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

过了腊月二十三,黑水城就喧嚣起来。

杀猪、祭灶、蒸馒头,贴春联、剪窗花,虞白露陪着鲁妈妈去平安大街挑衣裳、买花馍、办年货,忙忙碌碌热热闹闹,把难过的事情抛在脑后。

鲁妈妈是个开朗乐观的老太太,身体硬朗,大嗓门,东北腔一串一串,最爱是赵本山。

虞白露开始听不太懂,时间长了,张口闭口“整”“必须的”“你想咋地”,连植物们都发明了相应手势,加上惊叹号很有气势。

年夜饭前所未有的丰盛,鲁妈妈炖了猪肉粉条,所谓杀猪菜,还包了饺子,蒸了年糕,鲁青松负责烤串:他不会做饭,只擅长这个,上好的牛羊肉切好串串,腌制刷酱,烤的时候不停地转动,热腾腾一大盆端上桌。

牛胸口、鸡爪皮、骨膜、海肠、牛心管、羊脆骨、喉管....虞白露盯着好一会儿,还是夹起一块烤羊腿。

羊腿是刘霄寒做的,准确的说是烤全羊,一口气烤了几十只,外酥里嫩鲜香可口,分给亲近朋友和各个部门。

此时他正在身畔,慢慢地喝奶白鱼汤,将军过桥,她炖了一个下午。

甜点是冻梨和柿饼,前者是东北秋梨,摘下来又酸又涩,令人不想尝第二口,盖上树叶放在树下一段时间,再冰起来,现在黑乎乎,吃起来甜甜脆脆;后者是火晶柿子,虞白露爱极了,新种出来的吃不够,几个月前晾成柿饼,留着过年吃。

室内欢声笑语,热火朝天,凛冽刺骨的西北风像一尾活龙,在旷野中摧枯拉朽,树干断折声、瓦片落地声不绝于耳。

换成往年,池塘早就冻成冰坨,现在四角燃着火盆,池水满满地不时往外溢。仔细望去,其实薄薄的冰不时凝结,紧接着一条盘绕在池底的墨绿蛟龙百无聊赖地翻个身,冰就碎成渣渣。

海蛟探出小半身体,桌面大的脑袋伸在一张更大的木桌边,给水草怪打气:后者正在生气,它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玩不来正在植物间流行的麻将,动不动就发脾气,惹得鸡飞狗跳。

说起麻将,是鲁青松带过来的。

凛冬将至,流感风行,各地药材紧缺,他陪着虞白露去了趟巴蜀城。有鲁青松和大树人出手,自然事半功倍,两人一树连轴忙活两个月,贵重药材流水价送到医院,来不及制成药,放进地窖储存起来,三年之内,巴蜀城不用为药材发愁了。

入了腊月,两人才回到黑水城,虞白露忙着过年,他一个大男人懒得买这做那,青木城的人也走了,无聊地拉着人打起麻将。

这一打就上了瘾,玩的也不大,无非好烟好酒,从刘霄寒张孟澜到大米莫队轮番上阵,每晚四圈,吆五喝六雷打不动。

虞白露对麻将一般般,属于手气良好的新手,经常能混几把屁胡,植物们却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股脑儿钻研起来。

像鲁青松说的,和人类接触越久,植物们越聪明,比如大树人龙抓槐,能从十三不靠打到清一色七小对□□,莬丝子脑瓜也好使得很,除了不感兴趣的美人蕉尸香魔芋和仙人掌,只有天天泡在水里的水草怪屡教不会,屡战屡败。

诺,红褐藤蔓利索地扔出一张三筒,豆茎反应慢,在沙漏流完之前总算胡乱丢出一张幺鸡,水草怪摸了一张红中,顿时傻了:这张牌是干嘛的来着?

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问海蛟,海蛟摇头晃脑,一时讲不清楚,作弊行为立刻被同桌对手鄙视了:红褐藤蔓敲着桌面抗议,也不嫌累,前端比划出一个端端正正的“笨”字--不忙的时候,虞白露教植物们认字,什么桌椅板凳,你我他,过年好恭喜发财,像教小学生,红褐藤蔓学的最多最快。

这个字,差学生水草怪瞪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立刻怒了:只见它突然膨胀得比桌面还大,一拱就把木桌翻了个四脚朝天,麻将牌、计数的扑克牌和沙漏骰子和装着红包的香囊散了满地,悬在头顶的吊灯被撞的东摇西晃。

之后水草怪噗通一声跳进池塘,溅得每棵植物满头水,再也不出来了。海蛟气哼哼地,大脑袋跟着扎进水里,安慰心爱的好朋友去了。

这可把红褐藤蔓惹恼了,比划出一个巨大的拳头朝着水面挥舞,随后转了个圈,利索地把木桌翻过来,拖到距离池塘十米的地方,才开始捡牌: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动静太大了,把别墅里的人们惊动了,贴着八仙过海和麻姑献寿窗花的窗户被推开,虞白露探出脑袋:“谁不乖,不带谁去放鞭炮!”

这招很灵验,植物们立刻老实了,七手八脚把牌捡回来,数了数一张不少,当下重开一把,莬丝子在桌面一胡噜,两棵拳头大的筛子在空中转来转去。

数数脑袋,少一个,虞白露缩回去,没几分钟就裹着厚厚的大棉袄走出大门,厚厚帽子围巾,像只北极熊。

“小青海,青青,海宝宝。”一张嘴,白气就冒出来,她缩缩脖子,想起鲁青松讲的段子:东北零下五十度,某个护卫执勤忘了戴帽子,回来晃晃脑袋,少点什么,原来两只耳朵冻掉了。“乖嘛,让姐姐看看。”

鲁青松老气横秋的,把植物们称呼为:小的们,兔崽子孩儿们,有点像山大王。轮到虞白露,自居小姐姐,天天和“弟弟妹妹”们厮混,被刘霄寒评价“小孩一个”。

黑黝黝的水面毫无动静,只有海蛟尾巴横在外面,不时摆动一下:它太大了,不喜欢束手束脚地蜷缩在池底,总是伸出一点,路过的人都躲得远远的。

衣裳太厚,蹲下的时候很吃力,虞白露把手伸进池塘,用更快的速度退出来:实在太凉了。

“乖,有红包哦,你一个人的哦。”她搓搓双手,拢到嘴边,“还有夜宵哦。”

海盐腌制的小鱼干,巴掌长,鲜美极了;炭烤鱿鱼卷,新出生的小鱿鱼风干,刷辣椒烤熟;最后是一整根烤羊腿,有点凉,香气顺着北风飘开去。

食物沉入池塘,总算有了动静,一条水线笔直朝着她的方向冲过来,水面动荡不休。几分种后,一大团湿漉漉的水草冒出脑袋。

尽管没有五官,水草怪依然表现出足够的伤心和委屈,双手一起指着红褐藤蔓的方向,像是在说,它欺负我。

虞白露只好哄了又哄,答应明天单独给它开小灶学麻将,又从拎着的袋子里摸出个足球大、用糖纸包着的巧克力:“酒心的哦!阿蛟,这个是你的。”

海蛟也是吃肉的,不过,甜甜蜜蜜的巧克力谁不喜欢?它像狮子滚绣球一样把巧克力抛起十几米,张口吞下去了。

两只水生植物心满意足,虞白露也开心起来,叮嘱它们,十二点有元宵和饺子吃,还有烟花和鞭炮--自制的,威力很大,试放的时候把她耳朵都快震聋了。

身后脚步声声,光线明灭,有人顺着鹅卵石小路径直走过来,坐到她身边。

今晚刘霄寒喝了不少酒,脸颊微红,只穿件皮夹克,帽子也没戴,点点水草怪:“老实点,大过年的不许闯祸,知道不?等开春暖和了,带你去长江,还没看过大海吧?”

水草怪来了精神:长江是个好地方!江面惊涛骇浪激流四伏,水龙卷时常竖到天上去,水底龙蛇混杂海兽纵横,不乏S阶水生植物,上回它只是游了一会儿,就发觉数团强大气息,随着水流不时变换位置。

就算自己打不过,还有帮手嘛!它激动地挥着左手表示“太好了”,在水面弹来跳去,海蛟配合地把身体弯成十七孔桥,脑袋兴奋地探过来--可惜,刘霄寒补了一句:“你够呛,你老大过完年就走,八成赶不上了。”

海蛟泄了气,像一截腐烂木头似的沉入水底,轮到水草怪安慰它了。

他暖洋洋的,在寒风中像个火炉,虞白露倚在他肩膀,借着灯笼细瞧:花白头发长了一点黑了一点,肤色也没那么深了,眼角皱纹细密,嘴唇上方留了短短的胡子,举手抬足满是岁月沉淀。

一句话,四十五岁的丈夫,比年逾古稀的丈夫顺眼多了

:经过墨医生为首的医生中药调理,以及她自制的玫瑰芍药面膜,外加顿顿猪蹄海参花胶补充胶原蛋白,短短三个月,刘霄寒外表恢复不少,可以用“中年人”而不是“老人家”来形容了。

说起来,年前主持黑水城会议,有个新提拔上来的人紧张的不行,没认出他来,本着尊老爱幼的原则说了句“老人家”,刘霄寒当场脸黑。林助打麻将时当笑话讲,把虞白露笑得前仰后合。

一只手伸过来遮住她眼睛,又拢住她肩膀,刘霄寒调整姿势,这样,虞白露就看不着他的脸了--说起来,刘霄寒是个大男子主义,不应该为外表忧愁,实际呢,骨子里带着富家子弟的矜持和尊严,对外表还是很在意的。

婚礼至今,她先跟着鲁青松住在青木城据点,又去巴蜀城;刘霄寒忙着过冬事宜,挤出时间和张孟澜规划别墅区的重建,两人时时汇报行程、写信、互送礼物,有点像谈恋爱,始终没有住在一起。

而且....虞白露明白,他想给自己留出一些空挡,慢慢填平故人逝去的悲伤。

老刘是个好男人,她想,爱意随着寒风,随着池水涌动弥漫。

“老刘,老公。”虞白露低声说,“晚上我去你那里,好不好?”

天寒地冻,别墅即使建起来,装修、装饰什么的也来不及,索性等到开春,刘霄寒和张孟澜住进酒店,谈天说地打牌喝酒,有点黑水城初建时的风光。

刘霄寒想了好一会儿,低头看看自己粗糙干燥的手掌,说:“不好。”

随后补充:“天暖和了,就差不多了。”

虞白露扳过他脸颊,轻轻一吻,“来嘛,我最喜欢成熟的男人了。”

外表比灵魂足足年长一轮的刘霄寒拒绝了,干巴巴地说:“给你攒着呢,再等等,到时候补齐,啊?”

他的唇灼热,气息沉重,一如第一次亲密,热情如沙漠。虞白露搂着他的脖子,额头对额头,嘴唇刚刚再贴上去,身后就传来“哗啦”一声,水花溅了两人满身:

水草怪眼巴巴瞧着,浮在水面朝海蛟粘过去,后者也把大脑袋凑过来,一草一蛟耳鬓厮磨好一会儿,海蛟叼着它,轻轻抛到空中去,不等落水就接住,很快再来一遍。

少儿不宜,虞白露想,把小青海都教坏了。

爆竹响起来的时候,她搂着小树人,用一块湿毛巾认真地擦洗叶片。

这里被张孟澜立起个宽敞坚固的空屋子,头顶没有屋板,阳光可以照进来,夜间则是冷冽星光。

“树宝树宝。”她念叨着对方的名字,含着热泪说:“都过年了,醒来好不好啊?”

按照鲁青松和梁博士的说法,七是个非常重要的数字,七七四十九天小树人没动静,可能就得四十九个月了,再不然,四十九年?

虞白露觉得自己都老了。

“再不醒,桑桑就要回东北了。”她惋惜地说,指指从屋顶:大树人树冠正朝里张望,浓绿桑叶从屋顶探进来,把烟花都遮住了:“你也想它吧?”

小树人半点动静也没有,瘦小枯干的,像个可怜巴巴的小孩子。

她从皮包取出个颜色艳丽的香囊,布料上乘,针脚简单,图案很喜庆,非常适合过年:王一娜教她缝的,有十字绣的底子很快就能上手。

打开香囊,里面是写着“虞小树”名字的红包,还有个旧硬币、花纸包着的巧克力,“压岁钱,老虎它们都有,这是你的。”

把香囊系在小树人枝条,退后两步,虞白露打量着自己一小半灵魂:另一个虞白露走了,这个世界上,只有它分享自己的秘密了。

小树,她真的走了,虞白露难过的想。

从巴蜀城回来的路上,虞白露去川达基地,探望杜鹃和紫薇,夜间回到自己专属的别墅,毫不意外地得到消息:

十月七日婚礼当天,她居所窗外一棵铁桦树,好端端的忽然燃烧起来。

别墅区人员赶来,说来也怪,明明4阶铁桦树,号称防御最强的战斗植物,水火不侵雷电难伤,那天居然从头到脚笼罩在火焰里,水泼上去半点效果也没有,众人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它烧成灰烬,黑烟笔直升到高空,袅袅不散。

没有什么能挡得住5阶火焰朱雀之力,虞白露默默的想,蹲在铁桦树原来的地方:那里成了个地洞,黑漆漆的,边缘有火焰痕迹,什么也看不见。

不用看,虞白露也明白,原本埋在树下的火系灵魂石、日记本、红裙子和两棵S阶战斗植物,跟随另一个自己和项炎羽的逝去而烟消云散了。

他们一定很幸福,嗯,现世安稳,良辰美景,再也不分离了,虞白露开心地想,把湿漉漉的面颊贴在小树人烧焦的树干。

小树,快点醒来,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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