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绣眉心一凝,神思游转,“那——依文和的意思是?”

贾诩精明一笑,摸须探问道:“不知将军——可曾听闻曹操此人颇为好色,生平爱好美女?”

张绣轻轻颔首,脸色颇为沉重,“这曹孟德——连日来都在帐下饮酒作乐——”说到这里又声音一顿,起身负手叹气道,“亦非是明主啊,奈何我等皆已投降。”说完又连声叹气数口。

贾诩微微一笑,嘴角的胡须轻一上挑。他跟随张绣这么久,自是明白他的意思。这个口自然得由他来开,然后张绣方才能顺势而为。如此哪怕后世议论起来,也是他这个谋臣的错。

“将军此言差矣,曹操乃汉贼,又非明主,大汉如若落入这样的人手中,恐也不能长久。将军大可兴义旗——取而代之,要知道,能够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可不止他曹操一人。”

张绣沉吟了一会儿,似觉贾诩这番话说得颇有道理,也慢慢骚动着他那颗还未被压制住的野心,颔首曰,“文和说得有理,那我们当如何做呢?”

“将军可记得月余前那名唤穆笙的女子?”

“自是记得。”

贾诩压低了声音同张绣言曰:“此女不仅容色倾城,而且智谋绝伦,某以为可以以此女之姿色先迷惑住曹操,待他完全放下警惕,沉浸其中,将军便可筹谋安排,一举拿下。”他没有告诉张绣穆笙是红鸾煞星。

“嗯……此女之姿色倒的确是上等之姿,然其当真可为我所用乎?”张绣皱眉。

贾诩轻笑出声,“这个将军不必忧虑,某可想方设法。”

秋风扫落叶,屋子里吹进了冷风,穆笙走到窗前将支架放下,裹紧了些肩上的薄绒轻裘,淡淡道,“真是天凉好个秋。”不知为何,她这个身子骨挺好,就是有点怕冷。

这时房间的门被推开,弄儿端了暖炉进来递给她,“姑娘,气候冷,捂捂手吧。”

穆笙伸手接过,坐回榻上,冲她微笑,“坐下吧,今日你去见他,可有什么话要捎带给我的?”

弄儿自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贾诩,想到方才贾诩对她交代的话,弄儿的脸有些不自然,这些日子她与穆笙一起相处,感觉到了穆笙其实是一个十分安静,十分聪慧的女子,她愿意倾听她与贾诩的故事,并且和她平起平坐,不把她当作丫鬟,倒像是朋友一般,常常坐下来闲聊,亲近温和。

“师傅他今日……”弄儿坐下,嘴边有些迟疑,“他希望姑娘能够前去侍奉曹操……”

穆笙的手一抖,暖炉险些脱手滑落,讶异不已,“侍奉曹操?”

皱眉沉思片刻,紧接着穆笙又是一笑,“呵,用我来魅惑曹操?原来这么早便存了这样的心思么?”历史上因为邹氏降而又反不过是个由头,原来他们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不过是拿她来当这引子,用她的美貌来迷惑曹操,恰巧也印证了红鸾煞星的命局。

搁下暖炉,穆笙看着弄儿笑问,“弄儿,你想不想知道,他对你的真心,究竟有几分?”看着她先是一怔,接着疑惑的神色,穆笙起身,“走吧,跟我去见见他。”

见到贾诩的时候,他正在书房里看书,见穆笙带着弄儿来了,他面无异色地起身,笑脸相迎,“穆姑娘来了,不知那个提议觉得如何?曹操可是当今丞相,穆姑娘聪慧过人,又是红鸾煞星,理应明白这其中的益处。”

穆笙回看了弄儿一眼,见她低眉敛目,又转目看向一脸笑意的贾诩,凉凉道,“阁下想借我迷惑住曹操,然后借机而反?”

贾诩面色一僵,笑意再挂不住,一时哑然。

穆笙又是一声嗤笑,“不过令我格外好奇的是,弄儿的姿色也不错,头脑也聪明,你怎么舍不得将她送与曹操呢?莫非是……”

说这话的时候,穆笙感觉到明显身后的那人身子颤抖得很,面前的男子也是脸色霎时变得阴沉,空气突然凝滞,可她还是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

过了好半晌,只听得贾诩忽然一笑,面色一扫方才的阴沉,“姑娘如此聪慧过人,在下佩服。弄儿资质的确是不错,小姐的提议很好。”接着他看向那个跟在穆笙身后的小身影,温柔至极地问,“弄儿,你可愿去侍奉曹丞相?”

弄儿,你可愿去侍奉曹丞相?

这句话如同平地一声雷,弄儿只觉得脑中轰隆一声巨响,震碎了她的肺腑肝肠,不能够再思考,心仿佛被凿了一个大窟窿,不停地在滴血,她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

穆笙赶紧扶住弄儿,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柔声低喃,“这个男人,你看清了吗?”

弄儿像是魔怔了一般,两眼空洞,只字未语泪直流。

贾诩目光复杂地看着弄儿,里面似乎藏着深深的莫名的情绪,那脚下的步子迟疑不决,终是没有迈开那一步,只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穆笙抹去弄儿的泪水,心疼不已,再看向贾诩,却是笑得嘲讽,“若是惜她,何必说出那般伤人心的话来。若是不惜,又何必让她执着到今天,早不断了干净。”

贾诩张了张口,听了这话,袖中的拳头早已握得死紧,却无法反驳出半个字。

穆笙也不想多待,扶着弄儿转身离开,只留下了这样一段话,“侍奉曹操,可着张济之妻邹氏前去,此人性图富贵,□□一妇人,而曹操生性有一癖好,偏爱他人之妇。若使她去侍奉曹操,曹操必然懈怠放松下来,张绣知情之后,也必然毫不犹豫地拔刀而起。明日我会借请教闺房乐趣之由前去,说服她暗中替我,此事先不必令张绣知晓。你安排好一切,此战,曹操大败,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二人的身影转角出了视线,只留下贾诩一人呆呆地站在书房门口,待人已不见踪影,许久过后才恍然道出一个字,“好。”原来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方才那探问的一句,只不过是为了试探他对弄儿的真心罢了。

那瘦削的身影有些落寞和凄凉,慢慢转身回到书房,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回到驿馆后,穆笙将弄儿安置在床榻上,见她还是那般恍惚的模样,探了探额头,不是很烫。她叹了一口气,着人端来了一碗温水,将她扶着坐起,慢慢地把水喂到她的口中,待一碗水喝完,穆笙拍了拍她的背,又将她扶着平躺下。

穆笙坐在榻边看着弄儿,淡淡开口,“今日莫怪我心狠,如若不这般逼他,恐怕你这一辈子都无法看清他对你的心。”

“在这尔虞我诈的乱世之中,像这样一个阴沉的谋士,无论是谁,包括女人,都可以成为他利用的筹码。就算他的心里对你有那么一点爱惜怜悯,最终都敌不过他心底对权力的渴望。弄儿,你是个聪明人,只可惜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说完这一长串话,穆笙看见弄儿的眼眸恢复了一些神采,她想着弄儿大抵是听进去了这些话。

只是弄儿的面色依旧十分苍白,像是久卧病榻的人一般,她平静无波地看着穆笙,气息虚弱地沙哑开口,“哪怕他的心底对我还有一丝一毫的爱惜,我都愿意……愿意……穆笙,你不懂,你不懂真正深爱一个人怎样的执迷不悟,我爱他,便可以为他生,为他死,为他做尽一切,不论好不论坏,都只是为了他的一个目光的停留,哪怕我心痛如麻,就这样飞蛾扑火,却至少也能让他的脑海中留下我曾经灰飞烟灭的记忆。穆笙,你是红鸾煞星的命局,今后所遇到的情缘必然要比我更难抉择,也许会更加痛苦,我说过,到时候,你就会明白了。你叫我放手,可当你遇到一个你此生至爱的人的时候,你会舍得放下吗?”

这一刻,穆笙终于有些疑惑了,她不禁皱眉思索,她到那时,会放下吗?舍得放下吗?

穆笙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又吐出,睁开眼睛,目光恢复坚定,“弄儿,我穆笙此生若是遇到此种情况,不论他是谁,我都会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断个干净。爱便是爱,不爱便是不爱。爱而不得也不强求,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弄儿一愣,反复呢喃着最后那一句,“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不得,我命……”

穆笙见她的样子,知她是认定了那人,遂也不再多言,又着人端来一碗温水让弄儿喝下润润嗓子,便按着她躺下了,临走前她留下一句话,“你今日好好休息,养好精神,明日随我去拜访那邹氏罢。”

第二日早晨,穆笙到弄儿的房间去看她,发现她早已经起来,将一切收拾妥当了,对着穆笙微笑,仿佛早已忘记昨日的事情,“姑娘,我们何时前去?”

穆笙心想弄儿看来恢复得很快,只是越是这样越是让人担心,这只能说明她将那份爱藏得更深了,然而根扎得越深,就越难拔出,而一旦拔出,便是树死叶落,一无所有。

到了晌午,穆笙在弄儿的陪同下前来拜访邹氏,后面始终跟着一帮士兵看着她,怕她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