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7日,陕西西安,黑水城

视野里绿油油的,树枝茁壮,盘子大的叶片一头圆一头尖,再熟悉不过。

虞白露眨眨眼睛,突然高兴起来:是小树!

有人喊着“醒了,醒了!”

她刚醒过来,脑子有点慢,身体软绵绵,茫然望过去,被突然闯进视野的人吓得一哆嗦:

那是个瘦骨嶙峋的老者,皮肤干裂枯燥,头发剪得很短,眼睛却明亮锐利,眨也不眨地望过来,满脸都是喜悦。

这个人....好面熟啊!

虞白露觉得奇怪,下一秒钟,已经被老者紧紧拥在怀里。

她本能地挣扎,对方胸膛消瘦不少,骨头依然坚硬,鼻端嗅到一股熟悉的烟草味道。

“老刘?”她整个人僵住了。

刘霄寒的回应是收紧胳膊,下巴伏在她肩膀,她能感觉到对方硬硬的胡茬。

两声撒娇的咩咩叫,一只大耳朵小狐狸前爪扒在床边,尖嘴巴望她怀里钻;一根红褐藤蔓也蹭地探过来,前端形成一个巴掌摇来摆去,像风车似的围着她乱转。

不是梦,自己回到阳间了,虞白露逐渐有了真实感,轻轻搂住他脖颈,望着他苍老憔悴的脸,声调都变了:“老刘?”

刘霄寒嗯了一声,用额头抵住她的,什么话也没说。

咦?哪里不对劲?虞白露皱起眉头,和小树人心灵相通的感觉没有了,所在之处倒像是大树人桑桑。果然,绿莹莹的莬丝子也出现了,熟门熟路攀到平台边缘,学着红褐藤蔓化成巨大的“HI”

就连大树人也抖抖身体,和她打个招呼。

护士在平台边吹响哨子,树下大米也在,一叠声把“醒了”传出去。

一百个问题涌到脑海,虞白露抬起头,刘霄寒已经开口:“今天是10月7号,你睡了整整七天。”

随后他关切地说:“哪里不舒服?医生都在。”

虞白露还没开口,他就起身吩咐护士几句,这才回到原处,抓起她手掌亲吻:“饿了吧?我也没怎么吃,正好。””

几句话功夫,虞白露细细打量四周:果然是大树人树顶,地方不够,鲁青松的植物们都被转移出去。自己躺在单人床垫,不远处还有一张床垫,被子还没叠起,中间是氧气机、监控仪和一些医疗设备,还摆着一个插满红玫瑰和白芍药的花瓶。

至于她自己,蓝白病号服,双手都贴着胶布,显然刚刚把吊瓶撤下去,钻戒还在。

夕阳将将沉入地面,只留下漫天彩霞。

她低声说,“老刘....”

“先吃饭吧,饿七天了。”刘霄寒打断她的话,话语带着恳求,这可是很少见的事情,“啊?”

他看上去像个六十岁的老头子,和婚礼上热情洒脱的新郎完全不是一个人,虞白露心软了,轻轻抚摸他脸颊,慢吞吞地说:“好像有点丑。”

刘霄寒的叹息发自内心,“怎么办?不要我了?”

虞白露想了想,“证都领了,退货是不是来不及了?”

刘霄寒眼睛在笑,一本正经地说,“货物售出,概不退换,客官将就点,啊?”

她大笑,突然想起什么,蹭地坐起身,“镜子?”

看到镜中的自己,虞白露松了口气:七天没吃饭没喝水,只凭营养针和输液维持,她瘦得下巴都尖了,眼睛更大了,好在肌肤平滑,总体没变化。

放下镜子,不知什么时候,一朵新鲜的花朵落在枕边,虞白露愣了愣,小心翼翼地把它捧起来:火焰般的花瓣卷成个小酒杯,中间蕊呈黑色,叶梗纤纤弱弱,旁边小小的翠绿叶苞垂着头。

虞白露把它转一转,花瓣如同层层叠叠的裙摆,可真像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孩子。

她忍着泪,拍拍小狐狸毛茸茸的脑袋,把脚伸进拖鞋里:“我要找小树。”

拨开树顶枝叶,刘霄寒推开半步,她趴在平台边缘,发现前方几米外的地方生着一棵瘦瘦小小的树苗,一人多高,树叶半黄半绿,蔫头耷脑像是生了重病。

几分钟后,她站在树底,小心翼翼摸摸小树人树冠,叫着它的名字。

它半点反应也没有,像一棵无知无觉的普通桑树,大眼睛看不见了,嘴巴依稀还在。大树人坐在旁边,张着树枝胳膊把它搂在怀里,像保护小鸡崽的老母鸡。

树底泥土湿润肥沃,刚浇过水,像是后移过来的。

“要多久?”虞白露干巴巴地问。

刘霄寒郑重地答:“它受了重创,鲁青松说,扶桑寿命比我们长几千倍几万倍,如果七个月不行,就是四十九个月、七年、四十九年,他也说不准。”

她擦擦眼泪,把脸庞贴在小树人皱巴巴的树干上,默念:小树,小树,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快点醒来好不好?

刘霄寒从身后揽住她,也拍拍树干,“是棵好树,没白疼它,以后天天喂它肉吃。”

说到吃肉,水草怪见到虞白露激动极了,从池塘里蹿上来把她整个人罩住,弄得她湿淋淋,像洗了个冷水澡;仙人掌就矜持多了,往她左肩钉了一枚小刺;豆茎也用千千万万的藤条缠住她,显然非常高兴。

至于蒲公英,虞白露仰头找了又找,没有找到;据刘霄寒说,它白天出去玩耍,夜晚才回到两棵树人身边。

饭菜是用篮子送到树顶的,热腾腾香喷喷,一看早就准备好了:桂花糖芋苗,鲜肉小笼包,还有柿饼和糖糕,他那边是羊肉泡馍和疙瘩汤,几碟熟肉凉菜,居然还有酒。

开始不觉得,闻到香味,虞白露的胃立刻咕噜噜叫起来。刘霄寒显然吃过一些,慢慢陪她吃几筷子。

直到她第一碟包子下肚,刘霄寒才端着杯酒,慢慢开口:“我也刚醒,只比你早3个小时。”

“结婚那天,我使出十成力,发现不对劲,把玄武之力收回防身,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他低声说,知道她想问什么,就笑了笑:“以前,我只试过一次,是在长江入海口水底,想试试我能达到什么地步,像拧抹布一样把力量都使出来了,对付七绝兽都没用过。想不到,还保不了命,要不是你和小树,现在都开追悼会了。”

自己终于改变了《末日雄霸天下》的结局,虞白露唏嘘,又有些感慨。

“朱雀是四象中攻击力最强的,又用了同归于尽的招数,我被小树吞下去,命是保住了,小树却不行了。”他苦笑着,满脸心有余悸,“你把能量都输给它,当场就被吸干了,幸亏鲁青松在,木晶石又够多,否则,还不知道怎么样。”

“之后小树入土,你我都昏睡过去,梁博士说,没有生命危险,按封印七绝兽的经验,七天之内应该能醒过来。我还好,你和小树同一个灵魂,复苏过程可能会吸收它的能量,鲁青松就把你带到桑桑这里,这七天,他一直守在你身边。”刘霄寒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摸摸自己脸颊:“开始还以为,你醒的比我早,想不到,是我先醒,脸是不能看了。”

“这一带彻底毁了,该拆的拆该建的建,天冷之前得把房子盖起来,要不然,咱俩可没地方住了。”讲到这里,刘霄寒唉声叹气:他找来设计师,花了一个多月,把自己住的别墅弄成虞白露喜欢的北欧风格,光线充足,明快流畅,不光给小树人和每棵植物都设计了专门的地盘,光小狐狸就占据了两个阳台,这回全泡汤了。“植物们一个不少,紫薇杜娟也好好的,没大事。”

虞白露吃的半饱,放下筷子。

刘霄寒仰脖喝干一杯酒,低声说,“烈焰城那边来人,张孟澜接待的,龙新野和梁博士也在,已经,已经把项炎羽带走了。”

他看着虞白露的眼睛,坦诚地说:“虞小露,项炎羽不在了。”

梦境之中,项炎羽指指自己心口的时候,她就明白,对方活不成了。现在提起来,她有种“故人已逝”的怅然,想到对方和另一个虞白露载歌载舞、互相依偎,又有种发自内心的欣慰和喜悦。

这样也好,他不用在尘世苦苦寻找,另一个自己也不用在黄泉路翘首等待;他们在一起了,无论长眠还是轮回,再也不用分开了。

视线模糊一片,刘霄寒话语沉重,又带点惶急,“虞小露,我....这件事,我想了又想,得自己告诉你。

“遇到你之前,我心里明白,我和焦连城迟早得和燕京、烈焰城干起来,等封印了七绝兽,也就该开战了。”刘霄寒神情黯然,却不肯停,一股脑说下去:“遇到你之后,我想,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只要烈焰城不招惹我,我就退一步,守着陕甘宁,不踏进湖北半步。”

“我想过很多次,换成我,有个年轻时候的女朋友,风风雨雨走过来,即使感情没了,和亲人没区别。我反感他纠缠你,更反感他不肯认清现实,上次吕鸣沙的事,我想彻底解决,可是,”

刘霄寒平静地说,“我从没想过,就这么,没想过他就这么没了。”

大树人枝叶随着西北风轻轻摇摆,把小树挡在后面;周围搭着帐篷,聊天玩笑的声音不时传到树顶:两人相继醒来,大家都轻松多了。

虞白露默默流泪,怎么也擦不干。刘霄寒站起身,坐到她身旁,轻轻搂住她肩膀。“跟我说说话,虞小露,别憋着,啊?”

他想了想,“要不然,我把紫薇叫来?”

她摇摇头,擦着鼻涕,半天才说:“老刘,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一旦踏上去,就没法回头了。”

他轻轻地说,“你怪我吗?”

虞白露认真地想了想,“刘霄寒,有些话,我只问一次,过了今天,我们就不再提了,好不好?”

刘霄寒拿起她的杯子呷一口,“说吧。”

“如果~我是说如果,前年我到黑水城来,嗯~成了你的女人,条件是,帮我出气,对付烈焰城,你答应吗?”她歪着头,低声说:“之后封印七绝兽,继续和烈焰城、燕京作对,项炎羽和吕莎莎结婚,我要你跟我去砸场子,你答应吗?”

这个思路令刘霄寒诧异,迷惑地望她一眼,失笑:“不用我追,你自己就跟我了?行啊,那可省事了,我高兴都来不及。”

虞白露强调:“是打仗,不是过家家;还有,吕鸣沙、陈铁金、孟长风都参加婚礼,你只有焦连城一个朋友。”

去了就死定了,她想。

刘霄寒晃着手里酒杯,洒脱地说:“一个就一个呗,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哪儿那么麻烦?”

虞白露抿着嘴唇,半天才说:“老刘,你干嘛对我那么好。”

“那怎么办,总不能丢下你一个。”他笑了起来,搂着她肩膀:“我想想,我听过一个故事,佛经里的。”

“一个女人死了,尸体躺在沙滩上,没穿衣裳。第一个人过来了,看了看,走开了;第二个人看了看,把衣裳脱下来给她盖上,也走开了。第三个人路过,把女尸埋了,还种了玫瑰啊西瓜啊才走了。”他呵呵笑着,感慨地说:“之后女人转世投胎,初恋是第一个人,只有擦肩而过的缘分;第二个人是女子恋人,给过她一件衣裳;可第三个人,才是女子要嫁的人。”

“前年你到黑水城,我做了个梦,乱七八糟的,醒来什么都记不清了。”他挠挠头,“只记得我见过你,不是上辈子就是上上辈子,玄乎吧?”

她摸摸口袋里那朵虞美人,一时之间,有点分不清现实和书中,亦或前世今生。

“老刘。”

“嗯。”

“我也觉得,我上辈子见过你,嗯~可能欠你很多很多钱。”

“那这辈子慢慢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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