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21日,北京郊区

听到大米说,项炎羽在据地门口的时候,虞白露有种“第二只鞋子总算落下来了”的轻松。

朝阳台下面看看,上次他和吕鸣沙、项夫人做客的广场被五颜六色的帐篷占据,自己房间不太合适,虞白露想了想,“顶楼露台,帮我叫壶茶。”

大米应了,担心地说:“得跟老大说一声。”

虞白露说“好啊”,哼着歌儿,决定速战速决。

片刻之后,她拎着新做的冰粉和桂花糖芋苗登上露台,又种了几棵草莓车厘子,待客的茶点便齐了。

看起来,项炎羽也很隆重,白衬衫下摆扎在皮带里,领口解开两颗扣子,卡其色长裤,阳光从葡萄叶间隙映在他英俊面孔和怀里鲜艳的花儿上,令人移不开眼睛。

和刘霄寒完全不同的帅气,虞白露赞叹,怪不得另一个虞白露对他念念不忘。

依然是虞美人,项炎羽把美丽且芳香的花束递过来,彬彬有礼地坐在她对面,看看面前的糖芋苗,“好久没吃了。”

虞白露有点开心:总算和另一个虞白露有相同的地方了。

“你是不是来,劝我留下的?”她开门见山地说。

项炎羽拿起汤匙,大口大口地吃。

虞白露双手放在桌边,神态非常认真:“以前我跟你说过了,今天还是想说,我不会留下。我以前喜欢过你,现在不喜欢了,我想有新的生活,新的开始,很抱歉,请你尊重我。”

项炎羽苦涩地说:“阿虞,我....我现在一个人了。”

虞白露并没惊讶,“可我有喜欢的人了。”

项炎羽笑了笑,像是说,你也喜欢过我。

随后他低声说,“阿虞,我今天才来,就是怕,怕我自己控制不住。”

5阶强者的战争总是波及极广的,虞白露松了口气:“谢谢。”

隔着整张木桌,她都能感觉到项炎羽的愧疚,甚至不敢抬头:“阿虞,我真不知道,第七层封印结成之后,就只能,只能从上面出来了,真的,我问过梁博士,他什么也没说。”

停了停,他小心翼翼地,唯恐她不信:“如果我知道,我不会让你去的。”

虞白露心有点软,自豪地指指自己,“安啦,我现在不是好好的?我和大树小树可不是吃白饭的,我给老刘也这么说,能搞定。”

如果自己勇敢一些,当初她会不会快乐?会不会留下?会不会成长的慢一些?不用这么拼命?项炎羽想起12月2号那天,望远镜里她和两棵树人、数棵S阶植物并肩战斗的情形,眼泪不由自主涌出来。

“阿虞。”他捏着汤匙,话语微微颤抖:“我真不知道,我....我本来想守最后一座城楼,可,可....”

可刘霄寒寸步不让,鲁青松更舍不得大树人,场面就此僵持。再拖下去,封印中断,不但前功尽弃,七绝兽反噬,大家谁也活不了。

父亲当时就在他镇守的城楼上,厉声呵斥之下,他做了该做的事情。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刘霄寒成了众人皆知的情圣,他成了面目模糊的路人;换成他是阿虞,同样对水系强者死心塌地,被感动得地老天荒。

那天的殊死搏斗历历在目,虞白露很是唏嘘:“哎呀,这有什么关系?开会说好的么,难道大家一起挂掉?老刘是个死心眼。”

她笑得甜甜蜜蜜,如人间春风天,项炎羽的心不停下沉,坚持着把话说完:“阿虞,换成我,我也能坚持到最后,真的,你相信我。”

虞白露轻松地说,“当然啊。”

初看《末日雄霸天下》她就觉得,另一个虞白露太死心眼了,嫁给刘霄寒多好,项炎羽也能和吕莎莎双宿双飞。

现在她穿越过来,总算把死结解开了,再加上七绝兽刚刚被封印,又临近过年,心情好的不能再好,阳光都更明亮一些。

她有点感激,郑重地说,“谢谢。”

阿虞很少对他说谢谢,项炎羽回忆,于是他艰难地笑。

不知为什么,虞白露有点不忍心,把冰粉从桌面推过去:“紫薇教我做的,很好吃。”

葡萄干、蔓越莓、草莓碎、山楂碎、红豆、蜜豆、芋圆把冰粉完全覆盖了,浇上大勺黑糖,卖相很好。

项炎羽把汤勺从空了的芋圆碗里拿起来,很有兴趣地看:阿虞可从没下过厨。

“玫瑰花是我种的。”虞白露把他当普通朋友,炫耀地指着食材最顶端的玫瑰花瓣,“有创意吧。”

果然很受欢迎,项炎羽大口大口吃的很香,可以用风卷残云来形容,半天才来得及说:“给我讲讲紫薇吧。”

她犹豫一下,想起他毕竟关照自己,聊起和紫薇相识的经过,再加上四黄、川达基地的林鹏飞和杜娟,又说起大米四人,连青龙峡遭遇贺图也讲了。

再讲下去,就轮到刘霄寒占据主角了,她便停下来,低头喝茶。

“阿虞。”项炎羽叫她的名字,声音很低:“你比以前,不一样了。”

虞白露沉默着,什么话也没说。

轮到项炎羽了。

从前年7月份开始,大多和七绝兽有关,东奔西走日夜防范,不但围着长江打转,还得定期入海;其次是烈焰城,有他父亲坐镇;燕京定期会去,和吕鸣沙碰头,终日忙忙碌碌,半点闲暇也没有。

他语气平静,倒像讲述别人的故事,毫无感情起伏。

虞白露安安静静听着,听到发出英雄帖,梁博士召集数次会议便提起精神,心想,原来是这样子。

之后便是轻松的事了。

家中祖父中风,急救三日,略有好转;母亲六十大寿快到了,他想不出送什么礼物;好友顾长明添了一子一女,他送了大大红包....

虞白露好奇地指指自己额头:“中科院研究的有进展了吗?”

她说的是异能者下一代的问题:灾难爆发五年,很多异能者结婚生子,无论单方异能还是双方都是异能者,生出来的孩子既没出现莲台印记,也不具备异能。

“还没。”项炎羽笑了笑,并不太感兴趣:“梁博士说,参照变异动物和猛兽繁衍,生出来的混血动物无论体力还是智慧,都远远超过父母;人类异能者的后代也应该具有异能,当然,是增加还是维持、亦或递减就不知道了。”

听起来很有道理,虞白露替他补充:“要等到2019年年底吗?”

也要七年吗?《末日雄霸天下》没写到那时,就完结在另一个虞白露没有神采的双眸之中了。

项炎羽还没说话,楼梯就传来脚步声,是大米。

大米朝两人点点头,彬彬有礼地邀请:“项首领,午餐备好了,刘首领正等着你,想和你好好喝一杯。”

项炎羽愣住了,看看手表,居然中午一点了--下车步入黑水城住地,他下意识看一眼表,才九点不到。

黄粱一梦,终须醒。

他干巴巴地拒绝了。“这么晚了,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帮我向刘首领道谢;以后有机会,还能,说说话吧?”

最后一句话,是向虞白露说的。

“当然~虽然我们,分开了。”她礼貌地说,轻松地笑,“总还是朋友吧?”

不知怎么,项炎羽忽然忆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彼时虞白露父母突然去世,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年迈的外婆更是整个人都垮了。

他不放心,每天早晚过去,该送饭送饭,该陪床陪床,该补课补课,陪一老一小说说话念念佛,看看新闻,日子总要继续。

时间长了,虞白露越发离不开他。

外婆日日诵经烧香,祈祷女儿女婿早入轮回,来生再做母女,又打算带外孙女前往佛教圣地朝拜。

虞白露便说,带二习一起去。

外婆叹口气,应了。于是虞白露当晚送他的时候,露出个久违的浅浅笑容,像校园初遇一样美丽天真。

他松了口气,不由自主憧憬着,生活步入正轨那一天。临睡例行电话,他忍不住说,阿虞,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以后有我照顾你,你不要哭,我们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那是他第一次对虞白露吐露真情,也是第一次许下诺言。

电话里的虞白露开心极了,像小姑娘一样咯咯笑着,说,你不能反悔。随后她叽叽咯咯说了整整一晚,什么普陀山紫竹好大一片,峨眉山猴子很凶,法华寺两只手,我外婆都去过呀!你要对我好,我才带你去。

说着说着,没动静了,听筒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显然睡着了。他舍不得挂断,把话筒放在枕边,仿佛阿虞也在。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之后的事情,他做梦也想不到:夜间外婆突发心绞痛,下不来床,用床头座机打虞白露电话,占线,打120,打不出去,手机放在窗边充电,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老人家就这么去世了。

望着床头、墙壁、地板被指甲抓出的斑斑血痕,虞白露伤心之余,认为她自己害死外婆,终日不说一句话,拜佛二字绝口不提,整个人空荡荡的,仿佛行尸走肉。

如果....如果没有他,外婆是不是还在?阿虞会不会快活一些?

项炎羽眼眶湿润了。

“阿虞,我还有一句话。”他低声说。

大米像出现的时候一样,顺着楼梯离开了。

虞白露迷惑地望着她,听他沉声说“阿虞,前年七月,我在外面对付七绝兽,你本来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出走?”

可惜,虞白露什么也不知道。

她想了想,“事情已经过去,没意义了,我们不提了,好吗?”

好,当然好,项炎羽微微笑。

一个小时之后,他站在燕京基地中枢指挥部,面对满心期待的吕鸣沙,面无表情地说“我不干。”

弓在弦上,刀在手中,还开国际玩笑?吕鸣沙拍打他肩膀,哭笑不得地说:“老弟,别闹了,再拖着就来不及了。”

随后这位燕京首领胸有成竹地伸出手指:“我和龙新野昨晚还在商量,把握很大:小汪定住刘霄寒,还能分出人手搞定虞白露;我和他对付焦连城,鲁青松留给你。”

火克木,远比其他各系对付鲁青松轻松得多,两只树人也躲不过。

“至于其他人,先用人手顶住,有刘霄寒当靶子,不怕他们不投降。”吕鸣沙意味深长地指指窗外,“再说,还有蛟龙特种部队的人,你还不放心?”

这是实话,3阶以下异能者并不一定比得过久经沙场的蛟龙部队,何况,后者占了地利,武器和作战意识、团队配合更是占据压倒性优势。

吕鸣沙的话还没说完:“莫雷霆不敢出手,哼哼,我把孟长风留给他,慢慢折腾去吧。”

项炎羽掸掸衣袖,淡淡地说:“我说了,我不干了,你们随便吧。”

室内充斥着尴尬和□□味,两个彼此熟悉的男人相对而立,寸步不让。

吕鸣沙强忍着怒火,沉声说:“老弟,你什么意思?等明天一过,想找他们麻烦,就没那么容易了。把黑水城巴蜀城青木城灭了,华夏大好江山就是你我兄弟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不能犯糊涂。”

项炎羽望着天花板,缓缓地答:“我本来想,阿虞能留下,可,她跟着我那么多年,从没快活过,是我对不起她。”

这个答案是吕鸣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睁大眼睛,像是不认识他:“你是不是疯了?脑子进水?你眼睁睁看着她跟姓刘的走?啊?你TM是不是男人?”

“我答应她了,她想怎样就怎样。”项炎羽摇摇头,把刘霄寒三个字甩出脑海,提高声音:“莎莎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家。别的事情,我一定做到。”

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略显凄凉。

一只拳头重重砸在办公桌上,实木桌子四分五裂,资料、水杯、钢笔对讲机乒乒乓乓摔了满地。

吕鸣沙右拳狠狠击打左掌,咬牙切齿地大骂:“妈的,还不如....”

不如留陈铁金一条命。

可是,5阶强者耗尽能量的机会并不多,一旦错过,不知等到什么时候;他来不及等三只幼崽投入封印之地,就不得不当场下手。

项炎羽这个愣头青,平时还算管用,关键时刻心慈手软,半点决断都没有。

吕鸣沙很想把他脑袋凿开看看,是不是装着一团浆糊:三个月前还为了虞白露和刘霄寒大打出手,这么快就改变主意,给她自由?

亏他还刚刚和吕莎莎取消婚约!

对讲机响了,吕鸣沙俯身拾起,暴躁地说了几句,就捏成碎片。

挖空心思策划、绞尽脑汁安排人手,如今功败垂成,眼看黑、巴、青三座主城的人走了?

满腔怒火窜到头顶,令吕鸣沙无法思考,整个人像个爆竹,沾火星就能冲上云霄。

他大踏步走出会议室,直奔地下车库,自然有助理和保镖紧紧跟着。

燕京三环有间俱乐部,能健身能美容能聚会,算是异能者们散心的地方;再穿过两条街道,是间小小的清吧,吕鸣沙熟门熟路地从侧门进去。

有中年女子迎上来,不像平日热切,略带畏惧地:“吕先生来啦...”

吕鸣沙烦躁地扯开脖领,“樱桃呢?喂点药,送到我房间去。”

樱桃是个年轻漂亮的女生,上月在他住宅门外卖刺绣,被他看中,软硬兼施地弄到手。女孩子年轻不懂事,寻死觅活地,还偷偷跑出去过;他这阵事情太多,不耐烦,每次来都安排管事,弄点助兴的药。

女孩子发带绣着红樱桃,听说是家里长辈留下的,远远望去很醒目,才有了这个绰号。

中年女子唯唯诺诺,却不肯走开,半天才哭丧着脸:“吕先生,樱桃不懂事,今天中午,中午从楼顶跳下去了....”

吕鸣沙愣住了,瞪了她半晌,才确定后者没有撒谎,想去看看,双脚却灌了铅似的分外沉重。

“滚!”他一脚踹在女子身上,发出骨头折断的声音,“都给我滚!”

女子口吐白沫,被其他人拖下去了,守卫也悄无声息走出门外。

吕鸣沙一座大山似的颓然坐倒在沙发上,单手扶着额头,懊恼极了:樱桃就这么死了?可惜,侧面看起来,可真像虞白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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