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北京郊区,燕京
虞白露对燕京的印象算不上好。
年前离开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不会再来,至少是短期之内;世事无常,仅仅三个月,她就再次站在七大主城之首南门外,用扩音器喊道:“我姓虞,虞白露,来找吕莎莎--叫她出来!”
和上次客客气气不同,燕京南门戒备森严,荷枪实弹的守卫站在城楼楼顶,门口低阶异能者全力警戒,十多只4米高的混血黑背躬着身体发出呜呜声,彻底进入战时状态。
虞白露略有些紧张,回头望望平台两侧的大米小麦,又望向小树人脚底四辆挂着黑水城标志的车子:除了刘霄寒,火系宋俊彦也在,土系张孟澜像往常一样留守黑水城。
根据线报,吕莎莎从烈焰城搬回燕京,不存在人不在的道理。
果然,只隔半个小时,沉重的铁门向两侧敞开,四辆加厚加固的越野车驶了出来,在空地一字排开。
第一辆车下来一位穿着作战服的年轻女人,头发剪得短短的,倒像个男人,额头莲台印记,正是吕莎莎。
“为你家房子?”吕莎莎丝毫没有掩饰,抱着胳膊,扬着下巴,气势逼人,有种肆无忌惮的挑衅:“不仅南京,你在烈焰城的住处也被我一把火烧了,你想怎么着?”
欺人太甚。
怒火熊熊燃烧,虞白露声音从牙缝出来:“老虎!”
一根红褐藤蔓利箭似的冲出树顶,射向对方脸庞。经过几个月的恢复,它痊愈了,顶端神气活现地缠紧一把锋利匕首,相当有威慑力。
距离还有一米,不知从何而来的火焰交织成网,罩在吕莎莎身前。
藤蔓速度太快,径直碰触上去,立刻像弹簧似的远远跳开,划成一个弧形冲回树顶扎进水池。水草怪被惊动了,膨胀得原来越大,把大半边平台占据了。
糟糕!她叫着小树人的名字。
下一秒钟,从天而降的小雨把火焰浇灭了,却没能浸湿吕莎莎的衣裳--无形无质的旋风盘绕在她身畔,形成一个透明保护罩。
从越野车下来的异能者越来越多,个个气势强盛,不用别人介绍,虞白露就能分辨出来:
火系4阶,隶属燕京,黄头发;
水系4阶,隶属燕京,三角眼;
雷系4阶,隶属烈焰城,塌鼻梁。
最后的土系4阶是熟人,绰号秃子的贺图。
四人一字排开,像城墙一样把吕莎莎护在身后,虞白露反而沉住气,“缩头乌龟!你能躲一辈子?你们几个,谁先来?”
仿佛听见最可笑的冷笑话,吕莎莎哈哈大笑,笑着笑着腰都弯了。“你真是....胆大包天。区区一个药师,封印七绝兽出了点力,就敢来燕京撒野?”
“来者是客,我划两条道,你自己选。”她眼睛燃烧着怒火,伸手指向自己人:“他们都是我的兄弟,和你平级,无论你单挑战胜谁,才有资格跟我作对;要不然,刘首领正式宣战,我们燕京肯定全力以赴,不让刘首领白跑一趟,怎么样?”
最后一句话,她是对着越野车里的刘霄寒说的。
后者并没下车,只是从敞开的车窗探出头,叼着烟说:“战不战的,你说话不管用,先把眼前的事情了了:平白无故烧别人房子,说出天去,你也不占理。”
“或者,你让吕鸣沙出来说话,项炎羽也行。”他吐出一口烟圈,目光从四位异能者面上掠过,忽然笑了:“过完年了,还在燕京聚着?眼瞧快过冬,可真有闲功夫。贺图,我想想,一年没见了吧,别来无恙啊?”
上次他及时赶到,救下大米紫薇等人,被截住的贺图立下“不进陕甘宁”的誓言,还斩断三根手指,才算保住条命。
秃子露出尴尬的笑容,看看越野车,又看看刘霄寒,打着哈哈:“刘老大,过年好哇!上次您去接虞小姐,现在成一家人了,真是缘分呐!”
吕莎莎被这句话逗笑了,朝着树顶虞白露招招手:“你不是想单挑吗?你随便选一个,赢了,我赔你家房子,输了~你留在燕京种药,种个十年八年,把这次封印行动的药材缺口补上。”
“你拿什么赔?”虞白露深深呼吸,告诫自己保存理智,“我赢了,你一砖一瓦给我把房子盖上!”
随后她指着火系4阶黄头发,“你第一个,你来!”
不光黄头发,所有人都愣了愣:火克木,火系对付植物天生有优势;看看小树人,顿时明白过来。
黄头发也不是傻瓜,脸色郑重地朝伸出右手,一团篮球大小的火焰出现在上方,随后是第二团,第三团....
“老刘,你心够大的。”属于黑水城的车里,宋俊彦把脑袋伸出车窗外面,嘴里不停埋怨:“舍得让嫂子出马?万一磕了碰了,悔都来不及。”
刘霄寒叹口气,责怪中带点自豪:本该被护在怀里的女生能独挡一面了。“没拦住--倔着呢。”
说完这句话,他走下车子,朝前走几步。
战斗已经打响。
一团又一团烈焰把小树人围在正中,形成烽火燎原之势,从天空俯瞰下去,万红丛中一点绿,相当壮观。
“小树,拼了!”虞白露拥住树干,把能量奋力输进去。
小树人挥舞着胳膊,淅淅沥沥的细雨化成滂沱大雨,火焰逐渐黯淡,熄灭。
借着雨势,红褐藤蔓悄无声息地冲过空地,结成一张房屋大小的网,朝敌人盖了下去。
可惜,黄头发连人带伞被一层隐隐约约的火焰笼罩着,雨水无法浇灭,藤网略一接触就不得不退避开去。
达到4阶的异能者可以操纵各系元素,沙漠中的雷震天就能结成雷网,和她的植物抗衡。
消耗战?
虞白露丝毫不畏惧:5系木晶石在身边,另外3阶4阶晶石在小树人嘴巴里。
雨越来越大,视野逐渐模糊,人们不得不避到车中、城楼底下,或者披上雨衣。
助理撑起伞,吕莎莎用手帕擦擦脸上的雨水,用复杂的目光盯着几十米外的小树人:曾几何时,她嫉妒过那个女孩子,异能比自己高,还是非常重要的木系,随即安慰自己:只能种种药,胆小孤僻,成不了大事。
想不到有朝一日,虞白露居然出尽风头,不仅被刘霄寒护在羽翼下,未婚夫也在会议投下反对票,反对她去冒险。封印那天,天知道吕莎莎多盼望她留在结界里,在七绝兽肠胃里慢慢腐烂。
一棵古怪植物霍然张开,把小树人树冠罩在里面,很像一把雨伞。
防御奇高的S阶植物,虞白露杀手锏之一,吕莎莎并不陌生,皱皱眉,随意看了看头顶,突然把伞远远摔了出去--伞面一团烈焰,是烈焰城的标志。
“大仙!”虞白露喊。
仙人掌动了动,数十枚钢钉般的利刺激射而出,穿透雨幕击向敌人,却被一层火焰阻住了。
对付她的办法,敌人早就研究透了,虞白露略微沮丧,迟疑着,摸摸跃跃欲试的水草怪:“等等,再等等。”
杀手锏不能一次用完。
换成鲁青松,一定能干净利索地解决敌人,虞白露想着,拍拍小树人。
一棵又一棵大力士仙人掌钻出地面,击打着铅球似的金琥;一丛又一丛九头藤、噬人树屹立在雨中,藤蔓像女鬼的黑发般掠过空中。
拉锯战漫长而激烈。
每逢植物逼近,火焰变得非常明亮,击溃它们;随后火焰禁不住雨水的侵袭,很快被浇灭。
对付火系还行,雷系、土系就麻烦的很,水系自己很难搞定,虞白露百忙中瞥向那边。
“这也不是事啊。”观战的宋俊彦嘀咕。
刘霄寒并没答话,专注地盯着交战双方,雨水围着他形成一个中空的人型空间,无法沾到发丝、衣裳、肌肤。
突然之间,他侧过头,望向来路:一辆车子正沿着道路疾驰,在视野中越来越大,一头冲入小树人操纵的雨幕--奇怪的是,车身周围白气蒸腾,把雨水都蒸发了。
“阿虞!莎莎!”司机不等车停稳,就匆匆冲了下来。只见这人家居衣裤,脚上是双拖鞋,居然是项炎羽。“停手,都给我停手!”
雨水迅速打湿他的衣裳,随即无声无息化成水汽蒸发了。
哼哼,有什么好说?
虞白露拍拍小树人,暴雨消失的很快,映着阳光,一道彩虹出现在空地之间。
刘霄寒笑了笑,走到小树人前方,“项首领,等你很久了。”
项炎羽仰着头,在枝叶间寻找虞白露的身影,“阿虞,阿虞?”
虞白露探出脑袋,却没说话。
吕莎莎突然开口,语气满是嘲讽:“还有第三条路,项首领是我哥哥,是我的人,你们打赢了他,我愿赌服输,任凭你们处置,怎么样?”
刘霄寒丝毫没有意外,轻松地说:“项首领,你的意见呢?”
项炎羽满脸悲伤,大声说:“阿虞,我,我对不住你,是我的错,阿虞。”
虞白露有点头疼,“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找的是吕莎莎。”
项炎羽摇摇头,“我没保护好你的家,何况,她是为了我才,才迁怒,阿虞,我很抱歉,真的。”
要是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嘛?
虞白露不感兴趣,挥挥手:“我没怪你,你让开。”
吕莎莎朝黄头发做个手势,大步走到项炎羽身畔,挑衅地扬起下巴。
不等虞白露招呼,红褐藤蔓已经朝她脖颈卷了过去,仙人掌动了动,像武林高手发射暗器那样第二次发动攻击。
和上次一样,植物们依然没能击中敌人,反噬却大得多得多:藤蔓前端的匕首突然变成白炽色,继而融化成铁水;利刺则消失得无影无踪,像露珠一样蒸发了。
5阶强者的实力!
刘霄寒皱皱眉,一道密不透风的水帘从天而降,挡在小树人面前。
隔着门帘般的水帘,虞白露看到吕莎莎志得意满得笑,又对项炎羽说句什么,后者面无表情,看也没看她一眼。
“阿虞,今天的事,给我个机会,行吗?”项炎羽诚恳地说,眼中满是希翼:“这两个月,我按照以前的照片,正给你重盖房子,重新收集家具、东西,我知道不可能一模一样,可我保证,我尽力。”
覆水难收。
虞白露半点兴趣也没有,“我没兴趣,你自己留着吧。”
项炎羽凄惨地笑,声音带着乞求:“阿虞,我知道,没了就是没了,回不来了。你就当,看在以前的份上,帮我这一回,行吗?”
很难说什么触动了虞白露:对方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从沙漠归来,对方欢欢喜喜来迎接?燕京会议,对方投下至关重要的反对票?亦或者,年前告别,项炎羽喃喃说,阿虞,你相信我,我也能做到?
忽然之间,她有点可怜面前这个男人了:《末日雄霸天下》也好,现在这个世界也罢,他真心爱过另一个虞白露吧?
外婆墓碑上的忌日浮现在脑海里,整整七年,另一个虞白露是在他身边度过的,何况....他居然没碰过那个可怜的女孩子。
于是虞白露迟疑着,看看刘霄寒,后者目光满是信任,比了个“OK”的手势,显然让她决定。
“项炎羽。”她大声说,“你以前照顾过我,我领你的情,今天就这么算了。”
项炎羽眼睛湿润,低声说:“阿虞,我不想这样,你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来,好不好?”
虞白露摇摇头,说,“我的家回不来了,你不用费力气了。还有,我不欠你的了,不用再见了。”
随后她拍拍小树人,说声“走,回家。”
那棵树真的调转身体,顺着来路摇摇摆摆跑走了,像一棵移动的西蓝花。
刘霄寒洒脱地朝项炎羽打个招呼,回到自己的座位,车子一溜烟开走了。
周遭安静下来,地面仍然湿漉漉,树木和青草被雨水洗得青翠动人,不知名的野花在夏风中摇摆。
项炎羽目光停留在道路尽头,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了,依然呆呆立在原地。
吕莎莎站在他身边,咬着牙说:“你不是爱她么?把她抢回来啊?”
项炎羽一言不发地钻回车里,像来时一样迅速地离开了。
空地只剩吕莎莎一个人,茫然环顾四周,发觉自己孤零零地,被整个世界抛弃了。她是个要强的女人,不肯在别人面前丢脸,握紧拳头强撑着,回到车里才把脸埋在纸巾里。
“哥,哥。”她哽咽着,像个没成年的孩子那样嚎啕大哭:“他说两清了,再也不欠我的了。”
看了一场好戏的吕鸣沙在后排吸着烟斗,半天才说:“行了,没点出息,天底下男人多得是,再找一个好的。”
吕莎莎拼命摇头,摇得脖子都疼了,把额头抵在贴了膜的车窗上,未婚夫再也回不来了。
还是幼稚,吕鸣沙慢悠悠地吐口烟,话语带着笃定:“急什么?水火不容,那两个人早晚....放心,哥哥早晚给你出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