叹着,大笑两声,立刻不敢动了,喉咙依然很疼。

她有点意犹未尽,把目光移到窗台下方:外面铁架摆着四、五盆盛放的鲜花,有芍药有山茶,居然还有满天星。

把手指插进土壤,虞白露默念“开花,开花!”

几秒种后,她被重重叠叠的花朵围住,芍药海碗大小、山茶层层叠叠,栀子花洁白动人,满天星像璀璨银河。

空气满是芳香,虞白露陶醉地低头嗅嗅,第一次觉得,进入书中并不都是坏事。

咦?那是谁?

一位成年男人靠在红墙夹角,双臂环胸,嘴里叼着香烟,脸朝这边,不知待了多久。

他戴着墨镜,黑衣黑裤,又站在阴影里,面目便不清晰,只看出个子很高,肩膀宽厚,强悍挺拔,衣袖挽起露出强壮的胳膊。姿态虽悠闲,给她的感觉有点像昨晚遇到的花豹,随时能暴起伤人。

黑水城的人?距离太远,虞白露看不到他的额头,习惯地挥挥手。

男人远远笑了笑,抬起右手执意。

身后传来敲门声,杜娟叫着她的名字。

虞白露踏着满地藤蔓开门,杜娟“哇”了一声,高兴地眼睛发亮:“露露,你你,你能起来了!”

虞白露拥住她肩膀,半晌舍不得放开。

没有这位女生无微不至的关照,她连衣裳都换不了,别的就不用提了。

杜娟整个人呆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眼圈红了。“露露,露露。”她抽泣着,想说什么却又停住,“你饿不饿?”

热腾腾的早餐/午餐很快摆满餐桌:白粥,胡辣汤,八宝粥,山楂粥,牛奶醪糟,砂锅虾粥,牛肉面、酸汤面、臊子面,搭配鲜果的酸奶,咸蛋、腐乳、肉松、腌菜更是应有尽有。

“芥么多?”虞白露拿起筷子,怪腔怪调地说,“你也七?”

杜娟咯咯笑,“早吃过了,都是你的。”

胡辣汤又香又辣,过瘾极了,比她以前西安旅游、在回民街尝过的好吃多了。

虞白露不敢多喝,尝两口就用八宝粥填饱肚子,又挟几块牛肉。“系不系有系?”

杜娟拉她走到茶几,指着刚刚拎进来的四个礼品袋,打开拉链,满是装帧精美的画册:“刘霄寒送来的,刚刚的事,你还没醒。”

虞白露下意识吐口气。

对她来说,这位5阶异能者是陌生人,擦肩而过也认不出,却改变了书中的虞白露一生命运。

毫无疑问,没有他撑腰,那位虞白露不会变本加厉纠缠项炎羽,更不会惨死。

还是保持距离吧。

“他的?”画册很厚,拿起最上面那本放在膝盖翻开,虞白露发觉彩页绘着十二种蔬菜,菠菜小白菜油麦菜什么的,有彩图有文字,下方用胶带固定小小的种子或者叶片、根须。

总体来说,很像百科全书。

虞白露灵光一闪,立刻想到装满蔬菜水果书签的皮袋,“给窝的。”

杜娟嗯一声,拿过两本摞在她膝盖,敲敲。

一本是药材,首页绘着人参,共有长白山参、红/白参、西洋参、高丽参等,背面是灵芝,分为赤芝、紫芝、玄芝、青芝、金芝等等,随后是雪莲、何首乌....

“介么多。”她嘟囔着,顺着药草名字一掠而过。翻到最后,名字相当陌生,大多闻所未闻,大概医生才精通,很多药草标注产地在国外。

第二本古怪许多,前部分是树木,什么铁甲树、铁杉木、荆棘,都是很少接触的植物,标注“防御”,后半部更稀奇,乌头、断肠草、马钱子、夹竹桃统统被标注“毒物”,最后的猪笼草、捕蝇草、彩虹草、茅膏菜、噬人树被重点标注“食人”。

这是....作战植物!

对于虞白露来说,没有比面前画册更珍贵的礼物了。

相形之下,皮袋里的书签有点像小学生课本,面前才是百科全书。

她想了想,郑重地问,“刘,正么说?”

“什么也没说,就说来探望,让你好好养伤,他过几天再来。”杜娟扬扬下巴,模仿刘霄寒的神情:“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请虞小姐笑纳。”

又说:“我看过了,他很大方,有几种种子是~是以前你都没有的。”又埋怨她:“什么都不带出来,后悔了吧?”

虞白露呵呵笑,避免幅度过大,只好合上嘴巴,迟疑地说:“无更不受禄。”

杜娟哇哇大叫,“什么嘛!凭你的身价,别说黑水城,燕京青木城雷霆崖长风城哪里不能去?木系4阶耶,天下一共才七位,各个地方抢着要,到处横着走。我们先来这里,是给刘霄寒面子,给宋俊彦面子好不好?”

又从衣袋摸出个皮袋,眯着眼睛打开,里面是两块指头大小的晶石,一黑一红,便是水系火系了。“刘霄寒挺大方。”杜娟评价,把晶石抛起抛落,“给我的见面礼,说以后还有重谢,还说我老公可以留在内城。喏,盼我说好话呢。”

自己还是很重要的,虞白露有点自豪,耸耸肩膀:“娟,窝不想留,窝想粥。”

杜鹃满脸震惊,忽然哇的一声哭起来,显然伤心极了。“露露,你,你别怪我说话直,我就是这样的,你别生气,可,你回去干嘛?你再闹也没用,你只会种药,你连城都不敢出,你不是项炎羽未婚妻,你没有4阶力量异能的哥哥....”

书中女主吕莎莎的哥哥是4阶力量异能者?虞白露绞尽脑汁回忆,只记得对方是位高等级大佬,结尾联手项炎羽和其他人,杀了刘霄寒和虞白露,到底4阶还是5阶记混了。

反正不是好鸟。

5阶惹不起,4阶有什么可怕?再一想,刚家瑞才3阶力量,就能挥舞数百斤的巨斧,4阶大概可以搬墙了....

自己会什么?养爬山虎,开满天星?

她摇晃着杜娟胳膊,又拼命挥手:“不,不,不回去,不回烈焰城,不见项炎羽。”

杜娟欢喜地跳起来,双眼发亮:“真的么?你没开玩笑,没骗我?那好,虞白露,你答应我,你~发誓,说再也不回烈焰城了,再也不找姓项的了。”

同仇敌忾的缘故,项炎羽在她嘴里已经成了“姓项的”。

这有何难?她巴不得哩!

虞白露坐直身体,郑重其事地举起两根手指,怪腔怪调地说:“窝发系,窝虞白露和项炎羽一高两断,债也不见他,债也不回烈焰城。以前的系都过去了,窝都忘了,永远不债提。”

这是杜娟没想到的,呆呆望着她,又哭了起来,语无伦次地念:“露露,你,你终于想开了,总算不犯傻了....遇到野猪那天,夜里你叫得那么大声,吓得我直哆嗦,怕你闹着要回去....你比我还小....姓项的不是好鸟,拖了你那么多年....你上次说,那个姓吕的喝醉了还....”

姓吕的?听起来不像吕莎莎,难道是她哥哥?4阶力量异能者?虞白露皱紧眉头。

书里可从没提过。

她想细问,杜娟却不吭声了,满脸后悔,转而高兴起来,开始憧憬:“露露,等我回到达州,你来看我好不好?可惜我姨婆年纪大了,不肯搬家....”

达州?达州在哪里?虞白露茫然。

好在杜娟补充:“幸好陕西四川挨着。刚才刘霄寒在,问我哪里人,我说我找我姨婆,四川达州。他说,他和焦连城商量,再过两年就修路,从黑水城修到巴蜀城,开车去方便的很。”

四川是个盆地,山路崎岖,自成一体,野兽成群结队,不如从浙江直达陕西方便。

巴蜀城便是土系5阶异能者焦连城的大本营。

杜鹃要去四川投亲?怪不得她千里迢迢冒险跟着自己。

虞白露张大嘴巴,眼睛亮了,紧紧握住她肩膀:“窝也七!娟,窝也七!”

杜鹃愣了,喃喃说“可那边有木系4阶了啊!你忘了?是个女的。”

同行是冤家,这是千古流传的谚语。

换句话说,同一势力范围拥有两位同系同等级异能者,并不一定是好事。首领摆得平、双方个性相投还好些,万一谈不来,首领又为难,互不顺眼、恶性竞争、勾心斗角便接踵而至了。

杜娟担忧地说:“你忘了?我们打听过,那个女的是焦连城副手,脾气很大,你一听就说不去,看黑水城缺个镇场子的木系,才决定先来这里。”

管他呢!先看看再说,不行还可以走人,虞白露有种辞职、换公司的轻松,看得出,木系4阶很受欢迎,不愁饭碗。

她拍着胸脯,“窝想多看看,考察考察,哪里条件好,就债哪里,我舍不得你。”

两个女生在房间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憧憬未来,赌咒发誓,谁也没留意,楼下红墙空荡荡的,只有黑白猫悠闲地甩着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