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2月,北京郊区,燕京基地

人生第30个春节,项炎羽过的并不好。

五年前,第一位异能者被吞噬的消息传到燕京,两只七绝兽就成了悬在所有异能者头顶的达摩克利斯利剑,吃饭喝水睡觉泡妞都得打起精神,提防它们张开血盆大口扑过来。

身为5阶强者,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项炎羽贯彻得彻彻底底,每天清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查看A兽在哪里,B兽有没有出岔子。

第一次和七绝兽打交道是2013年的事。

自从额头出现莲台印记,又是攻击力第一的火系,成为家族荣耀的项炎羽志得意满,信心十足,整个人膨胀的像阿虞喜欢的棉花糖。

喏,一连串十七、八枚火球投掷过去,慢慢腾腾蠕动的巨型蚕蛹一枚也没躲过,烈焰冲天而起。

项炎羽掸掸袖子,准备庆祝胜利、打道回府,眼神突然凝固:几棵参天大树燃烧殆尽,一阵寒风吹过,七绝兽烟熏火燎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扁平面孔有点像活人。

那天他使出浑身解数,却无法伤到敌人,仗着能量充沛,又有4阶顾长风搭档,一前一后一迎一合朝北疾行,足足半月功夫,才把七绝兽引向北方,青木城鲁青松的地盘。

七绝兽就此被吕鸣沙龙新野关注,随后摆到燕京中科院,唯一的3阶精神系异能者梁博士桌面。

于是每月从烈焰城前往燕京开会成了家常便饭。

梁博士在台上滔滔不绝,模型、图片、论文、公式、推算设想堆到屋顶,老人家的梦更是离奇古怪:八臂哪吒?紫禁城?

开始他还试图跟上梁博士的思路,找出七绝兽致命弱点;久而久之麻木了,就一句话:“您说怎么办,就办吧。”

项炎羽后知后觉的发现,七绝兽成了自己首要职责,动辄外出数月,阻挡对方踏入己方地盘的同时,给其他势力造成点麻烦是最好的。

花开花落,潮涨潮汐,长江频频湮没堤岸,他和七绝兽打了五年交道,久而久之成了习惯。

2018年,两只七绝兽没能冲出封印,三只幼崽也先后落网,八臂哪吒城尘埃落定,项炎羽心里空荡荡,茫然若失:这就完了?

最大的致命威胁消失了,燕京表面喜气洋洋,冰面之下却剑拔弩张,在高阶异能者的眼中,一个火星就能引来连番爆炸。

阿虞走了,他挽留过,没能留住,只好去告了别,挥挥手没带走一片云彩。

项炎羽明白,在吕鸣沙、龙新野、孟长风眼中,他和水系强者刘霄寒火拼一场是理所当然的,安安静静放手才是天方夜谭。

直到黑水城车队驶出燕京,埋伏在路边的人手不断发来消息,站在他面前的吕鸣沙一再退步,从来没有过的低声下气:“你挡住焦连城,其他人有我们负责,龙新野用反间计,加上那群精神系,我保证不动虞白露和那棵小树人一根毫毛--当哥哥的办事,你还不放心?”

他意兴阑珊地走开了。

为了这件事,父亲非常惋惜,几次把他叫到书房,想说什么,却咽了回去:父亲毕竟是心疼他的,刘+焦+鲁三位5阶强者外加两棵树人,即使己方阵营拥有吕、龙和自己,也是极难对付,精神异能者又深居简出,从未参战。

一将功成万骨枯,问鼎中原称霸天下,哪里那么简单?

搞不好就一命呜呼,成了踏脚石--短短一个月,陈铁金的痕迹已经消失了,仿佛从未来过。

昔日盟友离去,己方难免士气低落。眼瞧快过年,接管大局的吕鸣沙提议大肆庆祝一番。

除夕那天,燕京张灯结彩,烟花满天,爆竹不绝于耳,美酒芳香混合着烤肉香气传出城去,引来不少饥肠辘辘的野兽。

和吕莎莎做不成夫妻,总不能一刀两断,吕家和项家世代交情,盘根错节,事关燕京、烈焰城联手,谁也承担不起撕破脸的损失。

退婚那天,父亲当众扇了他一巴掌,母亲收了吕莎莎做干女儿,给阿虞准备的首饰当成见面礼。

吕鸣沙也拍着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说:“当不成我妹夫,只好当兄弟了,以后大哥指望你的地方多着呢。”

平心而论,吕鸣沙对他颇多提点,极为关照,项炎羽早把对方视为兄长,歉疚之余一口应了。

除夕席间,吕莎莎对他视而不见,神情漠然,左臂绑着绷带--烧掉那副画时,火焰起的太快,她被撩伤几处,好在没伤到头脸。

尴尬是难免的,以后得躲着点,项炎羽很是轻松,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醒来,望着太阳计算归期。

可惜,一时半刻走不了:去年一年,七绝兽占据了燕京和烈焰城的精力,单单药草一项,就成了大大的难题:

为了清除北京城中数千万丧尸和变异动植物,低阶异能者和龙新野麾下的蛟龙部队倾巢而出,把消毒、防护和预防瘟疫/传染病的药草消耗一空。

眼看秋冬来临,大大小小的基地束手无策,单凭冯景洪一个人,累吐血也不管用。

收购木晶石?怕是有价无市;外出寻找?低阶异能者种药还来不及,哪有空离开?

三位首领讨论几天,再加上其他事宜,直到正月十五,会议才告一段落。

值得欣慰的是,主张进攻黑水城、巴蜀城的吕鸣沙提议推后计划,观望形势再说;龙新野也打着哈哈,他理所当然地赞成。

第二天,项炎羽就踏上归程,连父母都没顾得上。

途中休息,他梦到阿虞后悔了,半路回转,奔到他面前翩翩起舞,就像以往那样。可惜,梦终究是梦,那天他在城楼上,看着黑水城车队在视野中越来越小,小树人郁郁葱葱的树冠也看不见了。

回到烈焰城就好了,项炎羽安慰自己,阿虞房间还在,上到家具陈设下到牙刷碗筷什么都没动过,仿佛她从没离开。

他要坐着阿虞喜欢的摇椅喝雨花茶,摸摸摆在阿虞床头的蘑菇公仔,翻一翻阿虞亲手画的画,打理庭院中的虞美人花海,再去她最爱的树下吹吹风。

这么想着,再远的路也成了坦途,灼热阳光无异蜜糖。

车子驶入久违的烈焰城,他的心脏砰砰跳动,家也不回,径直驶向阿虞位于药场的房屋。

距离数十米,项炎羽就下意识踩住刹车,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承载无数甜蜜回忆的二层别墅成了断壁残垣,钢筋从墙壁里伸出来,墙壁黑漆漆满是被焚烧的痕迹。

这是什么意思?

后背凉丝丝的,双脚发麻,项炎羽呆呆坐在车里,不知身在何处。

管事的畏畏缩缩地过来,“首领,我们拦了,没拦住....”

项炎羽听到自己机械的声音,“谁?”

“吕小姐。”管事的忙不迭把带着伤痕的脸伸过来,委屈地说:“年前的事,吕小姐带了人,上来就把我们绑了,从车上拎着汽油,亲手把房子点了....”

烧画之后的事情,他想。

项炎羽颓然捂住脸,半天才说:“是不是还去过我那里?”

管事的偷窥他脸色,忿忿不平地说:“您那里也,也....吕小姐太过分了,不许我们去燕京报信,说,谁敢去,就剁掉谁的腿...”

此时此刻,虞白露体会不到“前男友”的悲哀,欢欢喜喜朝大米四人道别:“我去了,拜拜~”

可以放个大假,和妻儿聚聚,大米也很高兴,“走吧,多照几张相,有事让小白送信。”

小白就是蒲公英,至于送信,是鲁青松提出的设想:它飞得又高又快,等闲敌人抓不住,是最好的“信鸽”人选。

想的挺美,可惜,蒲公英一点都不给这位5阶强者面子,人一靠近,就跑的比兔子还快,别说送信,摸摸头都做不到。

倒是两棵树人,可以引它停在树顶,虞白露趁机试着拴过绳索。大概持续投喂的缘故,蒲公英勉强忍了,飞在空中的时候多了条尾巴,滑稽得很。

四舍五入,就是可以送信了!

跑到哪里去了?虞白露仰着头,很快在天边找到蒲公英的踪影,信心十足地应了,说句“等我的礼物”就跳上小树人手掌。

另一侧,刘霄寒也交代完了,拍拍张孟澜肩膀,“走了,最迟20天就回来。”

年过完了,其他4阶异能者陆续离开,回到原本属地,黑水城像往常一样交给张孟澜坐镇。这位4阶异能者念叨着“走吧走吧”,不忘提醒“路上悠着点,别弄出人命”

人命?

直到小树人顺着柏油道路奔入密林,虞白露才明白过来,戳戳他肩膀,“喂,我决定了,分居。”

捧着茶杯的刘霄寒喝一口,“不是,什么意思?”

虞白露板着脸,走到平台前端,把手伸进水箱,水草怪知道出来玩了,在里面可劲扑腾。

刘霄寒笑出声,拍拍身边:“乖,快来,有好东西。”

所谓好东西,笔记本一台外加太阳能充电器,燕京研制,夏天足够用了。

漫长假期,他从库里找出不少旧片,每晚放一部,虞白露看的津津有味;《古惑仔》系列、赌神系列、周星驰系列,开始受王家卫和李安的熏陶,昨晚刚刚看过《卧虎藏龙》。

倚天拔剑观沧海,斜插芙蓉醉瑶台?身后音乐从没听过,她奇怪地走回去,发觉是古装电视剧《唐明皇》。

“没看过吧?”刘霄寒得意,掰手指算算时间,“当时可火了,你还没出生呢。”

那么古早啊?画面还算清晰,演员衣裳可真漂亮,长路漫漫,她无所谓地坐到他身边,很快看入了神。

傍晚驻扎,篝火把空地映得亮堂堂,一只一米多长的野兔被架在火上翻滚。

虞白露啃着三明治,眼睛不离笔记本,专心致志地问:“杨贵妃什么时候出来?”

“早着呢,二十多集。”刘霄寒瞥一眼,往兔腿上撒香料,“经典吧,比后面电视剧强多了。”

确实精彩,虞白露仿佛回到追看《步步惊心》《仙剑1》的时光,把笔记本搬到树顶,放到床头才去洗漱。

看得出来,刘霄寒是位很讲个人卫生的男士,把换下来的衣裳洗净,搭在周围枝丫,这才回到中间,见到两张分得远远的单人床铺瞪大眼睛:“虞小露?”

虞白露答得理直气壮:“少儿不宜,不能摧残未成年小孩的心灵,知不知道?”

刘霄寒左顾右盼:“谁未成年?啊,谁是小孩?”

答案是小树人:“虞小树才三个半月!”

世事残酷,刘霄寒只好让步,唉声叹气地靠在平台边缘抽烟,一副受了打击的模样。

之后日子,他再也不肯随便驻扎路边,到达休息区才停下,攀到充当临时宾馆的参天大树上去。

小树人迷茫的仰着脑袋,令虞白露想起来就发笑。

西安、商洛、十堰、襄阳....长路漫漫,似乎没有尽头,道路两侧的树木一个模样。

夏季猎物比冬季丰盛得多,沿途猛兽很少骚扰,虽然行进速度比不上开车,安全性大大提高。

出发的第九天,小树人在南京城前停下脚步:黑压压的不死生物把城市团团围住,昔日省会、六朝古都死气沉沉,不复当年“曾伴浮云归晚翠,犹陪落日泛秋声”风采。

这是她的故乡啊!虞白露心中难过,视野模糊了。

刘霄寒搂着她肩膀,低声安慰几句,站到平台前端,按照路线图指挥小树人前进。

换成普通异能者,得把挡在路中的丧尸和变异植物清除掉,才能通过;否则就得像尸语者靠拢,扮成丧尸混进城。

小树人可简单粗暴得多。

只见它噗通一声跳到水中,沿着支流浮浮沉沉,比奥运会游泳健将还快;不等两岸丧尸回过神,早已追不上它了。

距离雨花台区还有5公里,支流就改道了,小树人左顾右看,攀上河岸,爬到一栋被植物湮没的大厦,看看地形,踩着道路两侧的商铺行进。

拜龙新野特训所赐,它爬高窜低的本事很厉害,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阻碍;每逢丧尸过多,或者树木挡路,坚冰形成的台阶就出现在它脚下,小树人毫不迟疑地继续前行。

“快了,到XX广场了。”刘霄寒沉着的声音不断传来,给失落的虞白露一丝安慰:“再拐个弯就到你家街道了。”

虞白露擤擤鼻涕,安慰自己,早就想到了呀!之所以迟迟不敢过来,就是不愿见到这种情形,可世道如此,谁也没有办法。

会好起来的,梁博士和墨医生都说,最迟几十年,丧尸老化,瘟疫消退,慢慢清理消毒,城市总是能夺回来的。

她还年轻,能等到那一天。

刘霄寒带着笑意说,“到了,虞小露,过来看看。”

想起自己温馨舒适的家,爸爸妈妈和外婆住过的家,心心念念的家,虞白露心脏暖洋洋;凭直觉,她认为另一个虞白露也住在那里,没有大的改动。

刘霄寒的声音突然停住了,下一秒钟,小树人的脚步也停住了,倒令她奇怪起来:有什么古怪动物/植物把自己小区封住了?

难道比得过七绝兽?她可带了5阶强者过来啊!虞白露信心十足地站起身,踱到刘霄寒身边,后者一手攥着她画的地图,另一只手握住她胳膊,手劲有点大。

那是什么东西?虞白露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几十米外的小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铁门生着锈,围墙高耸结实,几栋十几层的居民楼却不见踪影--仔细望去,它们坍塌成废墟,举目黑漆漆的,满是被烈火焚烧过的痕迹。

无论她还是另一个虞白露,再也没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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