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7月24日,江苏南京,东海海岸

正午最炎热的时候,整座海边别墅被翻了个底朝天,吕鸣沙房间夹层、地下室的秘密呈现在阳光下。

首先是异能者资料。

一万多名各系异能者,上至5阶强者,下至普通的1阶小兵,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活着的死了的,资料应有尽有,保罗万象:父母配偶、亲朋好友,性格爱好,值得一提的是子女。被分成灾难前出生和灾难后出生。

前者还好,后者被单独归档,从出生医院到幼儿园、小学,每月都有专人记录、研究、对比,像对待某种珍稀动物。

踏足过沙漠的缘故,刘霄寒对“碧螺湾”几个字非常敏感,一眼便叮住,按照编号找出几个公文袋:从4阶雷震天,到3阶金彪、张猛,2阶魏振永李立忠,每人都有数位子女被接到燕京周边某座小型基地。最多的是金彪,足足13个,都被吕鸣沙随时随地监控。

“看见没有?”龙新野站在一个单独书架前面,抽出一个夹子翻看,面无表情地说:“只要人不在了,就把小的接管了,跟养猪一样。”

刘霄寒拿着写着自己名字的资料看了又看,什么也没说便啪地一声合拢,想卷起来,却太厚太大,随手交给林助。

相形之下,项炎羽就沉默多了,略带茫然地打量密室;事实也是如此,即使他过来歇脚的时候,也和吕鸣沙各有各的居所,从未踏足此处。

尽管都是一方首领,见到堆到天花板的七大主城、大大小小的幸存者基地、尸语者据点、被丧尸充斥的城市、乡镇资料的时候,三人都被震惊了。

上至高管、中枢机关,药场、水电中枢,下至暗哨、间谍,烈焰城北墙左侧角落被海兽撞塌,重新修补;黑水城建立在丘陵之上,地下管道陈旧,进攻时宜安放□□;燕京有4条暗道,看项炎羽的脸色,其中两条是他不知道的。

刘霄寒拍拍黑水城那个箱子,难得调侃一句:“和你们这些国字头的比起来,兄弟就是土匪,顶多占个水泊梁山--东西我就拿走了。”

龙新野没有意见,项炎羽面无表情,仿佛没听见。

最后的也是最有价值的,各个省市地区的资源、矿产、贵重金属,七系晶石更是齐全,从沙漠到森林、再到水域,只有位高权重这才能收集。无论异能者还是军队,只要按照地图探索,都会大有收获。

“这些东西,怎么处置?”龙新野笑笑,看看彼此保持三米距离的两位5阶强者,“还有,兄弟为了自保,在燕京安插内线,听到吕鸣沙的计划,连夜赶了过来,算是运气不错,就此一劳永逸。”

“事情不算完,吕鸣沙在燕京只手遮天,手下六位4阶异能者,哪个都不是吃白饭的。”他摊开双手,坦诚地说“我一个小时之后便赶过去,该善后善后,该动手动手,两位什么打算?”

燕京位于七大主城之首,地处华夏枢纽、风水宝地,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由陈铁金、吕鸣沙和他三位首领共同执掌;现在前两人死了,龙新野一家独大,加上战斗力极强的蛟龙部队,在燕京处于绝对优势。

一句话,燕京要变天了。

这人倒也爽快,开诚布公说了出来,刘霄寒想了想,坦诚地说:“我欠你的情,只要我在,黑水城不会和你为敌。我在陕西待惯了,懒得换地方,燕京的事我就不插手了。可有一点,等把虞白露送回黑水城,我会去趟燕京,找贺图几个算账。”

龙新野像是预料到了,用力握住他的手:“一言为定。”又说,“项首领,你的意思呢?”

足足过了半分钟,项炎羽才干巴巴开口。“龙队长,你救了阿虞,我感激你;可一码归一码,烈焰城和燕京是盟友。”

龙新野用嘲讽的目光望着他:“项首领,你还不知道吧:吕鸣沙亲口逼问露露,你的灵魂石下落。”

项炎羽目光悲戚,喉咙哽咽,一时说不出话。

提到这三个字,刘霄寒微微动容,说句“就这样吧”就沿着阶梯回到地面去了。

别墅门口人来人往,有人搬东西,有人清点仓库,有人被押进临时看守所。黑水城征用两辆救护车,把伤员运回去。

左侧花木葱茏,不乏对活人虎视眈眈的高阶战斗植物,一个年轻女孩默默藏身其间,不仔细找,谁也发现不了。

他刻意加重脚步,女孩子受了惊似的侧头看,嘴唇动动,于是刘霄寒走过去,植物们动也不动。

“累吗?”刘霄寒揽住她肩膀,关切地打量她脸色,“睡一会,天不热了就走,啊?”

虞白露把脸埋在他肩窝。“我能感觉到小树。”她低声说,望向黑水城方向,“它也醒过来了。”

她的黑发湿漉漉,带着皂角香气:片刻之前,她无论如何不肯进别墅,直到刘霄寒到来,才凝出清水在空地冲洗,换上他带来的干净衣裳。

刘霄寒满心怜惜,“那家伙有我的石头,死不了的,就是笨了点,不中用。”

虞白露怒目而视:“它尽力了,不许你欺负它。”

说完她开始发愁,把两枚种子的事情讲述一遍,刘霄寒却一点都不意外。

“正常,S阶植物鬼得很,生死关头出于本能就休眠了,刚两、三天吧?”他算算时间,回忆着自己的经历:“老虎和水草都是过了很久,才到你手里的。”

虞白露安了心,他忽然满心怜惜:“虞小露,以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啊?”

片刻之前,吕鸣沙也说过这句话,虞白露心脏颤了颤,仰头望着他的脸,半天才点点头。

门前一阵骚动,七、八位萎靡不振的精神系异能者被蛟龙部队的人押了出来,两两用手铐铐住,很有点狼狈。

队伍中间的小汪目光一扫,立刻冲着这边跑,停在战斗植物们攻击不到的位置,伸着脖子喊:“虞小姐,梁博士一家十几口被吕鸣沙关在水牢,我们为了博士才~我们也不想啊!”

换成平时,虞白露会说,你们的精神攻击呢,留着过冬么?现在什么心情也没有,扭过头去。

小汪脑子好使,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除了博士,我们都是2阶,只有一击之力,又没有晶石,吕鸣沙手下满坑满谷,我们再多一千个也只能束手待毙,不得不同流合污,实非所愿。事已至此,如之奈何?”

这人文绉绉的,把刘霄寒听烦了,冷冷地瞪着他:“汪院士,别说没用的,去年11月燕京,梁博士找过来,说是大局为重,我们二话不说,连人带树上去拼命;结果呢,你给我来个过河拆桥?今天的事,怎么解决?”

小汪成天闷在中科院,做实验都来不及,很少离开燕京,和刘霄寒这种强硬的一方首领从没打过交道,额头冒出豆大汗珠,“我们也不愿助纣为虐,是吕鸣沙恶贯满盈,实在....”

“吕鸣沙死了,我只找你算账。”刘霄寒哼了一声,仰头想了想,“去年贺图那事,也是我赶到山西去的,怎么了结来着?”

靠在车边的林助在刚才战斗中受了伤,脑袋绑着绷带,高高举起左手:“贺图识相,留下三根指头,发誓不进陕甘宁半步;当然,这回他哪儿都去不了了,一会儿老大就找他算账。”

手指头!

小汪咽口唾沫,不由自主往后退,“我们愿意将功补过,对讲机,你们需要吧?”和他拷在一起的大毛却张大嘴巴,哇哇叫着朝前扑,“虞小姐,虞白露!你知不知道,你的意识坠进识海太深,大脑彻底停转,要不是我们几个没日没夜呼唤你,你早成植物人了。”

背对那边的虞白露忽然僵住:陷身血海的时候,来自天空的话语成了她唯一的温暖和希冀。

刘霄寒感觉到了,单臂把她搂进怀里,喷地笑了:“怎么,你挖了坑,还得谢你不成?给中科院写封感谢信?再给你送面锦旗?”

大毛干笑着,连连摇手:“没有的事,我们真是被逼的,我爸我妈我老婆我孩子都~”

这句类似“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的话没说完,话语变成惨叫。

虞白露有点迷惑,发现他右胳膊被捕蝇草叶夹咬住,被提到几米高的地方拼命蹬腿,连忙叫“松开,松开~”

这么一折腾,血淋淋的大毛被送进医务室,小汪只好也跟着过去。

刘霄寒叹了口气,低声问:“你怎么想?”

虞白露摇摇头,意兴阑珊地靠在他肩膀,什么也不想。

一个大黑个子远远拎着保温桶和纸袋过来,往植物外圈一放,笑呵呵地,“来来,吃点喝点,人是铁饭是钢,露露,都是你爱吃的。”

是蛟龙副队黑塔,在紫禁城特训那段时日,虞白露和他们吃吃喝喝,混得熟了,想起逝去的文碧璇,忍不住又难过起来。

大概常出任务,蛟龙部队大厨手艺很好,锅灶也随车带着,爆羊肉、红焖鸡、干烧鱼、炖牛肉,外加四个素菜,满满几大饭盒,闻着很香。

刘霄寒倒了一大碗热汤,“来。”

虞白露不接,小声说:“我不饿。”

刘霄寒拿起勺子,盛到她面前,哄小孩似的:“喝一点,剩下给我,啊?”

他来的时候穿一件黑POLO衫,现在换了短袖衬衫,虞白露心软了,慢慢喝下去,又酸又辣,胃里舒服多了。

“刘霄寒。”她说,“我想回家。”

刘霄寒发自内心地笑,应一声“好”,端起一盒饭扒几口。

别墅门口人影晃动,龙新野和项炎羽一前一后走出,像是不欢而散,脸色都算不上好。前者打个招呼,回到队友身边,后者径直走过来,停在捕蝇草攻击不到的地方。

“阿虞,我想和你说几句话。”项炎羽说。

虞白露低头喝汤,一点反应也没有。

于是刘霄寒啃着鸡腿,“项首领,我老婆没空。还有,今天的事,还不能算完,咱们来日方长。”

项炎羽仿佛没听见,带着恳求说:“阿虞,你相信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我这辈子从没想过,吕鸣沙会,会,”

虞白露不想再听到那个名字,下意识捂住耳朵,就连和对方是盟友的项炎羽也开始厌恶。

她想让对方走开,抬起头看到对方惶急的脸,突然想起,立在孤岛之上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女孩子,提起项炎羽时幸福得像花儿一样。

终究欠了另一个虞白露的情,虞白露想。

于是她大声说:“项首领,我相信你,相信你不会害我。”

惊喜骤然把项炎羽整个人笼罩了,像频是的人抓住浮木。“阿虞,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我发誓,我会尽力保护你”

“项首领,我,我想没有必要了。”虞白露站直身体,扬起下巴:“今天是个意外,我自己能应付,还有老刘和黑水城呢。”

隔着几棵摇摇摆摆的战斗植物,项炎羽脸色黯淡,声音很轻:“阿虞,还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还有什么?

虞白露有点迷惑,又有点头疼。

刘霄寒大大方方起身,说句“我看看大米去”,忽然吻了她额头一口,这才拎起没吃完的饭盒走了,所过之处,植物们乖乖让开一条路。

这个家伙,虞白露摸摸油腻腻的额头,眯着眼睛,心情好了许多。

项炎羽触电似的避开目光,盯着她那双鞋子:普普通通休闲鞋,一看就是随便从别墅找的。

“阿虞。”他嗫嚅着,半天才发问:“以后,你还回来么?”

虞白露想也不想就摇摇头。“我会回南京,不会再去烈焰城,燕京也不去了。”

这个答案是项炎羽意料之中的,黯然说:“阿虞,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上次说过,朋友也做不成了,于是虞白露继续摇头,“有事你通告黑水城,或者告诉冯景洪,青木会每年聚会。”

项炎羽笑得比哭还难看。“阿虞,你真的,就这么,不要我了?”

虞白露觉得自己尽力了,懒得再说,摆弄起花草种子。

过了很长时间,项炎羽才恳求说:“阿虞,看在以前的情分上,你给我画幅画吧?你知道,不光南京,烈焰城也....”

他像个乞求糖果的孩童,眼中带着希冀,“阿虞,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能不能,再给我画幅画?画你最喜欢那幅,我挂在卧室里的。”

“我向你保证,我,我再也不会在你面前出现,再也不会打扰你,再也不会伤害你。可我想让你知道,如果你过得不痛快了,有人欺负你了,或者,或者你可怜我,想起以前的日子,我在烈焰城等你,我这辈子不会娶别的女人,阿虞,刘霄寒对你再好,我也想让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我这么个人,我等着你。”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想到什么说什么,一会儿说起往事,一会表达悔恨,一会乞求同情,完全把主题错过去了,半天才发觉,虞白露盯着手里的种子,不知想些什么。

“我不愿意。”她硬邦邦地说,右手拍打地面,一丛从茁壮茂盛的九头藤拔地而起,枝叶纠缠摇摆着把她遮盖起来,什么也看不见了。

一个小时刚到,蛟龙部队就出发了,带着被俘虏的精神系异能者和吕鸣沙残部--逃走一部分,死了一部分,别墅人手只有1/3了。

看上去项炎羽想多待一会儿,可烈焰城方面车子到了,带来他父亲的消息,加上吕鸣沙之死牵连极广,烈焰城势力缩减,他无可奈何地在藤蔓之外告别,一步一回头地走远。

太阳朝西方坠落,数辆来自黑水城的越野车踏上归程。混血黑背伤了几只,两只头犬都活着,速度慢了许多,老李心疼得很。

车厢安静得很,刘霄寒不时从后视镜看一眼,虞白露把外衣往身上扯一扯,找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她要找到小树人,把所有的植物们种出来,挨个亲一亲,喂喂肉和奶茶,最后轮到小狐狸,搂着它躺在自己的别墅里,嗅着玫瑰花和芍药香气进入梦乡。

让血腥成为历史、噩梦,再也不会沾染。

什么时候,黑水城成了她在这个世界心心念念的地方?虞白露自己也不知道。

夜色降临之后,车队停下来吃晚餐,歇歇脚,就继续上路了。

开车的林助喝着咖啡,讲起一个关于企鹅的冷笑话,刘霄寒捧场地笑。后排虞白露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车辆急刹车,她往前一滚,靠在车椅--

黑背呜呜咆哮,几束车前灯把前方映得雪亮,道路正中,赫然立着一棵长着手脚的桑树!

它两颗黄澄澄的大眼睛闪闪发亮,期待地盯着车前的黑水城标志,把树冠凑下去。下一秒钟,它伸出树枝胳膊,把一个满脸泪水的女孩子捧到自己面前,用鼻子蹭蹭,像是在说,我一直在找你。

虞白露的7月24日开始得非常糟糕,总算运气不错,午夜时分有了个好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求个预收《在勇者游戏开餐厅》

周三到周末出差,更新时间不稳,抱歉,临近结局,就写到哪里算哪里了,谢谢看到这里的读者盆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