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4日,四川,峨眉山

上次来峨眉山是六年前。

虞白露和外婆先到山脚报国寺,第二天清晨登山,在金顶拜佛、念经、赏日出云海佛光圣灯,第五天才下山。

车队顺着道路蜿蜒前行,打破山林的寂静,虞白露凑在车窗边,默默朝外看:

和另一个世界的峨眉山相比,面前的山峰完全被浓绿覆盖,树木高高在上,道路被野草挤占大半,除了路牌、建筑物和破破烂烂的巴士,人类活动的痕迹完全被湮没了。

夏日天长,车队到达雷洞坪时,天还没有全黑,之后就不能开车了。

“这边走,一个小时就够了。”来都来了,虞白露充当导游,指着上山道路说,又看看旁边锈迹斑斑、结满蛛网的索道、缆车:“没电,废了。”

刘霄寒打开后备箱,把背包拎下来,犹豫着带不带睡袋:“上面冷不冷?”

现在可是春天啊!

“不怕,有住的地方。”她说。

将近二十人或持火把、或打手电,顺着黑黝黝的山路疾步行进,远远望去,仿佛一条蜿蜒游动的火蛇。

刘霄寒走在前面,不时朝后望一眼:“重不重?”

他身后是虞白露,背着盛满泥土的登山包,红褐藤蔓从里面伸出来,拎着她的背包和透明水箱,水草怪从里面探出半个脑袋。

自己简直像蜗牛,她仰头望望,忍不住笑,“小意思。”

到达这个世界第一天,她就发现自己的体质比普通人强得多。跟着苏紫薇每日锻炼之后,和大米小麦对打远远不如,爬山游泳足够用了。

后面不知谁说,“峨眉山灵滴很,我和我老婆结婚三年没怀上,她妈说这里灵,我们就来了,在山顶留下五百块钱,回去就怀了我姑娘。”

莫队笑,“那你姑娘小名叫啥?五百块?”

那人笑骂:“呸,要是个小子,叫啥无所谓。不行,等到山顶再拜拜,回去生个小子。”

虞白露看看漆黑一团的山峦,心想,她求点什么呢?回到自己的世界?

突然一声惊叫,她本能回头,只看到某人在视野中一闪即逝的鞋子,连忙后退两步,团队迅速靠拢,摆出防御架势。

头顶持续不断的尖叫,虞白露猛然抬头,一棵二十多米高的大树树顶立着个毛茸茸的巨人,正伸长手臂,提着被抓走的男人不停地抖,像是指望后者身上能掉出什么好东西似的。

那是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黄褐色,脸上像戴着个古怪面具,手臂弯过去抓痒痒,有点像大猩猩。

“猴子!”“妈的,猴子成精了!”好在众人都是见过大场面的,并不惊慌,迅速背靠背摆开防御阵势,

虞白露张大嘴巴:峨眉山的猴子很有名,拜佛之前,她在山脚买了面包准备投喂,谁知在山间住了几天,连猴子的影子也没看到,只好喂鸟吃了。

刘霄寒叹息:“佛门净地,还有这玩意。”

猴子失望地张大嘴巴,露出锋利獠牙,对准那人脑袋--下一秒钟,它成了彻头彻尾的冰雕。

俘虏手舞足蹈地摔下来,被早就等在树底的徐队等人接住;猴子裹着寒冰的脚掌在树上站不稳,轰然摔落,撞击声在夜空传出很远。

寒冰裹着血肉和骨头,它还没死透,挣扎着想爬起来。

虞白露不敢多看,缩到刘霄寒身边:比起恶狼猛虎,类似于人的生物是最恐怖的。

呼啸声、跳跃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影影绰绰的黑影在树梢此起彼伏,停留在火光、手电光所及范围,窥伺着穿入山林的外人,獠牙和利爪闪着光芒。

“猴子吃肉么?”虞白露小声问。

刘霄寒倒背双手,“杂食动物。”

战斗开始得快,结束也很快:

徐队、莫队一前一后,带人布下防线,林助和另一位2阶异能者施展火球、风刃,空气中传来烧焦和血腥味。一只猴子跳到众人头顶,在月色中变成一尊冰雕,砰地一声摔碎。

僵持片刻,一只个头最大的猴子尖啸两声,率先朝后方退却。只见它高高纵起,手臂抓住头顶树枝一荡,落在第二棵树间,一荡一荡在视野中越来越小。

越来越多的猴子朝众人恨恨瞪两眼,不甘心地退去了。

没用多久,四周安静下来,带着草木方向的春风拂动,只留下几具带着余温的尸体和冰雕。

继续赶路。

徐队擦着刺刀上的血迹,“前几年过来旅游,我儿子拿个烤肠,被猴子抢走了,坐在树顶吃,把他气得哭了一整天。妈的,现在不光吃烤肠,还要吃人了。”

虞白露也心有余悸,光凭面包估计打发不了它们了。

山中显然是猴子的地盘,它们远远避开,余下的道路便非常顺利,几次不得不停下来清理路中间的野草。

傍晚八点半,一行人登上峨眉金顶。

月亮躲在厚厚云层之中,于是金顶雾蒙蒙的,能见度并不高,被藤蔓和蛛网覆盖着的庙宇、建筑物和佛像影影绰绰,有种海市蜃楼的感觉。

佛门净地,还是恭敬为好,虞白露带着众人到达上次住过的金顶大酒店。小楼完全被藤蔓覆盖着,有点像童话中的场景。

大概巴蜀城的人偶尔到这里来,酒店里面还算干净,没有丧尸,比猫还大的老鼠见到人远远溜出去。

布好防线之后,众人就地解散,挑选休息的房间。

顺着楼梯爬到二层,虞白露走向一间房间,吱呀一声,门开了。

中规中矩的景观房,两张单人床,桌椅沙发还在,空调结着蛛网,浴缸满是泥沙,玻璃破裂了,临近窗户的地板翘了起来。

另一个世界,这是她和外婆住过的地方。

虞白露望着挂在墙壁上的傲雪寒梅图,感慨地轻轻叹气。

有人敲敲门,是刘霄寒,倚在门口:“下来吃点。别人都住楼下,你一个人行吗?”

有什么不行?冥冥中的外婆陪着她呢!

她指指登山包里的老虎藤和水箱里的水草怪,“OK的,一会我在楼下种驱蚊草。”

他笑,“先给我弄点解渴的。”

几分钟后,众人围着篝火煮面条,啃西瓜,不知是谁捉了只野兔,也架在火上烤,香气慢慢弥散。

喜欢求神拜佛的不知虞白露一个。

林助一本正经地说,高考之前也去庙里拜了,不是峨眉山,是北京雍和宫,奉上不少香火钱,果然直接考上985,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灾难,他在某大公司可谓前途无量。

刘霄寒捧着西瓜,来个总结:“来一趟也不容易。这回把能求的都求了,能拜的都拜了。”

之后众人打了会扑克,吆五喝六挺热闹,刘霄寒也上阵了,毫无首领光环,还输掉几顿饭,黑水城最好的餐厅。

虞白露挺佩服他们:七绝兽还不知在哪里,居然这么潇洒。

仔细想想,生活总得继续。

一个小时后,黑洞洞的房间里,玻璃上的破口被芭蕉叶堵住,只有几枚荧光草发着淡淡光辉。虞白露躺在单人床上,心想,许什么愿呢?

她伸长胳膊,拍拍水箱:“小青海,这里是峨眉山,答应过你的,你许什么愿?”

没能参与战斗的水草怪绘着左手,像是在说,许愿是什么啊?

老虎藤就直白多了,不停比划拳头剪刀布。

门口又传来响动,依然是刘霄寒,提高声音:“我就在隔壁,有事喊一声。”

她大声应了,顿时踏实不少:虽然独居过很久,山顶久无人烟的房屋,多个伴总是好的。

几个小时之后,虞白露裹着大衣,和来自黑水城的同伴们并肩站在山顶,遥望东方。

一个鸭蛋黄似的东西在灰蒙蒙的云海中一点点攀爬,每升高一分,天空就更明亮一分,每升高一份,黑暗就退去一分。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朝阳赫然立在东方,清冷明亮的光芒映亮峨眉金顶,映亮铜殿和华藏寺,也映亮高高矗立的十方普贤菩萨圣像。

仰望安然坐在四尊吉象背上、手持如意的普贤菩萨,虞白露恭恭敬敬拜了下去,泥首于地,诚心乞求菩萨保佑逝去的外婆,保佑父母,也保佑自己。

这尊菩萨,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叩拜过的那尊吗?

起身的时候,她看到刘霄寒也像模像样的礼佛,神情庄重,忽然好奇起来:他许的什么愿?

下午三点,遥遥望见乐山大佛的时候,刘霄寒可就没这么庄重了,指着端坐山中的佛像倒吸一口冷气,喃喃说:“水都这么高了?凌云窟保不住了。”

凌云窟?

彼时坐在莲叶船中,顺着岷江逆水而上的虞白露顺口说,“哪里啊?”

站在船头的刘霄寒字正腔圆地念:“水淹大佛膝,火烧凌云窟,没听说过?”

这是什么诗?怪怪的。

虞白露迷惑,拿起望远镜:前方大佛膝盖确实浸在江水中,把脚下一片空地完全淹没了,就要火烧什么?

同船的林助笑:“首领啊,你对虞白露说这个就是对牛弹琴,她一个90后,看过什么《风云》?《美少女战士》还差不多。”

“《美少女战士》也是老片子。”刘霄寒打量她几眼,摇了摇头,“有机会给你补补课,郑伊健的片子还是应该看看的。”

郑伊健她知道,古惑仔电影?

听他们讨论“里面有舒淇”“杨恭如漂亮”虞白露抱着膝盖,眺望在视野中越来越大的佛像:

大佛和山一样高,双手抚膝,神态安然,双眼半开半合,静静望着玉带般流过的岷江,令人好奇:如果有一天,大佛站起来,会是什么情形?

耳边刘霄寒念着“金麟本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水草怪游得飞快,在岷江中激起阵阵波浪。

临近大佛,老虎藤延伸出去,拴住江岸游客专用的梯子,把一串翡翠项链般的莲叶船牢牢拴在山边。

一滴滴雨点打下,凉丝丝的,落在江面激起小小圆圈。

下雨了,虞白露拾起一片芭蕉叶子,也递给他一片,刘霄寒接过来,学着她遮在头顶。

雨越下越大,打在芭蕉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好在江水平缓,莲叶船靠着山边,相当安全,林助兴奋地垂着口哨:这种情况可是少见。

一阵风吹过,连绵不断的雨丝把江面笼罩在内,水流顺着大佛头顶、肩膀、手肘、膝盖流淌,如同小小瀑布。

刘霄寒来了兴致,双手握住芭蕉扇,对着大佛扇了两扇,喝道,“起!”

大股大股的江水形成透明水龙,朝着大佛席卷而去,在空中汇聚盘旋,仿佛给它披上一件水做的衣裳,看起来极为壮观。

5阶强者的实力!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一团绿乎乎的水草跃出江面,随着水流漫天飞舞,先是爬到大佛肩膀,又勇猛地扑到空中。

远远望去,它像一只绿口袋、一朵棉花糖,又像一只邪恶的摄魂怪。

虞白露屏住呼吸,被彻底震撼了,她想,自己永远也忘不掉今天发生的事情,忘不掉身畔刘霄寒湿漉漉的、意气风发的脸。

两天之后进入川达基地,虞白露有种故地重游的感慨,兜兜转转,奔波千里,又回到开始的地方。

镇守川达基地的钱志兴已经收到巴蜀城的信,眉头紧锁,召集李胖子和另一位3阶异能者,早早请走刘霄寒开会去了,林助几人也跟着。

虞白露有点感冒,便没跟去。

彼时已是傍晚,她推说给植物布防,请剩余的人到外面走走,一会就好,大家自然不会反对。

庭院悄无声息,虞白露绕着院墙行走一圈,挨个叮嘱战斗植物,确定无人发现,才蹲在铁桦树边,用铁锹挖了个不大不小的坑。

她累了一身汗,把画笔画板、蘑菇公仔放进去,拍拍手掌,从衣袋小心翼翼取出两枚种子:一枚是墨绿水草,另一枚则像粉红蘑菇。

盖上泥土,虞白露种出几丛鲜花,把痕迹遮盖住,这才默默按住铁桦树树干:土壤之下的树根不声不响移动着,把生日礼物和原来的东西归拢在一起。

这是属于你的,她在心底对另一个虞白露说。

关于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孩子,虞白露起初是惊奇、随后是感激,毕竟没有对方,自己就是一缕幽魂了;不知怎么,隐隐约约还有点歉疚--如果没有自己,她是不是还好好活着?

也未必,毕竟对方折断脖子,可是~自己总是依靠对方的身体活下来的。

于是今早拜佛,她也请佛祖保佑对方,无论对方在哪里,总希望对方好好的。

铁桦树枝叶随风摇动,像是说了什么,又像什么也没说。

一个念头突然涌入虞白露脑海:刘霄寒,他....

他也对另一个虞白露这么好么?

郁闷、难过和憋屈仿佛潮水,在虞白露胸中汹涌澎湃。

忽然之间,她开始嫉妒另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孩子:一个5阶强者请对方回头,另一个5阶强者甘愿为她送掉性命。

相比之下,自己算什么呢?孤魂野鬼?假冒者?

花园里的水草怪悠哉悠哉地游着,它可出尽了风头;亦步亦趋跟着她的红褐藤蔓摇摇摆摆,今晚月色很美,谁也没有发现虞白露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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