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17日,北京郊区,燕京基地
白天刚下过雨,空气湿漉漉的,月亮朦朦胧胧躲在乌云里。
梁博士看起来并不好，眼皮都抬不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衰老,疲倦地招招手：“小虞,带我散散步。”
他的年纪可以当虞白露爷爷，她恭恭敬敬陪着老博士走出大楼,大米几人远远跟在后头，小树人亦步亦趋跟着。
傻瓜也看得出来，他想说服自己,虞白露打定主意,等梁博士一开口就拒绝。后者也不拐弯抹角，“小虞,A计划暂停,关于B计划，刘首领告诉你没有？”
虞白露答：“说是挑了500个身手最好的军人,把七绝兽拖到紫禁城,不会耽误事。”
“嗯。”梁博士点点头，和蔼地说：“刘首领说没说,这500个人是全军最好的战士，先是抽出1/3血液，把各系晶石磨碎,混合着异能者的血液注回身体，同时打入特制兴/奋剂和麻药，不怕疼不怕死，即使事情成功，也死路一条？”
虞白露双脚钉在铺满鹅卵石的小路，半天说不出话。
梁博士又说：“小虞，你又知不知道，封印七绝兽的地点为什么选在北京？时间为什么订在下月2号？十一座莲台怎么设计出来的？为什么我对封印阵法有这么大的把握？”
虞白露茫然，“不是您从古籍里研究出来的吗？”
“13年初，第一位异能者被七绝兽吞吃的消息传回燕京，我感觉这两只野兽是我们异能者的莫大威胁，一面请新野鸣沙拖住它们，一面四处寻访，翻遍佛经道籍古书，想找出克制它们的法子。”梁博士沉声说，眉心紧紧皱在一起，“新野速度够快，带着蛟龙特种部队，从子弹、□□、贫铀弹、□□、集束炸弹到微型中子弹统统试过，鸣沙也绞尽脑汁，却拿七绝兽半点办法也没有。”
虞白露张大嘴巴，有点不敢相信，梁博士苦笑：“你们木系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种济世药，难怪，难怪。”
对于七绝兽的防御力，《末世雄霸天下》只是一笔带过，算是背景板；到达这个世界虞白露才发觉，异能者畏之如虎，快赶上妖魔鬼怪了。
“小虞，世道不一样了，对普通人来说，我们这一万多名异能者是鸡肋，有句老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摇摇头，发自内心的叹息：“不仅燕京，其他基地也是如此，不少人盯着鸣沙新野铁金，巴不得我们早早被七绝兽吞噬，高高兴兴换人当头儿，哈哈，哈哈。”
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虞白露在几座主城待的时间不长，毕竟入过职场，对他的话毫不意外。
“2012年至今，七绝兽吃掉4阶7位，3阶35位，2阶207位，1阶1000余位！谁又能保证，七绝兽把我们吃干净之后，就不会对普通人下手了？异能者一万多人，十一系十一种异能，从5阶到1阶的能量积累起来不是小数目，两只七绝兽势必有质的飞跃，未来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这个话题太沉重了，梁博士缓缓摇头，吐了口气，“小虞，你看七绝兽像什么？”
这个问题毫无难度，虞白露老老实实答：“蚕，蚕蛹，太恶心了。”
这句话把梁博士逗笑了，随即郑重起来：“可不是什么蚕蛹，我个人估计，可能上古凶兽混沌。《庄子》里说，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神异经》又说，昆仑西有兽焉，其状如犬，长毛四足，似熊而无爪，有目而不见，行不开，有两耳而不闻，有人知往，有腹无五脏，有肠，直而不旋，食物径过。小虞，你想一想，像不像七绝兽？”
虞白露迷惑：“说它有长毛，有四只脚啊？”
“现在的七绝兽不成熟，等吃掉所有异能者，别说长毛脚爪，翅膀也能长出来。”梁博士耐心解释，带点隐隐约约的畏惧：“到时候，它们会繁殖，一窝一窝生出来，吃什么喝什么？五年以来，只有异能者被吃掉，可没听说它们攻击野兽。我推测，出于习惯，它们会继续攻击普通人，直到人类灭绝为止，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虞白露打个冷战，立刻想到自己的朋友们。“博士，您刚才说？”
“我寻找几年，也找不到对付七绝兽的法子，事关重大，心力交瘁，昼夜不分，恍恍惚惚。去年7月21日是我79岁生日，家里做了菜，我喝了杯酒，趴在桌上做了个梦。”梁博士忽然激动起来，白发微微颤抖，声音也变了，“我梦到，就在北京，沿着二环建起十一座城楼，每个城楼楼顶修建一座莲台，和我们额头上的一模一样。”
去年7月21日！虞白露屏住呼吸，心脏也停止跳动：是她和另一个虞白露的生日，她在另一个世界意外死亡，灵魂不知怎么到达这个世界，占据另一个虞白露的身体，后者灵魂则不知去向--毫无疑问，对方没死，还在这个世界上。
这场梦和她的到来有关系吗？
虞白露能感觉到自己脖子上的汗水，机械地呼吸着，听梁博士继续讲下去：“铁金，炎羽和其他五位首领，还有吕莎莎带着各系异能者聚集在各自的城楼上，最后一个则是我自己。”
虞白露艰难地说：“您，您是做梦还是，预言？”
梁博士赞许地点点头，“说得好，我不认为是做梦，更像我的思维穿越到未来，或者平行宇宙，总之和我们这个世界一模一样。”
“我当时飘在空中，眼瞧着1-4阶异能者发动能量，把莲台发动起来，整个城楼被奇怪的光芒笼罩住。这时候，两只七绝兽从地底出现了，被光芒吸引着，却不敢靠近。我看见新野背着鸣沙，引走一只，另一只被鲁青松的树人吸引了，就这么一追一逃，同时冲进紫禁城。”
是《末世雄霸天下》的情形！虞白露当成作者灌水，并没细瞧，走马观花翻过去了，竖起耳朵细听。
“新野速度快，又有队友掩护，率先带着鸣沙逃出城墙，风驰电掣一般回到自己的城楼，树人却被困住了。”梁博士摇了摇头，不愿细说，一带而过：“之后，十一位强者把能量输入莲台，紫禁城被光芒笼罩，两只七绝兽就此被封在里面。之后，其他人还好，只是耗尽能量，鲁青松最后才放手，受创甚重，我也，呵呵，我也老了。”
梁博士自己成了植物人，却不愿说？看着面前这位老人，虞白露心情复杂。
“等我醒来，老伴正在打盹儿，儿子洗碗，儿媳切水果，孙子孙女复习功课，黄粱一梦，不过如此。”梁博士呵呵笑着，有种得窥天机的得意，紧接着黯淡下来--梦中他自己的结局相当凄惨。“之后我有了底气，照着梦里所见，参照八臂哪吒城的故事，修建城楼莲台，广发英雄帖，召集诸位强者。”
“梦里是9月5日中元节，亦称盂兰盆节，祭祖、放河灯、祀亡魂、焚纸锭、祭祀土地，计划的好好的，结果出了岔子，刘首领和你10月才到，只好把时间改在11月2日下元节，中元赦罪，下元解厄，务必一次成功，永绝后患。”
虞白露默然，“说了这么多，您想叫我带着树人，按照您梦里见过的吸引七绝兽？”
梁博士点了点头，轻声说：“一来，我推测七绝兽是混沌，没有真凭实据，万一是蚕蛹呢？你和鲁青松的树人是扶桑，蚕吃桑叶，自古有之。”
以前还觉得扶桑树非常高大上，现在虞白露只想说，倒霉！
“二来，依我梦中所见，树人才是正策，B计划只是备选，如果随意更换，耽误大事怎么办？”他脸色沉重，一字一句地说，“燕京做了五年试验，结论是，七绝兽只对异能者感兴趣，普通人带着晶石无法奏效，只有在血液里混合异能者的血液才有一定效果，且，必须在异能者不在场的情况下。”
“小虞，你自己想想，11月2日，一万多名异能者聚集在北京，七绝兽怎么可能舍近求远，对掺水货感兴趣？”他摇头叹息，显然半点信心也没有：“另外，低阶异能者能量太低，只有3、4阶异能者的血液才有效果--小虞，放干你的血，你还有多少能量催动莲台？万一低于临界点，哪座莲台失效，封印不成，怎么办？七绝兽还给我们第二次机会吗？”
“我懂您的意思。”虞白露慢腾腾地说，盯着自己脚尖：“可我不想死，不想被七绝兽吃了。”
她还想活，她有那么多植物伙伴，有小树人有朋友，还有喜欢的男人--遥遥望去，刘霄寒一动不动地站在大楼门口，灯光从身后打出来，看不清面目，满身萧索。
老人家深深叹息，眼眶不知不觉发红，“小虞，若是我说，你有活下来的机会，你信不信？”
见她没出声，梁博士继续讲下去：
“我本来想，按照梦里预见，快刀斩乱麻，牺牲鲁青松的树人，多给他些补偿，也就罢了--哪场战争没有牺牲？长征两万五千里，埋在雪山草地的英雄烈士有多少？想不到刘霄寒迟迟不到，会开的没完没了，鲁青松抵触心理极大，闹得很不愉快。好不容易你俩到了，你居然种出树人，局势起了变化。”
“小虞，我无数次回忆梦里所见，无数次复盘测试估算，再根据鲁青松这几年带着树人的战绩，你击败雷震天一伙人的实力，得出的结论是，你至少有三成全身而退的机会。”他伸出三根布满老人斑的手指，“其实梦里鲁青松的树人也有机会逃脱，可惜，鸣沙和新野撤得太快，另一只七绝兽失去目标，也来攻击它，这就没办法了。”
“你不一样，你有高阶木晶石，可以反复吸收能量，发挥你六棵S阶植物的最大威力，加上鲁青松树人和五棵S阶植物，取胜不敢说，逃命还是做得到的。”
虞白露低着脑袋，纠正说：“博士，我只有四棵植物，以前两棵没带出来。”
梁博士愣住了，惋惜地试探道：“炎羽送给你那两棵？难怪没听说你用过，哎....问世间，情为何物，炎羽和你的事情，我问过鸣沙，年轻人总是脑筋发热，年纪大了，追悔莫及就迟了。今天也是，投个什么鬼票，大好局面，居然弄成少数，哎....”
虞白露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笑不出了。“博士，我不想去，我在朝阳门出力就行了。”她实话实说，“我以前没见过七绝兽。”
“我知道，换成我是你，也不敢去，也恨不得躲远远的。”梁博士笑呵呵的，慈祥地说：“我也不想让你这么个小姑娘去拼命，你刚多大？可惜，时也命也，世间不如意者十居□□。小虞，你是B大毕业的？哪一届？”
虞白露答了，睁大眼睛：“您也是？”
梁博士点点头，“我比你大五十多岁，按辈分，还是你的师兄，至今还记得毕业典礼校长训话，他说，人这一辈子，真是白驹过隙，弹指即逝，想明白了，也要见马克思去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能说的都说了，事已至此，听天由命吧。”梁博士把白天的郁闷一股脑儿吐出来，轻松不少，瞥一眼远处冰山似的刘霄寒，用希冀的目光望着她：“刘首领关心则乱，可是小虞，千钧重负，在所不能辞啊！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今天18号，距离2号还有十五天，来得及。”
几分钟后，梁博士消瘦苍老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中，虞白露脑袋乱糟糟的，明明很难过很害怕，偏偏又有股热血翻涌。
一只胳膊搂住她肩膀，不用看，她就静静靠在对方怀抱里。
“虞白露。”刘霄寒很少这么严肃地叫她名字，令她不太习惯。“他的话，不用听，出的什么鬼主意，不用往心里去。一句话，你跟着鲁青松，带着你的树人去朝阳门，别的都不用管，知道吗？”
她低声说，“B计划，靠得住吗？”
“靠得住靠不住是姓梁的事，他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精神异能者是白当的？说的话能信吗？”刘霄寒很有些粗鲁地说，把她拥在怀里：“等事情了了，跟我回黑水城，再也不来燕京了，啊？”
如果B计划失败，还能有第二次封印机会么？面前这个活生生的男人会不会死去？被鬼知道混沌还是蚕蛹的七绝兽活活吞噬？
她背脊冷飕飕，用力搂紧他的腰，刘霄寒的身体顿了顿，胳膊力道越来越大，气息越来越热。
自从沙漠那一夜，刘霄寒相当有绅士风度，平时只是轻轻拥抱，再也没有踏过界限。现在不一样了，他用力亲吻她额头，嘴唇炽热，像是打算把她吞下去。
“老大。”几米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林助，今晚第二次带来访客消息：“龙队长到了，要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