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听得陈宫和穆笙的对话,面上疑惑,误会?
“公台,汝方才所言误会是何故?”吕布问。
陈宫见穆笙似乎气息奄奄,又闻吕布发问,赶忙说:“奉先哪,此事只怪陈宫未提前告知汝,方才着汝误会了小姐,快快派人将小姐抬下去疗伤,再容陈宫将缘由细细说明。”
吕布大手一挥,不多时几人抬来一张软榻,将穆笙轻柔地放置上面,准备抬回闺阁。
临走前,穆笙扯了扯陈宫的衣角,眸光中别有深意,“此事不怪先生,望先生万勿自责……”
说到这儿穆笙看了一眼貂蝉,垂眸继续道:“定然是我的婢女阿泱昨日来给夫人送东西时多嘴,这才使得……”话落穆笙别过脸,似乎不愿再多说。
陈宫是何等聪明之人,听到这儿便已然明白了,原来那婢女阿泱是貂蝉的人。哎,自古红颜多祸水。想他陈宫谋的从来都是天下事,不想有一天竟然也会卷入这闺阁纷争之中。
小姐为了借他之手除掉后母婢女,宁愿自己受这皮肉之苦,何苦呢。年芳十岁的孤女,步步为营,陈宫此时此刻心里有些心疼,倘若是自己的女儿,他是定然舍不得打板子的。哎,也罢,也罢,便是演一出戏又如何,好歹也要给貂蝉夫人一点警醒,乱世争雄,因为美妇人而误事者数不胜数,希望他的主公能清楚地明白这一点。
陈宫不知道的是,此番穆笙为何宁愿受这皮肉之苦,其实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试探吕布。而结果很明显,她这个女儿,哪怕有一天被生父亲自下令打杀了,他吕布都不会有半点心疼,更不会流半滴眼泪。若非陈宫赶来阻止,只怕吕布不会喊停,而是让他们继续打下去,直到打满三十板为止。
回到闺阁之后,小荷立马去城中请大夫过来,阿英则留在闺房里照料着穆笙。
“阿英,我着你二人去请公台先生,怎得晚来至此?”穆兮仰面趴在软榻上,听不出悲喜地发问。
“小姐被带走之后,我二人刚出门,便被阿泱拦了下来,好一番刁难,我二人知小姐定然不愿让阿泱知晓此事,好一番功夫方才搪塞过去,得以走脱。”
阿英小脸上写满了委屈,但更多的是伤心,鼻子渐渐变得酸涩通红,“若是我二人不管不顾地去请先生,也不至于让小姐受此苦痛,都怪阿英……”说着说着,阿英哭了,她看着小姐触目惊心的伤口,心疼不已。
穆笙闻言,目光变得幽深几许,冷意直达眼底,好似能簇然淬出冰碴子一般,心里冷笑,难怪……
听到声声抽泣,穆笙侧过脸看着阿英,知她自责内疚,收起了眼底的寒意,语调轻柔道:“你不必自责,没说与阿泱听是对的,这一趟,挨了板子也好。”
这十四板,至少让她彻底看清了吕布,不再因为他是她的父亲而抱有任何希冀。她是来自两千年之后的一缕孤魂,纵然知道历史,可是在绝对的权力和武力面前,穆笙仍然觉得自己是无比的弱小和渺小。就像今日,吕布执意相信貂蝉的胡乱揣测,将她打得皮开肉绽,而她,甚至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若非陈宫及时赶来,三十大板打下来,她必定身残。
穆笙闭了闭眼,良久之后,复又睁开,眸光平静地望着窗外那一株半开的梨树,彼时初春,梨花已开了些许,花瓣如雪,风吹过,抖落一地芬芳,零落成泥碾作尘。
她,会不会也如这零落的梨花瓣一般,被风带走,无声无息地湮没在尘土之中……
不。重活一世,怎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屁股上火辣辣的刺痛感告诉穆笙,她要强大起来,必须要强大起来,哪怕在这个肮脏的,嗜血的乱世,哪怕她是吕布之女,哪怕历史上的她没有好结局,她也要活下来,顽强地活下来……
正当穆笙望着窗外的梨花出神的时候,被门外传来的小荷通报的声音给打断,“小姐,大夫来了。”小荷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是城中正行医的神医华佗的徒弟,彭城樊阿。”
小荷掀起帘幕走进来,帘幕外,隐隐约约能看到两个身影,其中一个身形纤细,紧随着小荷走了进来。
“这是医女,樊先生的徒弟。”小荷说。
穆笙趴着,轻轻“嗯”了一声,说:“劳烦医女了。”伤在屁股上,樊阿自然不方便进来,所以带来了医女。
医女朝穆笙欠身一礼,将手上提着的药箱放在地上,走上前轻轻掀起穆笙屁股后的衣服查看伤口。
“阿英,你去将公台先生请过来,就说我要感谢先生今日相救一事,别的自不必多言。”穆笙为了方便医女检查,稍微吃力地挪了挪屁股,同时对阿英吩咐说。
阿英“诺”了一声之后便轻轻退下去了,出了帘幕对樊阿又是微微欠身行了一礼,接着便提裙迈着碎步匆匆离去了。
透过微微掀起的帘幕,穆笙看到一个青衫男子立在帘外,沉沉不做声响。心想那人便是神医华佗的徒弟,彭城樊阿,听说擅长针灸。那彭城离徐州很近,此时樊阿在城内行医,被如此快地请来也算正常。想他师傅华佗的麻沸散,五禽戏等直到后世都影响甚大,只可惜,一代神医华佗后来被曹操给杀死了。此人既然是华佗的徒弟,想来医术是不错的。
医女坐在榻边,轻轻撩开她的屁股上的衣布,露出那一片血红色的皮肉,目光淡定地检查着,又伸出手在尾骨那里轻轻按了按,接着又在伤口一处按压,穆笙咬舌“嘶”了一声。
“痛乎?”医女问。
“撕裂之痛。”穆笙说完这四个字之后,又补充了两个字,“难忍。”确实,她痛了好久,多想这痛能变得麻木,可是屁股上的痛感一阵一阵传来,容不得她麻木自己。
医女点点头,将衣布重新为穆笙盖上之后,片刻起身走了出去,小荷也随医女走了出去了解情况,只听得帘幕之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对话声。
“腚处皮肉尽皆绽开,撕裂之痛,如今血流已止,伤口严重,所幸尾骨未断,如今药箱中似乎没有那对症的伤药……师傅,依您之见?”医女将方才的检查结果说与樊阿。
樊阿听了轻轻蹙眉,他本来是给一户百姓人家正在看病,中途没有看完病人,便突然被带到这里给这个吕布的女儿瞧病。医者父母心,吕布之女是人,那些平民百姓也是人,遂樊阿对于被强行带到这里十分不满。而方才医女瞧下来也不过是皮肉之伤罢了,可难就难在今日匆匆赶来,他恰巧没有带那对症的伤药,再回彭城去取必然耽误时间。
医女看着樊阿蹙眉,张口说:“吕小姐言其疼痛难忍,若是师傅能施以针灸……疼痛许能缓解一日……”
“不可,伤在腚处,吾乃男子,吕小姐乃女子,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此境乎?”樊阿听了眉头深皱,一口否决。
小荷听了二人对话,心里拿不定主意,针灸能为小姐缓解一日的疼痛,可偏偏这樊阿大夫又是个男子,于是小荷走进去将二人对话说与穆笙听。
其实穆笙在里头听,也差不多了解了个大概,小荷再一说,她便全然明白了。
而此时外头医女正说:“吕小姐是吕布之女,师傅若是今日不能为其疗伤一二,徒儿恐怕……”
樊阿轻轻“哼”了一声,音色冷冷,“汝进去同她说,这伤,樊阿治不了。”他平生最厌为权贵看病,偏偏如今碰到的这位恰巧是刚刚不义袭取了徐州的吕布的女儿。
于是医女复又无奈地走了进来,刚掀开帘子便听到穆笙说:“樊先生请进,针灸止痛,可。”
穆笙这话说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能让帘幕之外的樊阿听到。
医女闻言睁大了眸子,簇然回头犹疑地看向帘幕外的樊阿,樊阿听到这话也是身子一怔,抬头穿过帘幕看向那榻上的小小人影,刚想开口以男女不便为由拒绝,便又听到穆笙的声音从里传来,“樊先生师承神医华佗,针灸止痛,想来穴位拿捏不会出错。今虽男女不便,然婉音伤处可蒙薄布略微遮羞,无碍施针,先生则以白布蒙眼,细微处也可见形容……”
穆笙顿了顿,继续说:“若是先生施针有误,无非是婉音强求先生罢了,婉音不怪。当然,婉音相信以先生的医术是断然不会出错的。如此施针止痛,不知先生之意,可乎?”
古往今来,从来没有哪个女子,对医者这么要求过的。寻常女子,哪怕是强忍着一天两天的疼痛,也不愿意因此而误了自己的清白。可穆笙不是寻常女子,她来自两千年以后的现代,那里思想开放,男女之间早已没有了这么多芥蒂,寻常不过是医生给病人看病治病罢了,所以在疼痛和清白之间,穆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更何况,遣散外头的人,只要这里的人不说,便无人能知晓今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