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4日,蒙古,瑙罗布林

一根红褐藤蔓径直冲向敌方阵营,一个呼吸的功夫到达雷震天喉咙,却被一张雷电织成的大网挡住了。

电网是金色的,方方正正倒扣在地面,把敌方阵营罩得严严实实。

“不给你点颜色,你还不知道天高地厚。”雷震天阴森森地说,为刚才的疏忽大意后悔极了。

他举起右臂,湿漉漉的空气中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一大团闪电被凝聚起来,从背包到桌面、汽车、再到房屋那么大,狠狠砸向远处豆茎。

虞白露想也不想,两步退到树心,拉过枝叶盖住自己。

被闪电笼罩的豆茎摇晃不已,枝叶簌簌抖动,藤蔓摇摇摆摆,有点像地震。

“别怕。”虞白露摸摸冯琳头顶,指指上方:“我的杰克很强的。”

冯琳战战兢兢地抱住脑袋,脸都吓白了。

在川达基地的半年,她常常和大米四人对练,雷系2阶的大米和土系2阶的三石都试验过三棵S阶植物,拿它们束手无策。

远的不说,单就雷电而言,虞白露对豆茎信心十足:它是传说中能长到天上去的植物,遇到打雷下雨,难道就罢工了?

震动停止了,虞白露仰头看了一会,开心地大叫:豆茎安然无恙,连烧焦、灼伤的痕迹也没有,藤叶翠绿如初。

雷震天满脸狰狞,却似乎不太意外。

身为4阶攻击系强者,灾难爆发四年多,他霸占碧螺湾,荣登一方首领,之后四处结交、拜会高阶异能者,对于木系异能者和S阶植物的威力也是了解的。

“乐死你了吧?”他不但没发怒,反倒咧开嘴笑,“S阶植物一棵难求,万金不换,你手里居然有3棵,不对,5棵,在七大主城数一数二。换成平时,还真拿你没什么办法,只能来个长久战,可惜....”

可惜什么,他已经来不及说了:

围着电网戳戳刺刺,却无法进入光幕一步的红褐藤蔓动起来了。

它在视野中急剧增长,一根根纤细结实的藤蔓在空中纵横交错,头尾勾连,形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盖住方方正正的光幕狠狠一掀,敌人顿时暴露在乌云下。

它打算再来一次,把剩余的敌人拖到湖里,交给杀伤力最强的水草怪处理!

“妈的!”雷震天大骂,久经战阵的缘故倒也不慌,双手张开伸向空中,又一张巨大电网凭空浮现,从下而上顶住不停压低的藤网,红金交错角力,远望非常壮观。

必须去帮忙!虞白露心脏怦怦乱跳,右脚太疼,吃力地移到平台边缘,不敢再跳下去,抓住藤蔓转过身,打算像蜘蛛侠那样缒到树底。

撕心裂肺的惨叫突然传进耳朵,她本能地一哆嗦,扭过头来:闪电光幕迸射耀眼光芒,把红褐藤网远远弹飞出去,暴露出来的雷震天跪在地上,单手捂着脸,一动不动。

至于他的手下,2阶木系李立忠仰躺在地面,眼睛还是睁开的,胸口露出短短利刺;有的本来用匕首横在俘虏脖颈,此时倒在后者身上,场面很古怪;还有的满地翻滚,不知哪里受了伤,所到之处,鲜血染红草地。

是仙人掌!

虞白露手指发凉,小心翼翼探出脑袋,望向树底:九头藤被风刃切割的七零八落,蛇藤只剩两根,一抹翠绿格外醒目。

它....不仅强大,且机智,在骷髅谷和雷震天交战过,清楚自己的利刺无法通过对方的闪电防线,就默默等待,直到雷震天和老虎藤正面角力,电网被扯动,无法掩护对方,才一举爆发。

犹如在黑暗中静静蛰伏、遇到破绽便狠狠撕碎绵羊喉咙的恶狼,令人不寒而栗。

虞白露咽口唾沫,有点畏惧地小声喊:“谢了啊。”

仙人掌头顶红花簌簌抖动,不知听到没有。

守卫全军覆没,俘虏们呆呆站在原地,以为死定了,过了一会,发现还能呼吸,开始东张西望。

六营地的司机大伯发现自己安全了,壮着胆子冲到冯旭东身边,用带着手铐的胳膊把他拽起来。

后者虚弱不堪,拖着小冯瑛不放,被邻居和工友们连抬带拖地弄走了。

随着亲人们的身影消失,踮着脚尖的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在树顶欢呼起来,紧紧拥抱。

下一秒钟,虞白露按住冯琳肩膀,把她推回小小的避难所:长久保持一个姿势的雷震天动了动,试着松开手掌,把脸朝向这边:

他的右眼眼球露出一根利刺尾巴,只有半厘米长,必须做手术摘除了,一行细细的鲜血淌过脸颊;除此之外,另一枚巴掌长的利刺牢牢钉在雷震天右锁骨,虞白露怀疑,它的目标原本是对方喉咙。

歇斯底里的笑声从雷震天嘴里溢出,随后是两口鲜血。他剧烈咳嗽着往地上一坐,抓住锁骨上的利刺狠狠一拔,举到举到仅剩的左眼前看了看,抛到旁边。

雨下起来了。

雨滴打在头顶叶片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淅淅沥沥,随后密得像筛子,只用几分钟功夫便连绵不断。

冯琳低声欢呼,“下雨啦,下雨啦!”

记得冯旭东说,灾难爆发至今,每隔两年的夏季第一场雨降水量非常足,最大程度缓解沙漠的干旱和炎热,庄稼、作物、药材一茬茬生长,直到漫长冬季的来临。

仅仅一天之前,虞白露还在祈祷雨水降临,现在却开心不起来:

对面雷震天连续发出两层光幕罩住自己,又朝四面八方发出信号,大批手下正朝这边汇集,不少人抬着大件东西,像是建材?

果然,一个小小的平台被迅速搭建起来,有立柱有顶棚有地板,离地五米高。

远远望去,材料是绝缘的陶瓷和橡胶,所有人都穿戴橡胶雨衣和雨鞋,默不作声忙碌着。

隔着越来越大的雨,虞白露看到医生模样的男人跪坐在雷震天面前,指着房屋方向说些什么--他的下场是一道闪电,雨水浇灭了腾腾冒起的黑烟,医生颓然倒地,身旁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来吧,我不怕,我有我的植物们,虞白露昂着头。

“杰克,他要用全力了。”她双手扶住面前巨大的枝干,仰头大声说:“我知道你不怕打雷,但水能导电,雨这么大,你受得了吗?”

豆茎枝叶沙沙作响,突然像个漏斗一样从她手心吸取能量,对这棵慢性子的植物来说还是第一次。

它在求助。

虞白露把剩余的1/4能量一鼓作气传给它,直到体内空荡荡,才扶住树干喘息--面前的庞然大物动起来了。

数十米外的空地,雷震天抬起头,用仅剩的左眼看了看围绕光幕打转的红褐藤蔓,吐了口唾沫,这才瞧向对面:

几分钟之前,敌人藏身的S阶植物还能称为一棵树,现在只能用怪里怪气形容:

庞大结实的树冠向上合拢,如同一把倒扣的雨伞,无数藤蔓逆流而上,枝叶虬结纠缠继而拧成一股,远远望去,像一只头颅钻进地里的墨绿巨蟒,尾部在地面剧烈甩动。

随后巨蟒尾巴在空中盘绞周旋,在两个女生头顶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穹顶,万千藤蔓从四周垂挂下来,犹如佛祖手中的金刚伞。

这是它的防御状态?

虞白露仰头打量,发现一滴雨水也没漏下来,便放下心,拍拍豆茎,“辛苦你,杰克。”

朝对面望去,裹着黑衣的雷震天独自站在平台前方,仿佛一位等待已久的死神。他的手下打着一把把橡胶伞,倒退着分散开来。

夹杂着雨丝的风拂过,扑在脸上凉丝丝的,虞白露有种预感,决战的时刻到来了。

“你别怕。”她回头叮嘱,“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也别出来,别离开我的树。”

冯琳是个聪明的女孩子,用力点点头。

虞白露脚疼得很,只好坐在小小的平台边缘,检查着背包里的皮袋,确定一颗木晶石都没有了,反而轻松不少。

事已至此,她尽了力,也就没什么可遗憾的。

“老虎~”她把双手拢在嘴边。

围绕光幕打转的红褐藤蔓迅速回到她身边,前端比划着石头剪刀布,仿佛从没离开过似的。

虞白露陪它玩了两把,说声“辛苦”,又朝湖面大喊“青海~”

一团毛茸茸的水草像海豚似的跃出水面,双手不停摆动,随即沉入湖泊。

她又探出脑袋,朝着仙人掌道谢,说“不知道能不能送你回去”,对方毫无反应,红花在雨水中格外醒目。

雨更大了,仿佛雨师站在云端,把五湖四海的水统统倾倒下来。

树底被湮没了,湖面不停上涨,闪电如龙蛇在乌云中游走,金光闪动,令人不敢直视。

等待总是难熬的,整个世界充满雨声,虞白露抱着膝盖,慢慢安静下来。

看看手表,2017年10月4日。

如果没到这个世界,十一长假,她或许会和大学同学王一娜旅游,而不是在这个鬼地方和另一位4阶异能者决斗。

可不是么,她好笑地想,像一场超能英雄电影,对方荣升反派BOSS,自己这个主角是个冒牌货。

也不能这么说,虞白露安慰自己:她尽力做好每一件事,把木系异能者的能力发挥到极致,不肯当小三,一句话,没给另一个虞白露抹黑。

咦,10月4日?杜娟的宝宝出生了吧?自己还要当干妈呢!

紫薇还在为自己担惊受怕吧?眼睁睁看着自己出意外,她一定非常愧疚,整夜睡不好。

慈祥的墨医生有没有担心自己?毕竟,自己可是黑水城种药主力啊!

小狐狸呢?还见得到它吗?

想到这里虞白露担忧起来:如果她挂掉,植物们怎么办?被打回原形?送到其他木系异能者手中?

老虎、小青海和杰克会不会像另一个虞白露的水草和蘑菇那样,坚决不接受他们?不肯缔结新的灵魂烙印?

右手不自觉地伸进衣袋,咦?还有一枚种子?

拿出来细瞧,毛茸茸雪白一小团,碧绿叶茎,是蒲公英。

试着把刚刚恢复的能量输进去,对方在她的视野中急剧成长,像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你走吧。”精疲力尽的虞白露挥挥手,指着外面:“这里危险”

不等这句话说完,蒲公英已经离开平台,轻盈地贴着穹顶飞翔,一眨眼就消失在雨幕中了。

真机灵,虞白露感叹。

与此同时,雷震天心情很不错,随着最后一位手下打亮的手电光,八卦雷霆阵的准备工作完成了。

和燕京日益紧密之后,一位3阶土系异能者被吕鸣沙派过来,结合碧螺湾地势添的添建的建,折腾了大半年才走。

总体来说,经过周密计算,碧螺湾四面八方安装了反射镜和传送轨道,利用科学原理把雷电集中在一处,极大提高他异能的杀伤力。

名字唬人,却从没用过,雷震天唯一一次试图尝试是针对骷髅谷的魔掌,却搬不过去,只好算了。

想不到今天派上用场。

那棵S阶植物再NB,能应付的了整个碧螺湾的闪电?水能导电,不被劈成焦炭才怪。

雷震天狞笑着,决定一旦找到虞白露烧焦尸体,先用针刺瞎她的眼睛,再扔给刘霄寒。

想到这里他满心愉悦,双手握紧拳头,开始蓄力:他的身体被闪电笼罩着,发出耀目白光和噼里啪啦的声音。

突然之间,笼罩整个平台的双层光幕剧烈振动,如同水面泛起惊涛骇浪,雷震天独眼瞪着远处古怪豆茎:不是那根红褐藤蔓,倒像是魔掌!

嘿嘿,拿他没办法了吧?

不够,还不够,雷震天把全身能量聚集起来,凌空托举在平台上方,整个碧螺湾一明一暗,越来越多的雷电汇聚过来,犹如小溪流入大海。

几分钟之后,山峰大小的雷电在空中载沉载浮,在黑暗雨夜中犹如一轮明月。

随着他的嘶喊,巨型雷电不紧不慢穿过雨幕,轻轻笼罩住豆茎--

那一瞬间,枝叶凝成的宝伞颤抖不已,虞白露能感觉到豆茎的疼痛,用痛入骨髓形容再合适不过。

她不知该怎么办,能量也用光了,热泪滴在枝叶凝成的平台上。

电光逐渐消散,豆茎顽强地顶住攻击,穹顶中央焦黑一块,幸好没有漏雨。

“抱歉。”虞白露哽咽着满心愧疚,“杰克,对不起。”

相对她的难过,雷震天可轻松多了,满心大功告成的喜悦,第二击已经在酝酿之中:

平台摆满一排麻袋,拽开一个,2、3阶雷晶石闪闪发光。

雷震天双手各握一块,怀里揣着一块,用最快速度吸收晶石里的能量,一块吸光了,换一颗新的。

那棵鬼树不知哪里来的,居然能顶住阵法威力,不怕,一次不成,来个十次八次,铁打的也得劈成飞灰。

湖边传来动静,可惜距离太远,雨也实在太大了些,雷震天没有在意,嘴里哼着歌儿。

要是她的5阶木晶石在就好了,虞白露叹着气,像挤压海绵一样榨干自己,把一丝丝能量输入豆茎里。

“我本来想去东北,你的老家。”她脸颊贴着平台,低声说:“想看看另一个你--你和鲁青松那棵是亲戚吗?”

豆茎自然无法回答。

不知怎么,刘霄寒那张意气风发的面孔浮现在脑海:朝她伸出手,邀请加入黑水城;长江岸边,火辣辣的、毫不掩饰的爱慕;被蒲公英带的越来越高,对方焦急惊惶的脸……

他喜欢的是她吧?不是另一个虞白露?

一个东西戳戳她肩膀,冯琳躲在底下啊?她迷惑地回头,发现红褐藤蔓激动地原地转圈,好像套马杆啊....

那是什么?虞白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大团毛茸茸的水草正挂在穹顶边缘,不停挥动双手,随即头也不回地冲入滂沱大雨。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虞白露一辈子也忘不掉:头顶雷声隆隆,天际蒲公英飘来飘去,水草怪在大雨中自由自在的漫天游动,一会儿像一只绿口袋,一会像一团棉花糖,围绕平台盘旋的时候活像一只邪恶的摄魂怪。

雷震天像女人一样惊叫着,仓促地发动攻击,声势远远不如刚才。

于是水草怪落下去了,把猎物紧紧包裹。一道道闪电切割它的外皮,烧焦它的枝叶,有几次险些挣脱开来。

如果在陆地,水草怪一定承受不住,就像上次青龙潭受到重创;可雨实在太大了,和水底毫无区别,有什么人类能在水里反抗青海湖长大的它呢?

虞白露再也没见过雷震天。

2017年的第一场雨连下三天三夜,雨势之大令人畏惧。

对于碧螺湾来说,变化远远超出三年。

第四天清早,暴雨刚刚停歇,各个营地的人们便聚集起来冲入碧螺湾,并没遇到什么抵抗:原来的首领、高层全军覆没,原住民四散奔逃,已经造成不了威胁了。

“爸~阿瑛~”“姐姐,姐姐!”

冯氏父女在树下团聚,三人抱头痛哭,小冯瑛喊着去世的母亲,孤零零的虞白露忍不住落泪,只好抱住豆茎。

在树顶的三天三夜,足够她的能量恢复到最佳状态,烧焦的穹顶也治疗好了,翠绿大伞在头顶轻轻摆动,令她安全感十足。

一位憔悴如痨病鬼的2阶木系异能者在人们簇拥下走来,自我介绍姓陈,职业医生,碧螺湾早期首领,被雷震天等人关在地牢,终年不见天日。

他算运气好的,他当年的同伴大半化成枯骨,等不到春天来临了。

“虞小姐。”陈医生感激涕零地深深鞠躬,局促地搓手:“这里不是待客的地方,请到楼里歇歇,让我们好好感激您。”

虞白露打心眼不想踏足雷震天等人住过的额地方,摇摇头,“谢了,我想回六营地取我的东西。”

“陈医生,得麻烦你给我派辆车,雇两个人。”她指着南边,“我要回家了。”

她在这里待得太久了。

引擎声响从入口方向突兀地传来,随后是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一辆肮脏不堪的越野车停在人群对面,车头挂着的标志非常眼熟:

黑水城。

黑....我们的人吗?

虞白露不敢置信望睁大眼睛:

一位穿着黑衣的成年男子大步走下车子,反手关上车门:相隔四十多天,刘霄寒黑瘦憔悴,头发乱糟糟堆在头顶,下巴线条格外鲜明,眉头紧皱,一双眼睛却更亮了。

他锐利的目光钉牢矗立在近处的豆茎,随即在人群中寻找,没费什么力气便寻到了虞白露。

清凉舒适的夏风中,刘霄寒先是不敢相信,呆呆望了几秒钟才又惊又喜,不由自主露出微笑,像是在说,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