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18日,北京,紫禁城
太阳火辣辣地照下来,给紫禁城染上一层金边。
哗啦一声,一头海草蛟龙突然从水里叼起一大团张牙舞爪的水草,狠狠甩动脑袋,后者被甩出金水桥底,顺着岸边滚出十几米远,一鼓一鼓喘息。
又输了,坐在铁桦树下喝橙汁的虞白露叹息,没精打采地在写着“青木城”的纸牌添上正字一笔,把手拢在嘴边:“小青海,不打了不打了,你自己玩吧。”
足足半个月,每天PK二十七、八回,水草怪没能在海蛟身上占到半点便宜,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它是个一根筋的家伙,不懂知难而退,只知道“打不过,加把劲”;无论被扁的多惨,缓过劲儿来就潜入水底,趁对方不注意换个角度偷袭,仿佛这样对方就认不出来它似的。
换成平时,海蛟早把这个顽固敌人拆散咬碎,吞到肚里,可惜鲁青松说“友谊赛,玩玩就得了”它也只好点到为止,把水草怪往岸上一扔,表示“滚远点”。
喏,水草怪一寸一寸往回挪,总算在被晒蔫之前挪到水边,一个猛子扎进桥底没影了。
文碧璇嗑着瓜子,指着那边哈哈大笑。
相比之下,虞白露的其他植物还算争气:
第一次PK,红褐藤蔓就发现莬丝子表面柔柔弱弱,其实很不好对付,像朵绿云似的飘过来飘过去,试图捂死自己;于是它使出杀手锏,化成铺天盖地的巨网反过来把对方罩住,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战斗非常激烈,你缠住我我绞死你,如果没有两位高阶木系异能者拉架,两根植物非得同归于尽不可。
好在友情赛,两根植物僵持一阵,只好进入消耗阶段,红红绿绿像十八街麻花似的纠缠在一起,虞白露觉得,还挺好看。
后面几天,两根植物谁也不傻,也不PK了,没事就黏糊在一起,居然很亲热。
这把算平局。
第三对选手是仙人掌和尸香魔芋。
到达这里第一天,可能尸香魔芋太臭了,从不显山露水的仙人掌瞧它很不顺眼。
鲁青松刚刚提议“让宝宝们试试手,认识认识”,它就不声不响朝对方发动猛攻:
一枚枚一尺长的利刺从叶片表面伸出来,映着夕阳闪烁寒光,令人不寒而栗;下一秒钟,十多米外的尸香魔芋被活活射成刺猬,疼得叶片直抖,立刻拼死一搏,把中央花柱对准仙人掌,紫色花瓣成了深紫色:一股股无色无质的尸臭散发出来,把小半个紫禁城笼罩住。
尽管含着鲁青松的解毒药丸,虞白露仍然“哇”的一声吐了,四肢发软,视线模糊,什么都不知道了。
文碧璇离得稍远,也见识过厉害,立刻屏住呼吸,可惜毒气从毛孔中渗入,很快也狼狈地瘫在地面,只来得及种出一棵巨大剑兰,冲过来保护她的黑豹也无声无息躺下了。
还是刘霄寒反应快,几堵拔地而起的冰墙把两株植物隔离开来,又挥挥胳膊,大雨倾盆而下,尸臭逐渐消散了。
下雨了?虞白露慢慢醒过来,看到刘霄寒担忧的面孔和小树人两枚大大的黄眼睛,雨水被它挡在外面。
“我的魔啊!”鲁青松围着刺猬似的尸香魔芋走两圈,心疼地用绷带缠住手指,把利刺一根根拔了出来,每拔一根,这棵古怪植物就疼得一颤,流出不少鲜血似的液体。
利刺不是钢铁,比钢铁还坚硬,指尖发力却折不断。“哪儿整的?”鲁青松不满意地嘟囔,打量着凶巴巴的仙人掌:“看在我妹妹份上,先不收拾你,给我等着。”
太可怕了,虞白露缓过气来,开始抗议:“能不能把它弄远点?”紧接着关心别的:“把它和七绝兽放在一起,活下来的一定是它吧?”
显然不是的,鲁青松哼哼着,把尸香魔芋搬走了。
从11月4日直到现在,角落里的尸香魔芋蔫头耷脑地紧闭花瓣,什么人也不理,什么味道也没有,显然自闭了。
仙人掌貌似满意了,站在黄沙里纹丝不动,脚下堆满花朵鲜果,很有侠客风采。
青木城VS黑水城,2比2,打平。
至于豆茎,戳在那里动也不动,大概没反应过来;对手一个是龙爪槐,一个是美人蕉,也没主动进攻,就这么诡异地僵持下来。
难道杰克真是什么寻木?别的植物不敢招惹?虞白露胡思乱想。
八成对方看出来它是防御挂的,无所谓了。
短短半个月,小树人的变化可谓翻天覆地,套用古早电视剧剧情,苦练XX掌的它很快就可以出山,替师傅师娘报仇,手刃仇人了--啊不,跟着大树人去当诱饵了。
此时此刻,它像个变形金刚,先是顺着中轴线风驰电掣,快得像一道树影,突然跃到金碧辉煌的太和殿顶,几个大步从东奔到西,奋力一跃--树根接触地面的瞬间被冻住了,于是它摔了个狗吃屎,换成人类一定鼻梁断了。
是刘霄寒,站在大树人树顶,摇了摇头,身畔鲁青松笑得很开心,指指金水桥方向喊什么。
于是小树人委委屈屈跑回来,很像被小盆友欺负的孩纸,虞白露心都软了,踮起脚拍拍它:“小青海杰克老虎大仙,GOGOGO~”
有了帮手,战斗就不一样了。
几分钟后,两只树人站在紫禁城南门金水桥,约定,谁先跑到正北神武门,就算谁赢了。
“各就位,预备~”虞白露从随身背包翻出一枚铜哨,用力吹响。
半秒钟后,脚下平台震动,小树人已经不管不顾冲出去了。
紫禁城长960米宽750米,宫殿重重叠叠,半个月以来,早被几人倒背如流,闭着眼睛都能走。
小树人选择东侧道路,从昭德门、体仁阁、左翼门径直朝北,路过太和殿的时候丝毫没有停留,玉石栏杆朝后掠过,树根踩在青石砖发出啪啪声。
《金枝欲孽》《甄嬛传》,看过那么多影视剧,虞白露可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能在这里横冲直撞。
没看到大树人的踪迹,大概从西边走吧?
一人一树像阵旋风,只用几分钟,神武门银白色城楼就出现在视野里了。
咦,一转眼功夫,大树人也追上来了,头顶有棵龙爪槐,显得非常突兀。
“小树,快跑~”虞白露替它鼓劲,拍打围栏。
小树人受到鼓励,用力摆动胳膊(虞白露教它的),树根迈得更快了,像一枚炮弹似的冲到城楼底下,来不及收力,大力冲了上去。
同一时间,大树人也跃到城楼,树枝胳膊扒住城头,美滋滋扭过树干,朝着它笑,有点像电影镜头,可甜蜜了。
树人之间的感情真美好,虞白露羡慕。
《山海经》说,扶桑树“树两两同根偶生,更相依倚,是以名为扶桑”,小树人诞生之前,大树人孤零零在这世间,很可怜吧?
“还行,脚底下利索多了。”刘霄寒在对面赞扬,指着来的方向:“原路返回,全面开战,谁先到算谁赢。”
这句话刚说完,一张红褐藤蔓结成的巨网和一团绿云已经碰撞在一起--PK太多次,毫无新鲜感了好不好?
眼瞧两只树人一溜烟跑得没影了,藤蔓和莬丝子纠缠着落到地面,丝毫不担心:一会就该回来接它们了。
战斗在继续。
大树人头顶的龙爪槐突然伸展开来,一只漆黑蛟龙在树顶探头伸爪,远望非常可怖,树枝尾巴朝小树人狠狠扫过来。
“杰克!”虞白露扶住豆茎,把能量输进去:“防御状态!”
就像小树人撑开一把雨伞,豆茎树冠骤然膨胀、变大,藤蔓纠结伸展,无数藤蔓从伞顶垂挂,把小树人罩在里面,龙爪槐的攻击半点效果也没有。
“看见没有,寻木就是不一样。”大树人树顶的鲁青松得意地说,又有点惋惜:“我那棵留在青木城了,长到几百公里高,带出来还得重新扎根,没舍得带出来。”
事实上,他手里的S阶植物多得很,又有能移动的大树人,不缺一棵豆茎。
一颗美女头颅冉冉升起,在空中变得很大,如同恶鬼,张开血盆大口,朝小树人咬过来。
真像恐怖片啊,虞白露打个冷战,余光发现,一枚白气球正在高空载沉载浮。
是蒲公英。
自从两棵树人到来,它出现的次数多得多,距离也进了,难道它喜欢树人?
不等虞白露招呼,一枚枚尖刺已经钻出仙人掌叶片,微微一闪便消失了;也不知它怎么瞄准的,高速奔跑的小树人和头顶豆茎完全没被误伤,对面美人蕉却漏了气,在视野中急剧缩小。
刘霄寒满意地嗯一声,“就这么一个能打的。”
鲁青松嘟囔:“刘大首领要求可真高。”
一座座宫殿朝后掠去,银白围墙在视野中延伸,金水桥就在前方。
“小青海~”虞白露大喊着,“团战~”
不等她说完,水草怪已经顺着海蛟尾巴朝上爬了。它速度很快,像一个口袋似的罩住对方脑袋,任对方甩来甩去就是不松开。
毫无疑问,海蛟发怒了,河水泼洒几层楼高,把金水桥罩在底下。
小树人像个真正的运动员似的从桥上跳过去,继续冲锋,面前突然多了一堵厚厚冰墙。它反应很快,一个急刹车停住脚,转身一把抱住大树人,咕噜噜滚成一团。
虞白露转得头晕眼花,好在用绳索做成安全带,并没掉出去,“树宝,干得漂亮。”
反正比赛谁先到,都没到终点就是平局呗。
啪啪啪,几声掌声从午门响起,还有久违的声音:“好哇,才半个月,小树这么能干了。”
望过去,等在那里的文碧璇身边多了几个男人:白发苍苍的梁博士,满脸疲倦的吕鸣沙,身后是几名护卫。
这么快就来了,虞白露深深呼吸。
两只树人站稳身体,手拉手走过去,一刻也不愿分开。
双脚刚踏上地面,梁博士已经迫不及待地说:“三位,时间到了。按照计划,吸引二号七绝兽的重担,就辛苦两只树人了?”
半个月以来,四人商量过无数次,翻来覆去分析利弊,不得不承认,尽管风险很大,在目前情况下,两只树人是唯一有把握把七绝兽吸引到紫禁城的办法。
和书中不同,这次多了小树和我的四棵植物、5阶木晶石,怎么也能全身而退吧?唯一遗憾地是时间太少。
昨天晚上,她站在小树人对面,把七绝兽和异能者、大树人的事情讲了,问它,愿不愿意和大树人去?过程非常危险,能陪它们的只有植物们。
小树人想也不想就答应了,望向几十米外的大树人,后者蹲在地上,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这边,毫不怀疑小树人会陪着自己。
此时此刻,虞白露慢慢点头。
刘霄寒叹了口气,鲁青松阴着脸,却并没反对。
这就是同意了,梁博士眼角泛红,一下子像是衰老数岁,神经质地念叨:“这就好,这就好!大局为重,群策群力,一定能把两只野兽封印在紫禁城里,再也出不来。明早七点,中科院开会,所有首领都到场,四位辛苦了,回燕京歇歇吧!”
吕鸣沙也笑笑,“三位放心,不会让两位树人白白辛苦,按上次开会约定的,事情结束,立刻送到青木城和黑水城。”
上次首领会议,刘霄寒不在,提出树人计划的梁博士承诺,无论成功与否,都给青木城极大的资源补偿,被鲁青松一口拒绝。
刘霄寒摇摇手,“这都放一边,本来也不是冲着这些。”
听着他们交谈,虞白露心里沉甸甸的,有种把小树人送上战场的感觉,默默无言地回到燕京基地。丰盛晚餐、和苏紫薇重聚、抱抱小狐狸和四黄,她依然高兴不起来,仿佛有一块石头压在胸口。
洗个热水澡,换上睡衣,她坐在阳台,两只树人的枝叶从栏杆挤进来,绿油油的,令她想起养蚕的童年时光。从这里望下去,数点火星闪动,笑语隐约可闻,刘霄寒和留守的张孟澜、宋俊彦等人聊着天。
“老虎~杰克~小青海。”像往常一样,她挨个摸摸植物们,送给仙人掌几朵月季花,把计划细细讲了:“还有大仙,行动那天,我跟着鲁青松在朝阳门,和文碧璇他们把莲台激活,等十一座城门都OK了,就能封印七绝兽了。你们四个保护小树,陪着大树人把七绝兽引进紫禁城。”
这一套重复半个月,已经很熟练了,虞白露并不担心,只是叮嘱战术:“千万不要纠缠,也不要打个不停,尤其是你,小青海,知道吗?我们的任务就是....”
咦?
红褐藤蔓顶端比划巴掌,摇个不停;水草怪不停挥右手,显然在说,不;豆茎毫无反应;就连仙人掌,也非常罕见地发射一枚尖刺,钉在紫薇画的表格,刚好是写着她名字那一格。
不行?她?虞白露有点茫然,很快明白了:植物们要和她在一起。
换到平时,这自然是好事,可事到临头,就有点头疼了。
“不行啊,我得去朝阳门,你们跟着小树,否则它一个人搞不定。”虞白露比划着讲了半天,可植物们非常固执,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
她忽出奇想,“你们不喜欢小树吗?”
这句话被小树人听到了,一下子呆住了,蹲在楼房边缘,像个做错事的孩纸。
答案依然是不。显然,它们对小树人很友好,却依然跟随虞白露。
行吧,这下踏实了,长达半月的不安、担忧和罪恶感消失了,虞白露轻松不已,有种尘埃落定的满足:她和小树人共享灵魂没错,可其他四棵植物也和她结下烙印,也是亲密无间的同伴、朋友和战友啊!
总不能它们五个拼死拼活,她自己躲在朝阳门,太不够意思。
“老刘~”虞白露扒住阳台栏杆,探出脑袋:“老刘,你过来。”
那边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一听就是张孟澜“嫂子叫你”。刘霄寒笑着说句什么,才大步走到楼下,仰着脖子:“怎么?”
她招手,“你上来。”
不等他动地方,小树人已经伸出手掌,把他送到二层阳台。刘霄寒敏捷地翻过栏杆,坐在她身边,带着笑意:“想我了?”
虞白露把刚才的事情说了,指指四棵植物,指指脑袋探过来的小树人,最后指指自己:“我和它们一起,朝阳门少了我一个,能催动莲台吧?”
足足几秒钟,刘霄寒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眼睛睁得很大,像是没听懂。随后他发现虞白露不像开玩笑,用质疑的目光扫过四棵植物:“什么意思?”
不等她重复,他就直截了当拒绝:“不行,出了事怎么办?”
她解释:“我们六个在一起不会出事,我不去,倒有可能糟糕。”
刘霄寒已经站起来了,右手重重拍在栏杆上,骂了句脏话。
月光照得清楚,只见他目光凌厉,嘴角绷紧,青筋凸得很高。“林子,给我备车!”他大喊着林助的名字,单手撑住栏杆,腿一伸就翻下去了,大步流星朝外走:“找鲁青松去,妈的,让他把这几棵草好好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