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江苏南京,烈焰城
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
农历白露那天,项炎羽做了个梦。
梦里他回到鲜衣怒马的青年时代,在碧波荡漾的未名湖畔信步而行,无意间邂逅一位美丽少女。
阳光暖洋洋的,小鸟在树梢蹦蹦跳跳,一圈圈涟漪从岸边荡漾开去。她一看就是在宠爱中长大的,神气活现地像一只快活小鹿,在显然是父母的中年夫妻身边蹦蹦跳跳,偶尔拾起一朵落花。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22岁的项炎羽双脚像生了根似的扎在地面,背脊靠着一棵树,默不作声地点起一根烟卷。
春风如陈酿,令人心头熏熏然。
少女掠一掠乌云般的长发,故意盯着湖面,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在他脸庞偶尔转个圈就溜走了,花瓣似的小嘴叽叽咯咯说个不停,什么“等我考进来如何如何”,什么“北方好干,我才不要来。”
TOP2大学,配得上她吧?
22岁的项炎羽挺起胸膛,开始庆幸,自己留在国内读大学。
时隔多年,31岁的项炎羽明白,此情此景是场梦。
事实上,他巴不得做梦,以至于天刚刚黑就躺在床上,期待梦境的降临。
上月梦到阿虞父母去世,只剩伤心欲绝的一老一小,他担起重担,料理后事。从那以后,阿虞没有爸爸妈妈了。
上上个月,他梦到自己告诉阿虞,自己有未婚妻,过几年,就是别人的丈夫了。阿虞哭了,抽噎着肩膀一缩一缩,哭得他的心碎了,到父亲面前说,退婚。那是他成年以后第一次挨揍,被沉着脸的父亲用家法打得背脊满是红痕,肿起两指高。阿虞心疼坏了,眼睛红的像兔子,肿得像桃子,用浸湿的毛巾敷在他背上,带着哭腔说:二习,不结婚就不结婚,我喜欢你,你喜欢我,我们永远不分开。
毛巾凉丝丝,真舒服。
上上上个月,他梦到阿虞外婆去世,阿虞彻底崩溃了,整天浑浑噩噩,躲在屋子里反复地说,二习,都怪我,外婆很疼吧?二习,你帮帮我,让外婆别死,好不好?
那天之后,阿虞就只有他了。
当然,并不总是噩梦,也有幸福美好得令他不忍心醒来的时候,比如现在:
31岁的项炎羽满心惆怅地望着湖边那个美丽动人的少女,心想,时光能停留就好了,没有忧愁没有烦恼,沉浸在彼此最美好的时光,他宁愿不做5阶强者、不做一方首领、不....
突然之间,鸟叫夏然而止,碧波荡漾的湖面被土壤吞没,草地化成灰扑扑的石块,中年夫妻消失在空气中,连背后的树都靠了个空。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梦境中的项炎羽睁大眼睛:阿虞还在刚才的位置,身畔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棵十、七八米高的树,周围生满她最喜欢的虞美人,左边长着一颗房屋那么大的粉蘑菇,右侧盘绕着碧绿海带,前端飘到天上去。
项炎羽第一反应是亲切:自从阿虞离开,他再也没见过面前两棵植物了。
鲁青松也好,其他4阶木系异能者也罢,纷纷利用种药间隙,登山下海入林涉川,寻找S阶植物。可阿虞性格孤僻、从不踏出烈焰城半步,他只好代劳,一边应付七绝兽,一边高价悬赏,又亲自出手,好不容易才弄来两颗S阶植物。
带回来那天,阿虞嘴上不说,眼睛露出久违的笑意,风尘仆仆的项炎羽顿时觉得,没白白辛苦。
此时他仔细一瞧,不知什么时候,阿虞换了衣裳,不再是初见时那条令他记了一辈子的绿裙子,而是她20岁生日,自己送给她的大红蛋糕裙:巴洛克风,腰间系着缎带蝴蝶结,长及地面的绸缎裙摆缀着手工攒成的虞美人花朵,花心一颗颗珍珠和钻石闪闪发亮。
阿虞常说,上辈子两人见过,他是楚霸王项羽,她自然便是虞姬了。于是她喜欢汉服,那幅挂在他卧室的定情之作就是两人穿着汉服画下来的,他很喜欢。
等到阿虞过生日,项炎羽忽发奇想,订做一条欧美风格的裙子当成礼物,阿虞果然欢喜极了。每逢风和日丽的午后,他公事闲暇之余,在她那所小房子里喝茶,阿虞穿着红裙翩翩起舞,他击掌唱歌,日子快活极了。
这是新的梦?不,不不,哪里不对劲。
项炎羽本能地皱起眉头,盯着那棵树干满是斑点的树:阿虞喜欢虞美人,对其他战斗植物毫无兴趣,从没主动种过,更别提铁桦树了。
他试着伸出手,立刻发觉不对:以往梦境,他只能像个旁观者,重复观看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控制不了曾经的自己的身体,现在不一样了。
这不是梦!
就像为了证明这个念头似的,阿虞原本正百无聊赖地围着铁桦树转圈,不时摸摸大蘑菇,或者扒拉一下海带叶子;现在两棵S阶植物突然齐刷刷把顶盖和叶片指着项炎羽的方向,她迷惑地歪过头,顿时呆住了,揉揉眼睛,发现他不是幻觉,立刻泛起泪花。
随后她像个小牛犊似的朝前冲,毫无疑问,下一秒钟就会扑到他怀里--她已经做过千次百次了呀!
可惜,她狠狠撞在一面透明坚硬的墙壁上,整个人被弹了回去,鼻子和额头都撞肿了。可怜的女孩子流着泪,扑到有质无形的墙壁上,双手不停拍打。
项炎羽的心都碎了,一个箭步疾奔过去,安慰她两句就退后一步,狠狠一脚踹中透明墙壁。力气使得太大,脚震麻了,隔在两人之间的墙壁硬得像石头,半点反应都没有。
妈的,他挥挥手指,两道细细的蓝色火线盘旋一周,撞到头顶墙壁。换成铁板,也得发热、融化,现在却连个痕迹也没有。
不知是不是他出手的原因,墙壁突然抖动起来,地面也随之震动,就像有什么怪兽在地下伸个懒腰。
周遭扭曲、翻滚,视野尽头灰蒙蒙,天地逐渐融合,项炎羽有种不祥的感觉,这场梦即将结束。
“阿虞!”他大声叫喊,张开胳膊,却无法碰触近在咫尺的女孩子,“阿虞,你回来吧,啊,别生我气,你回来,啊?”
阿虞拍打几下就停了手,转身指着那棵铁桦树,不停喊什么。
树?
项炎羽很迷惑,突然发觉,阿虞在视野里越来越红--不仅是她,蘑菇、海带和铁桦树都笼罩着一层古怪红光,那面墙也在红光中暴露出来:它不是笔直笔直的,而是弧形,像个倒扣过来的大碗,把阿虞和铁桦树、两棵植物罩在里面。
空气越来越热,呼吸都不通畅了,项炎羽不知所措地按住墙壁,发觉一墙之隔的阿虞在写字:她一笔一划画了个方块,补了几笔又划了两道弯。
一秒钟之后,阿虞消失了,连带着树和植物统统不见,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项炎羽大声喊着她的名字,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迎面是黑洞洞的天花板,身下是自己的床铺,窗户开了一条缝,天鹅绒窗帘轻轻摆动。
那场梦....是梦吗?
太古怪了,他坐起身,打开台灯,看向自己双手:片刻之前,手掌还被墙壁烫得快烧起来,现在平平整整,什么异常都没有。
动动右脚,不疼不痒,更没崴伤。
项炎羽只好阖上眼睛,回忆着梦中情景:那是个陌生且古怪的地方,天地之间只有孤零零的铁桦树是绿色,其他地方灰蒙蒙,像是永不醒来的噩梦。
阿虞看着孤单,有两棵植物陪着精神还好,见到他高兴极了,眼里闪着喜悦和希冀的光,他很久没见到她这么快活了。
以往梦境,他梦到的都是过往,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刚才的阿虞却是他从没见到过的。
会不会,不是梦?
项炎羽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被打造成虞美人形状的吊灯。
阿虞为什么出现在那个地方?
她明明在千里之外的黑水城,躺在另一位5阶强者身边--这个念头涌入项炎羽脑海,嫉妒、悔恨和无能为力充斥着他整个胸膛,令他无法呼吸。
他点起一根烟,连抽几口才缓过劲,慢腾腾起身,走向洗手间。
阿虞最后在墙壁上写了什么?项炎羽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着。
消失瞬间,她右手食指烫焦了,依然不肯停,执着地划来划去--是个方块,里面是个十字?
那是什么东西?
项炎羽回到卧室,刷地拉开窗帘。昨天下了一场雨,空气湿漉漉的,夜空并不明朗,月亮不知去了哪里,半点光亮也没有。
他的目光望向庭院中间,一棵花树静悄悄矗立着,周围长满娇弱鲜艳的虞美人--树?
树木?项炎羽突然无法呼吸,手指冰冷:那个方块中间,阿虞写的是个“木”字!合起来是个“困”字!
她被困在那个古怪地方!最后两道弯曲弧线,仔细想想,中间她用手指点了点,来不及画圈了--是SOS!
阿虞在向他求救!
十九个小时之后,项炎羽好友兼左右手、4阶风系顾长明指着他的鼻子,唾沫喷得老高:“你TM是不是有病?啊?你TM是不是脑子进水?你TM怎么想的,你告诉告诉我,啊?”
项炎羽黯然,按按手掌:“明哥,你坐下,听我说。”
“听个屁!”顾长明一蹦八尺高,眼睛都急红了,也可能是气得:“姓项的,实话告诉你,早看你不顺眼了!你看看你干的这些破事!”
项炎羽刚想开口,就被他骂了回去:“怎么着,虞白露要结婚了,你想明白了,要把人带回来?你早干什么来着?啊,我就问问你,吕大哥活着的时候,三催四请,几次让我劝你,求着你跟他对付黑水城和巴蜀城,你是怎么说的?你TM干什么去了?煮熟的鸭子都让你飞了!”
“别跟我提他。”项炎羽沉声说,愤怒地指着外面:“要不是他,阿虞也不会走。”
虽然没有证据,可两人心知肚明,吕鸣沙觊觎虞白露,八成和后者逃离烈焰城有关联。
“对,对。”换成别人,得给5阶强者留面子,顾长明和他兄弟多年,可没有半点顾忌。“是吕鸣沙对不住你,看上虞白露又想要挟你,是他的错,是他不地道,黑了心,想当皇帝想疯了,走火入魔了。”
“可他一点没做错:他想把巴蜀城、黑水城灭了,压倒青木城,自己说了算,自己当老大。我告诉你,我宁愿他做成了。”顾长明挥舞着胳膊,“总比现在看别人脸色强十倍,强百倍!”
今时不同往日,吕鸣沙一死,龙新野掌控燕京,烈焰城孤掌难鸣,已经被黑水城巴蜀城联盟压在下面。
足足过了五分钟,项炎羽才开口。
“明哥,算了。”他挥挥手,意兴阑珊地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顾长明发泄一通,哼哼着说,“有什么用?只能忍着。陈铁金死了,吕鸣沙没了,形势比人强,你我能怎么办?MDB,龙新野那个SB,玩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早知道,我专门....怎么着?”
他困惑地看着项炎羽,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你真要去找虞白露?”
项炎羽点点头。
顾长明盯了他一会儿,确定对方没开玩笑,又是一蹦八尺高:“你想什么呢?啊,大哥,老大,羽哥?行不行啊?虞白露要结婚了,听明白没有,她要结婚,你找她有什么用?”
求她别嫁给刘霄寒?
她肯听的话,年初就不会走了,再说,刘霄寒能答应吗?不翻脸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快完结啦,求新文预收~《在勇者游戏开餐厅》谢谢看到这里的读者盆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