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月4日,四川,达州
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川达基地中心花园热闹起来,不光虞白露几人,李胖子也在。
入冬先是楔尾雕,紧接着饿狼围城,李胖子在城墙连吃带住三个月,好不容易过年轮休,窝在家睡大觉。
今天午饭吃到一半,听到外面有动静,他立刻冒出来凑热闹:“新植物?好好,让我开开眼界。”
虞白露昨晚失眠,琢磨哪里有大点的湖泊?清早黑着眼圈投喂植物的时候灵机一动,自己居住的花园明明就有个池塘~
给药场送信,明天再去。
早晨冻得不行,中午暖和些,她便拉着几人来到花园中央。
面前是个镜面形的水池,足足一千平方,池塘一角堆着假山,池边垒着碎石,栽满垂杨柳。
换成夏天,池中满是莲花,喂喂锦鲤面包,一定很惬意;此时站在池边,面前却是个大大的冰疙瘩,冻得结结实实,连假山都被冰雪覆盖了。
“李哥。”虞白露裹得像头小熊,把嘴巴藏在围巾里:“来两下。”
李胖子也不客气,搓搓手,虚空划几下,数道透明风刃围着冰面切割,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几分钟后,冰面碎裂,假山也露出来了。
他振臂一挥,小股旋风绕池盘旋,碎冰被卷出大半。
不等虞白露招呼,陆程便走过去,按住池壁:大股大股的清水涌入池底,池塘堪堪满了。
轮到她了。
虞白露摘下手套,从皮袋摸出种子,大步走到池边。
右手刚刚触到水面,她立刻打个冷战,鸡皮疙瘩顺着胳膊爬上去,连连默念:长大,长大!
和豆茎、老虎藤一样,力气像流沙般从掌心流失,虞白露阵阵晕眩,眼前模糊不清。
只用一秒钟,小水草便冲出她的掌心,像重新回到江河的蛟龙一般伸展身躯,头也不回地冲出去了。
一道水线迅速划过浮着碎冰的水面,势头很大,池水像波涛汹涌海浪,不停漾出池边。
李胖子本来以为是水生食人草之类,伸着脖子看了半天,“白露啊,那什么,你种的这是个啥?”
虞白露正握紧口袋里的几块木晶石,像海绵一样吸收着草木能量,加上心里有准备,很快恢复过来,晶石则破碎了。
“就是个水草。”她也说不清楚,踮着脚尖张望:水面涌现一圈圈的波浪,小水草像条大鱼似的在池底穿梭,像是很快活。
还以为水草也得扎根池底呢!想不到能自由移动,虞白露觉得很稀奇,期待更大了,双手一起探入水底。
回来,回来!
一大团阴影像利箭似的穿过水底,停在她面前。
是,是水草?小片小片,一簇簇一丛丛一根根,和那枚种子一模一样,不停摩挲她的手掌。
“你长什么样子啊!”虞白露嘟囔。
水面破裂,一个蓝绿色的怪物探出脑袋,随着波浪起伏不定。
李胖子喃喃“我的乖乖”杜娟小声惊呼,不由自主后退,陆程倒吸一口冷气,大米小麦下意识踏前两步,离虞白露近些:
怪物浑身都是水草,有蓝有绿,说不清是什么种类。仔细盯一会儿,原来它不停变换形状,一会像蟒蛇一会像蛟龙,一会又像章鱼,又像摄魂怪。
不少恐怖片认为,内心想象出来的才是最可怕的恶魔,形容怪物最合适不过。
怪不得刘霄寒说,怕她不喜欢。
望着它分不出五官的脑袋,虞白露本能地有点畏惧,更多的却是骨子里的亲密:它是她种出来的,血脉相连,能量相接,是最亲密最可靠的存在。
“你你~”她第一反应就是池塘有点小,“这里是四川,你是从青海湖来的,游得下吗?”
怪物像是听懂了,拨楞拨楞脑袋,有点不快活。
啊哈!豆茎和老虎藤离不开土地,在虞白露心里亲密归亲密,依然属于植物,眼前水草可不一样,更像活物。
“你先在这里凑合凑合,等天暖了,给你修个大池子。”虞白露开心地很,摸摸它的水草脑袋,冰冷冷湿乎乎,“你吃什么啊?冷不冷?你只能在水里玩吗?能出来吗?晚上结冰怎么办?”
一大堆问题把水草怪弄懵了,呆呆望着她,突然一个猛子扎入池底,庞大身躯像抹香鲸似的露出池面,很快不见了。
“哎?”虞白露失望地喊,“别走啊,还没给你起名字呢。”
李胖子惊叹:“行啊,够牛B的,哪里弄来的?也不知文总有没有。”
“刘老大送我的。”虞白露答,提到那三个字不知怎么有点难过。“文总没有?不可能吧?”
李胖子挠挠头,“这堆草一看就是高阶植物,我想想啊,没听说文总有水里的东西,不过也不一定:焦老大把我扔在川达,三年没回巴蜀城了,更没见文总了,哎!”
接下来的时间,虞白露围着池塘打转,想到它来自湖里,恐怕吃不惯鸡鸭之类,从厨房要了活鱼。
一米多长的鲤鱼草鱼扔进去,池底阴影游动,很快没了动静。
“喂~”虞白露吸吸鼻子,把双手拢在嘴边,“这里~”
哗啦一声,水草怪在水池中央探出脑袋。
“你是青海湖来的,我叫你小青海,怎么样?”她提议。
关于这个名字,杜娟忽出奇想:“很像小青和法海!”可虞白露想不出更好的,“小水草”不够威风,“小青龙”不错,和老虎藤也配,可大米小麦看过一部古早电视剧,当场唱起“我是一条小青龙”,顿时哪里怪怪的。
于是虞白露拍板,就“小青海”了!
喏,它愣了一会,在水底转起圈子,大概很高兴吧?
虞白露眯着眼睛,开心起来。
到了傍晚,除了身板硬朗的大米小麦,三人都感冒了,不停流鼻涕,嗓子也哑了。
好在药材多得是,几副风寒感冒汤药下去,早早回卧室了。
窗外北风呼啸,虞白露披着棉被,擦着鼻涕坐在桌前,对着铺开的信纸发呆:
公事公办好了,4阶植物种出来,必须汇报一声。
在左上角写下“首领”两个字,对方炙热爱慕的目光忽然涌入脑海。
如果他喜欢的是我....
她抛开笔,把信揉成一团,小声说“啊~”
窗台前的红灯笼猪笼草立刻裂开半边,像咧开嘴巴的小怪兽。
看着纸团融化在消化液里,她裹着棉被爬回床铺,昏昏沉沉睡熟了。
随后的日子,虞白露白天忙忙碌碌,夜间尽量不住药场,赶回庭院陪水草怪说话,喂它鱼吃。
二月底,包围川达基地数月的狼群散了,回到丛林觅食,最艰难的时刻过去了。
钱志兴肩上重担卸掉一半,搬回花园居住,请3阶以上的异能者吃饭,虞白露也去了。
风一天比一天温和,土壤没那么硬了,药场也轻松不少。虞白露发现很久没看到杜娟了,便去家里找她。
开门的却是她小表姨--这位可怜的妇人在灾难之中失去女儿,总是愁容满面、魂不守舍,今天却掩饰不住的喜悦,像是换了个人。
杜娟正躺在床上捧着漫画,捂得严严实实,有点像病号。床头放满甜枣花生,还有红糖糕和苹果。
虞白露很惊奇:病的这么重?胃口这么好?
杜娟“啊”了一声,戳戳她胳膊:“露露你种药种的都傻了。”
虞白露张大嘴巴,忽然明白过来:“你你你~”
“两个多月了。”杜娟白她一眼,摸摸肚子,眼角眉梢都是幸福:“我大姨妈一直没来,去医院把了个脉,想开点药喝喝,医生直接把预产期算出来了。”
虞白露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你,大姨妈没来你都不知道?”
杜娟又白了她一眼,“没良心的!去年从陪你出烈焰城,我紧张的睡不着觉,不也三个月没来大姨妈?谁知道这次就中了。”
杜娟和陆程的婚礼安排在三月,陆程请婚假,她身体稳定,天也暖和些。
关于贺礼,虞白露早就想好了,做出一批最稀缺的丹药,又给姨婆拿些补品,挑选参加婚礼的衣裳,包了婚礼的鲜花水果;苏紫薇也知道了,找出一些城市带回来的大牌背包首饰做礼物,杜娟高高兴兴收了。
婚期临近,在家静养的杜娟却登门了,令正在池边和水草怪说话的虞白露很是惊讶。
她端着甜汤,小心翼翼地问,“露露,你~你想不想,愿不愿意”
什么意思?虞白露摸不着头脑。
杜娟拍了她一下,吭哧吭哧地说:“要不然,你当我伴娘好不好?”
虞白露第一反应是惊喜:杜娟还有个表妹呢!望着她小心翼翼,有点不敢出口的样子又心酸:
如果额头没有莲台印记,她也只是个普通人,希望异能者朋友给自己撑撑场面,让家人好过一点。
“今天才说!”她假装气哼哼地,种出一枚火龙果:“还得准备衣裳呢!”
三月月中,天气渐暖,宜嫁娶,宜入宅。
进入基地半年,陆程交到不少新朋友,又请上级赏光,组成车队前往姨婆家。陆程先是掏出不少红包糖果,唱了几首情歌,又保证“家务全包薪水上交”,这才跨入大门,吃水饺汤圆,受到邻居好友一片赞叹。
杜娟披着婚纱,发髻别着虞白露亲手种的红玫瑰和月季,打了粉底,看起来白皙多了,圆圆的脸庞满是幸福和对未来的憧憬,与虞白露初见时惊惶恐惧的模样截然不同。
其实,《末世雄霸天下》没提及这位叽叽喳喳的姑娘,至少虞白露想不起来了。
那有什么关系?她活生生的,不是纸片人。
当晚回到庭院,精疲力尽的虞白露脱掉高跟鞋,把带回来的喜糖分发给每棵战斗植物。
不光大家伙,窗台小小的猪笼草也有,剩下的统统喂给池塘里的水草怪,后者卷到池底,也不知吃了没有。
身边少了杜娟,每逢轮休,虞白露便去找南草厂街找苏紫薇,逛逛街,消磨时光。
月底她还没进门,就听到苏紫薇严肃的声音:“大黄!不行!坐下!”
又在训练大黄啊!
果然,父女俩都在,两只大狗也在,它们的妈妈趴在窝里。
一只鸵鸟大的母鸡被苏援朝赶着满院走;苏紫薇却瞪着大黄四黄,声色俱厉地不许它们扑击。
那母鸡受了伤,血糊糊连飞带跑,留下一串脚印。
独眼四黄很沉得住气,伏在地面一动不动。大黄忍了又忍,突然脚爪发力,跳得极高,把母鸡狠狠叼在嘴里。
哎,完蛋,虞白露失望地想。
处得熟了,她自然知道,出城“挣外快”的队伍多半带着混血宠物,没有四黄,苏紫薇也活不到现在。
现在四黄少了一只眼睛,体积又大,半边视野看不到,勉强不影响赶路,却打不过其他猛兽了。
当务之急是把大黄训练出来。
可大黄战斗力不低,性格却太急躁,在家里还好,城外非出事不可。
喏,父女俩同时“唉”了一声,失望极了。
苏援朝和她打了招呼,把木棍往大黄面前一扔,气哼哼地回房去了。
苏紫薇踮起脚尖,抚摸四黄头顶,“还是你乖。”
大黄知道做错了事,又舍不得吃肉,像个可怜的孩子原地转圈。
几分钟后,两个女生坐在四黄背上,慢慢朝它们专用的广场行进。
“喂,喂,喂~”见好友愁眉不展,虞白露只好安慰,“它们毕竟不是人,已经很聪明了。”
苏紫薇发自内心地叹气,摸摸四黄脖颈,“它俩是一窝的,刚生出来三个月,训练营教官就说,大黄比它跑得快,跳得高,却不如它会打架,沉得住气。”
黑水城负责野兽的老李也说,混血幼崽生出来就开始训练,合格的才能参与狩猎、守城,不合格的只能看家了。
不知她的狞猫怎么样了?出生了么?老李说,春暖花开去找他,现在是冬天尾巴了。
黑水城....还要回去么?
她想,留在川达好不好?
苏紫薇想不出办法,喃喃说:“算了,不带就不带吧,还有小宾家的呢。”
宾叔(小宾)家的狗去年闹病,没参与行动,幸运地活了下来,其他队员带去的宠物伤亡大半。
虞白露奇怪地说:“怎么,要去找尸语者算账了?”
才三月份啊?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苏紫薇消瘦的背影和盘起的长发,“越早越好,再拖下去,怕他们赖账。”
也对。
虞白露像骑马一样骑在四黄背上,感受着迎面拂来的风,忽然说:“我也想去,带我一个吧。”
苏紫薇惊讶地回过头来:“你去干什么?你不种药了?”
她伸个懒腰,实话实说:“我不想总闷在城里,正好有你们带路,就当春游好了。”
苏紫薇挥舞手杖:“开什么玩笑,4阶异能者,黑水城药师,这么大的名头,听着就吓人。我们小本经营,万一出了事承担不起,别在川达混了。”
药师药师,她又不是只会种药。
虞白露戳戳她肩膀,“哼,谁要你承担?我很能打的,你不是见过了嘛!”
苏紫薇大笑,肩膀不停抖动。
虞白露索性往前一扑,“就这么定了,什么时候出发,提前三天告诉我。”
苏紫薇不动了,半天才认真地说:“露露,你是想帮我一把吗?”
整整一个冬天,她和父亲、宾叔都担忧落在尸语者手里的汽油和物资,那些和丧尸打交道的家伙可是翻脸不认人的。年底达州行动,己方损失不少人,光是死者高额抚恤金和伤者医药费就快把队伍拖垮了。
“不全是。”虞白露并没否认,大大方方说:“我想出去走走,长长见识。我想过了,刘老大送我的小青海和老虎都是在野外遇到的,我闷在城里,只能和萝卜白菜打交道。也许还能找到值钱东西呢。”
苏紫薇大笑,“你还缺钱吗?”
“我不缺钱,可我不嫌晶石多啊。”她半真半假地说,“谁不知道,晶石都是在野外找到的,说不定我运气好呢。”
高阶晶石和高阶植物一样,生长在深山老林、穷山恶水之间,周围野兽环伺,危机重重,就像青海湖的4阶水草,刘霄寒也费了一番力气才拿到。
拿虞白露来说,日常接触1阶2阶晶石,刘霄寒送给她的木系晶石有几块个大的,看着不少,用来恢复体力耗费很快。
苏紫薇自然明白,她也只接触过2阶以下晶石,高阶晶石垄断在大中型队伍手里。“那~我当然求之不得,就是~谢谢你了。”
多一个4阶异能者,整支队伍实力飞跃一般提升,还怕尸语者不归还东西吗?
想到这里她开心起来,喊一声“四黄,冲~”
黄狗顿时来了精神,四爪发力,庞大身躯快的像一阵风。
尽管虞白露有点习惯了,依然伏在它背上喊“慢点,慢点~”
傍晚吃夜宵的时候,她烤着玉米和大米小麦说了。
两人像是商量过,并没感到意外,却不太赞成:
“狼是散了,可森林里的野兽几个月没吃过人了,闻见人味非追出几十里。”大米说。
既然虞白露把苏紫薇当朋友,又经历过楔尾雕,帮一次忙不算什么,他考虑更多的是安全问题。
小麦也说:“看看他们人手,不行就找钱志兴调两个人来。”
虞白露睁大眼睛:刘霄寒劝过她不要出城,还以为两人会阻拦自己呢!
“不用不用。”她高兴地说,指指自己:“苏紫薇他们走过很多次,经验很足,不会出事的,再说还有我们呢!”
大米小麦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笑起来,揶揄地望着她。
哼哼,虞白露挥挥手,活动活动手腕:“来来来,吃得好饱。”
几分钟后,大米小麦各自握着一柄军刀一柄盾牌,对着虞白露连劈带戳,不时放出一道道尺许长的闪电猛攻--
一条手指粗细的红褐藤蔓盘踞在她四周,猛一看,犹如一张纵横交错的巨大渔网。
“老虎,老虎!”虞白露摩拳擦掌,“上!”
隔几天就交手一次,三人一藤彼此熟悉的很。两人拳脚功夫很高,一个力大招沉,一个用闪电结成网,配合的□□无缝。藤蔓不能伤人,也就无法同时抓住两人。
几天之后,苏紫薇把出发日期定了下来,早早告诉虞白露。
出乎意料的是,费文清也自告奋勇帮忙,还准备带上自己的搭档和狗。顺便一提,杜娟婚礼他也参加了,还送了礼物。
苏紫薇非常惊讶,“你~合适吗”
她所在的“援朝队”和对方“滴滴队”摩擦不断,关系差劲得很。
费文清拍着胸脯,一副很讲义气的模样:“瞧你说的!要没你们搭手,我早进鸟肚子了,走一趟达州算得了什么?”
说的很有道理,苏紫薇自然应了,郑重谢过,领了人家的情。
临行前一晚,药场归来的虞白露到池塘边,喊出水草怪:“小青海,我们要出去几天,你自己玩好不好?
水草怪愣住了,没有五官的脑袋戳在水面,显得有点孤单。
虞白露有点歉疚:“对不起,可~你又不能出来。”
种出水草怪第一天,她就发现,对方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水池。想想也明白,种子无法在空气萌芽,水草怪也不可能在陆地生存。
它耷拉着脑袋,怪可怜的。
虞白露想了想,试探:“要不然,变回种子跟我走?到了外面,只要有水就把你种出来?”
水草怪晃晃脑袋,一个猛子扎入水底,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