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江苏南京,烈焰城

临近寒冬,风中带着萧索之意,茶凉得很快。

足足用了一分钟,顾长明才消化完哥们的故事,带点迷惑地说:“你的意思是,昨晚虞白露在梦里向你求救?”

项炎羽郑重其事点点头,沉声说:“是真正的阿虞,不是黑水城那个。”

事关重大,顾长明咽口唾沫,声调都变了:“你是说,黑水城那个是假的?假冒的?”

可对方明明能种出4阶植物,又种出小树人,实力仅在鲁青松之下,怎么可能是冒牌货?

这回项炎羽不敢确定了,迟疑一下才摇摇头:“不能这么说。”

对于他来说,阿虞已经成了人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无论那双黑葡萄一般、带着妩媚的大眼睛,秀气挺拔的鼻梁和花瓣般的红唇,还是白皙纤细的脖颈、乌云般的长发,都第一眼就铭刻在他的记忆深处,不可能也不会认错。

自从两年前阿虞离开黑水城,其间数次相逢,去年底在燕京同处三个月,无论阿虞怎么拒绝他、对他视而不见、伤他的心,项炎羽都从未怀疑过,那位4阶木系异能者不是阿虞。

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不是冒牌货。”项炎羽字斟句酌地说,回忆着在海边别墅最后一面,对方纤瘦的侧影,“我不可能认错。”

于是顾长明把双胞胎、替身、整容之类狗血故事抛到九霄云外,身体前倾,指指自己太阳穴:“这里的问题?”

项炎羽点点头,燃起一根烟。

顾长明倒吸一口凉气,喃喃说,“难怪,以前话都不爱说,现在摇身一变,敢封印七绝兽了。”

作为朋友,他早就觉得奇怪,可毕竟不是当事人,近两年接触少,又有七绝兽挡在前头,也就顾不上了。

“鬼魂?借尸还魂?”换成6年前,两人都是要走仕途的,标准的无神论者,对怪力乱神嗤之以鼻;如今时过境迁,怪兽满天飞植物能吃人,如果说这个世界还隐藏着邪门东西,顾长明一点也不奇怪,“还是移魂大法?武侠小说那种?”

项炎羽显然比他想的更多,更长远,清晰地说:

“去年7月27日,我在黑水城,见面就发现,她和以前不一样了。”项炎羽说的很慢,边说边回忆,“我让她跟我回来,她却说,不回来了。”

“她说,前年路上,她撞断了脖子,差点没命,动不了,也走不了路,是躺在车上进的黑水城。”项炎羽一字一句地说,“她说,她想了几天几夜,不想再过那种日子,不想再和我在一起。”

“当时我想,如果我是她,我也会心灰意冷,也会恨我,不想见到我。”他苦笑着,低下头去:“我以为,她和我赌气,闹别扭,是让我更重视她,离不开她。当时接到信,七绝兽出了变故,必须赶回来,我就想,她难得出门,就让她散散心,到处走走,等我这边完事,再接她回去。”

这番话,他更像说给自己听,声音越来越低:“刘霄寒那个人,和我打过不止一次交道,不是强人所难的人,身边更不缺女人;加上没人不知道,阿虞是我的人,我就想,有七绝兽在,刘霄寒不能和我翻脸,不至于为难她。”

“其实,明哥,说心里话。”项炎羽抬起头,用茫然的眼神望着好友,像是征求他的赞同,“我从没想过,阿虞会真的离开我。以我对她的了解,如果她真的恨我,会找个男人,刘霄寒焦连城鲁青松孟长风或者莫雷霆,只要能打击我、气我,都有可能,总不至于,总不至于就此一刀两断,再也不见。”

他把脸庞埋在手掌里,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

这些话他从未吐露,顾长明同情地拍拍项炎羽肩膀,喝了口茶,刚想安慰两句,却背脊发凉,蹭地站起身:“你的意思,她不是不肯回来,是怕露馅,不敢回来?”

外壳还在,内里灵魂却换了个人,瞒得过别人,怎么瞒得过相识七年的项炎羽?

项炎羽慢慢抬起头,想起最后一面,自己求虞白露画一幅画留念,对方沉默着、消失在植物中的身影,目光平静如古井,“之后她被蒲公英带到北方,我在大同找到她,先后回到燕京,今年年初分别,最后一次是海边别墅。”

“我找她不止一次,谈也谈过不止一次,她每次都说,不想再回头,想重新开始,或者,简单点就是爱上别人了。”他声音苦涩,带着点痛苦,“可我不相信,直到现在还在想,她是跟我赌气,跟我闹别扭,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我什么话也不说,立刻向她求婚,把以前欠她的统统弥补给她。”

“明哥,你猜,我为什么一直没死心?”

顾长明沉住气,“你说吧。”

项炎羽却不说话了,指指自己心口,又打个响指,一小团橙色火焰在两人之间跳动。

能和他称兄道弟,顾长明也是个聪明人,脑筋一转,立刻明白过来,声音都变了:“你的灵魂石?”

华夏七大顶级强者,只有攻击力最强的火系和覆盖面积最广的水系强者成功分裂灵魂和能量,得到各自的灵魂石;水系那枚提升了虞白露小树人的实力,火系那颗在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

项炎羽缓缓点头,“阿虞走的时候带着我的灵魂石,我就知道,她是赌气,故意让我去追她;如果她真的死心,会把灵魂石还给我,不会留在身边。”

“明哥,阿虞再怎么生气,再怎么委屈,也陪了我七年,我不光是她的爱人,也是她仅剩的亲人了。”他话语带着自豪,“阿虞家教很好,是个骄傲的小姑娘,不会占我的便宜。何况,黑水城巴蜀城和我们两军对峙,我和刘霄寒水火不容,她更不可能留下我的灵魂石,让别人多一个克制我的手段。”

“就算她嫁给刘霄寒,我也敢说这句话。”

好好的小两口,落得这种地步,顾长明长长叹息,“这个我知道,虞白露那个人,没什么坏心眼。可惜了。”

项炎羽笑笑,“昨晚梦里,我见到我送给阿虞的两棵植物,封印七绝兽那么凶险,也没见现在的虞白露种出来过,没错吧?”

“还有,阿虞穿着一条红裙子,是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就把那条裙子带走了--明哥,我怀疑,阿虞走的时候就不对劲了。”

话说到这里,顾长明不再啰嗦,望着客厅前面的地图:“鸡鸣寺、报恩寺、净觉寺的和尚都在城里,燕京那边,雍和宫方丈死了,接班的是他师弟,我老婆的表妹认识个灵媒,能通灵,能走黄泉路,也给叫过来。”

出乎意料,项炎羽却迟疑了。

“我也怕,万一我弄错了怎么办?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双重人格?”

外婆去世之后,阿虞悲痛欲绝,觉得她是凶手,浑浑噩噩的,一度话也说不出。他每天派人陪护,只要有空,一定陪在她身边,说说白天的事,喝两杯蜜酒,给她唱歌听,时间长了才慢慢好了。

记得那时,不止一位医生提醒,以虞小姐的精神状况,自杀、崩溃、彻底混乱都有可能,必须及时治疗。

项炎羽担心得很,也开始翻看精神方面的资料和案例,双重人格、多重人格就是那时候关注的。

扯得太远了,顾长明有点头疼:孤魂野鬼、灵魂附体够乱得了,搞不好就得来个《倩女幽魂》,道士抓鬼啥的,再弄出两个虞白露?

“咋个说?原来那个虞白露被困住了,现在这个是分裂出来的第二人格?”他拍拍脑门,“少林寺和尚、五台山张天师也不管用啊?”

项炎羽被逗笑了,随即抿紧唇。

“现在的虞白露,坚强,勇敢,拿得定主意,护着身边人,”他迟疑着,斟酌着词语,回忆着那个女孩子的言谈举止,目光神情。“跟她出走的那个杜娟,被她安置在川达基地,来往很密切。”

“如果阿虞能和她一样,帮上我的忙,不用我操心,我求之不得,做梦都能笑醒。”项炎羽微微笑着,低声说:“可她不是阿虞,不是我那个阿虞,倒有点像,有点像....”

有点像他期待中的阿虞,没有经历亲人死亡的、充满阳光和希望的阿虞。

“明哥,还有个问题:我想了一晚上,现在的虞白露虽然不是阿虞,却也不像假的。”他抬起手,把顾长明的疑问堵回肚里,自相矛盾地说下去:“今年四月,吕莎莎烧了阿虞在南京的家,我赶过去的时候,虞白露已经和贺图他们动起手。”

“当时她对我发脾气,说,吕莎莎烧了她的家,我能感觉到,她是真伤心。”项炎羽回忆着虞白露当时的泪光,黯然道:“之后她还说,不欠我的了。明哥,单凭这句话,装是装不出来的。”

问题很严重,顾长明头大如斗,从酒柜翻出一瓶年头颇久的洋酒,又找冰块和酒杯。“你就说吧,咱们怎么干?”

项炎羽指向华夏地图,中枢腹地的位置:“解铃还须系铃人,小汪大毛不是唤醒过她的意识吗,加上梁博士,让这帮高智商的想办法。”

这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顾长明很赞成,紧接着沉默:要是以前,两人想也不想,开车就直奔燕京,有什么事情都扔给吕鸣沙,保证解决的漂漂亮亮,现在得和龙新野打交道了。

“今天几号?9月10号,草,来不及了。”顾长明看看手表,沮丧地说:“虞白露十一结婚,不剩几天了。”

项炎羽却很兴奋,仿佛回到意气风发的青年时期。“那有什么来不及?今晚我就走,三天就到燕京了,再去黑水城,用不了一个礼拜的事。”

“然后呢?”顾长明皱紧眉头,耐心地替他掰手指头:“鲁青松已经到了,焦连城住得近,刘霄寒本人就在黑水城,至于虞白露,除了去过一次川达,再也没出过城。”

“羽哥,你打算怎么办?”顾长明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和平解决这件事的法子,忍不住开起玩笑:“直接对刘霄寒说,你怀疑他老婆是个鬼?或者第二人格?让梁博士他们试吧试吧,研究研究虞白露的脑袋?”

不被刘霄寒把大牙打下来才怪。

顾长明叹口气,笑不出了,无比怀念吕鸣沙还在的时候:“羽哥,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得从长计议。这样吧,我先去探探路,安排安排人手....”

项炎羽却拒绝了。

“我想了,你不要动。”项炎羽斩钉截铁地说,显然考虑过很久,“你留下,坐镇烈焰城,哪里也不要去,什么事也不要管。这次我谁也不带,自己开车走,万一,万一出了事,你保住我父母,对他们说,这辈子我对不起他们。”

由于七绝兽,七位强者算是联手过,彼此还算给面子:陈铁金死了,吕鸣沙没有赶尽杀绝,等后者被杀,龙新野也网开一面,放吕氏家族离开燕京。

项炎羽有把握,即使他死了,刘霄寒和焦连城不会对他的家人下手。

这句话把顾长明激怒了,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你抽什么风!吕大哥没了,这边只剩你一个,你TM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日子过不过?天天被别人踩在脚底下?为了个女人,你TM的什么都不顾了?想想你爸你妈!”

“明哥,阿虞在等着我。”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项炎羽才低声说,“等我救她出来。”

昨晚那块古怪的地方仿佛世界尽头,怎么看都不是善地,项炎羽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把阿虞救出来,一分一秒也不愿意她多待。

“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害怕都来不及,我怎么能不管?”虽然是问句,项炎羽早就下定决心,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带着醉意说:“再说,我和刘霄寒还有笔帐没算。”

作者有话要说:求个预收,《在勇者游戏开餐厅》谢谢了,这周差不多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