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少年恣意地一屁股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便大口地喝下,忽然全数吐出,龇牙咧嘴着吐着舌头,怕是喝的烈酒。

穆笙掩唇轻笑,凭她的眼力,一眼便认出了这粗布陋服,不拘小节的少年哪是什么少年,分明是个女子。

穆笙倒了一杯果酒递给她,和善一笑,“喝这个,不烈。”

黄发黑肤的女子扬了扬眉,大方接过,豪爽地将满杯果酒一饮而下,喝完抹了一下嘴巴,伸出杯子,“好喝,再来一杯!”

穆笙轻笑,倒是一点也不客气,便又给她满上了一杯,同时说,“你叫什么名字?”

黄发黑肤的女子冲穆笙嘻嘻一笑道,“你叫我阿硕就行了,对了,你呢?”说完阿硕捡了一颗青枣啃了起来。

穆笙微微一笑,“我叫穆笙,你可以叫我阿笙,不过看着我比你要年长些,若是不介意,可以唤我一声笙姐姐。”

阿硕将青枣的核“呸”的一声吐了出来,作风虽粗鲁些,但却一点也不显得矫揉造作,此刻听闻穆笙说的话,阿硕偏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笙姐姐?”

歪着脑袋想了片刻,阿硕摇头,又拿了一颗青枣啃起,边啃边说,“你叫我阿硕,我就叫你阿笙,笙姐姐多叫一字可得费力。”

穆笙被逗乐了,颔首笑说,“叫阿笙也可。”

诸葛昭蕙也注意到了这边,望着阿硕,疑惑道,“这位小哥我怎么从未见过,敢问是跟着何人进来的?”

阿硕瞅了诸葛昭蕙一眼,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了对面一眼,伸出食指指了指对面坐着的孔明,反问道,“那个白衣服的,是你弟弟?”

不止诸葛昭蕙一愣,穆笙也是一愣,诸葛昭蕙都不认识她……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仔细端详了一番面前不拘小节的女子,穆笙忽然想到了什么,瞳孔渐渐睁大,黄发黑肤,木狗,阿硕……黄硕……

传言孔明的妻子黄月英便是黄发黑肤,擅机关,极聪明。

穆笙心中苦笑,滋味复杂,果然,她和孔明便是这个时候认识的,而自己呢,最多也不过是历史一过客罢了。

诸葛昭蕙愣了片刻后便立马反应过来了,笑着探问道,“的确是我家二弟,小哥认识他?”

黄月英摇头,笑得自信,嘴角的弧度逐渐张大,“现在不认识,不过马上就要认识了。”

穆笙听了这话,望向孔明,又看看黄月英,生生觉着自己是多出来的那一个,她垂眸不语,为什么看到黄月英,她的心里有些不好受,尤其是黄月英那看着孔明的目光,她能感受到,那里面有欣赏,甚至还有丝丝的爱慕。

为什么会难过,难道她……竟是喜欢上孔明了吗?

诸葛昭蕙自然也听到了黄月英的话,她先是一愣,接着又是一笑,不接话。待看到穆笙神色淡淡地缄口不语,便吩咐人又去拿来一个手炉,递给穆笙,笑说,“揣在怀里,暖和些。”

穆笙笑着接过,“多谢夫人。”

几人说话的间隙,两边座位的中间已经搭好了一个方形的高台,颇有些对垒的意味。

只见庞德公起身,先是端起一杯酒敬了座下诸位一杯,接着开怀一笑道,“如今乱世,诸位皆是我荆襄名士,才华横溢,今日设坛论辩,主题随意,就如今时局,就是否出山,就天下英豪,就大丈夫立于世间之作为等等,皆可商讨。”

话落,满堂鼓掌,待掌声渐渐弱去,庞德公又接着开口道,“不知哪二位愿意先上台来论辩一番?”

话音刚落,孟建当先站了起来走上了高台,朝周围一圈拱手,有礼地谦恭笑道,“在下汝南孟公威,想与诸位论辩一下隐士之道是应当仁不让出山寻求明公建立一番大业还是淡泊名利隐于山野,自守心中一方净土等候天下归心,不知哪位愿意上台与我一辩?”

庞德公做东当先附和,对着座下喊称,“好!哪位愿意与公威上台一辩?”

穆笙看着这位孔明的好友上了台,又瞥了孔明一眼,见他正笑着听石韬在讲些什么话,又将目光转到了孟建身上,这才注意到这位汝南孟公威年纪轻轻,却是生得一副庄肃的模样,讲起话来也透着不同于当今风流名士恣意洒脱的风格。

穆笙凝神细想,孟建提的话题事实上也是今日这些名士隐士世家公子非常关心和在意的问题了,因此座下已经有人蠢蠢欲动了,只是都压着不想这么早就出手。

只顷刻间,已经有一位少年自信站起,旁边一男子皱眉轻唤了他一声“幼常!”,似乎是要阻止,可少年却恍若未闻,仍然踏上了高台,与孟建相对而立,面庞清瘦,剑眉星目,虽然还未长开,但是看得出那俊俏的模样底子。

少年拱手自我介绍道,“在下马谡,字幼常,请多指教。”

穆笙闻言一惊,马谡马谡,便是那失守街亭被孔明挥泪而斩的马谡吗?街亭大败的那一役,孔明最后不得不忍痛割爱,退回汉中。

闭了闭眼,穆笙捧着手炉的手指骨不由得紧了紧,身子微微有些颤抖,慢慢地又克制住自己平静下来,重又睁开眼眸,定定地望着马谡。

孟建听了马谡这名号也是颇为熟悉,问道,“可是马良之弟?马氏五常之一?”

马谡毕竟年少,不懂得谦虚,扬首一笑,勾勒出一抹得意神色,“正是!”

倒是孟建听闻此言更是谦恭有礼,“既然如此,便请小兄弟多多指教了。在下支持方才所说的后者,为隐士者,虽才华盖世,然心性平和者,不争不抢者才当得隐士之称,图的不是名利富贵,而是守的一方清闲自适,乱世之中,足以保生、谋生,此生亦可得颇多闲趣。”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公威说得有理啊,富贵名利不过过眼云烟,此生闲趣欢愉方才不误自己啊……”

“是啊是啊……”

马谡听了台下有些人的轻言碎语,一声嗤笑,反驳道,“隐者,若是空藏腹中良谋,却不用于当世,敢问与山间樵夫又有何异?不追求名利便是不在意名利?不出山辅佐明公成就大业便是不在意名利?心中若是淡泊那些名利,即便到手了,也是两袖一身轻,阁下何必要用那些现实的枷锁将自己套牢在这一座荒芜的山野呢?须知天下之大,总有阁下能够施展一身才华的地方,不是么?”

待马谡说完,穆笙身边的黄月英吐了一颗枣核,痞痞一笑,“说的不错!”

台下部分人也是话风一转,“有理有理!是我等眼光太过狭隘了哪……”

“正是正是……”

穆笙一愣,她也没想到马谡此时只是小小年纪,口才却这么好。

接下来两人又是几番回合,马谡到底还是年纪太轻,最终败下阵来,待马谡下台之后,孟建正要退下,忽然身旁的黄月英动了,大喊了一声,“且慢!”

孟建抬起的步子一顿,看向这边,也顺眼看到了石韬方才所指的穆笙,不过也只是一眼掠过,疑惑的目光停在黄月英身上。

台下众人大多也是惊诧地看着那突然冒出的粗服少年,目光惊疑不定,还有小声议论少年身份的窃窃私语声。

只见她一身粗服陋袍,黄发黑肤,此刻起身,在众人中显得尤为扎眼,小脚垫厚的布鞋一步步地朝高台上走去。

待踏上那高台,稳稳地站立在孟建对面之时,黄月英挑衅一笑,“阁下觉得隐于山野便能得一世欢愉?那可知什么叫自欺欺人?如今奸臣当道,汉贼在朝,阁下觉得这天子哪怕被杀了,这汉家天下哪怕被改名换姓了,也与阁下无关?敢问那时,阁下是属于哪一个朝代呢?阁下心中想的只是过自己的安乐日子,明明有能力有才华可以辅佐明公为汉家天下除掉一分祸害,却不作为,不敢为,我是该说阁下真的无能呢还是懦弱呢?也不对,若是无能之辈,今日就不会站在这里了,阁下说,对不对?”

穆笙看着黄月英脸上狡黠的微笑,这才认识到她的与众不同,是与时下女子大大的与众不同,她不婉约柔弱,反而是锋芒毕露。

穆笙嘴角牵着苦涩的微笑,也难怪孔明会不在乎别人对她样貌的调侃而娶她了,这般利嘴,方才那一番话虽并没有说出个什么有理有据的道理来,但妇人般的胡搅蛮缠的劲儿倒是的确让孟建有些不知所措,连她也不一定能一下子就反驳上来。

孟建叹了一口气,被黄月英这般连连逼问,胡搅蛮缠,便是有一千句话,她也能给你扯到无能懦弱,连着将你这个人鄙视一番。

孟建沉着脸色不发一言,片刻后一挥衣袖,踩着台阶下去了,台上只剩了黄月英一人。

众人皆见这贸然上台也不介绍自己的少年眼生,此刻见他将汝南孟公威给生生嘲讽下了台,心中不免生了几分疑惑和唏嘘,小小年纪便这般牙尖嘴利,怎么他们从来没见过呢?

庞德公坐在主座上,此刻台下靠近主座坐着司马徽和黄承彦。

作者有话要说:黄月英出现了啊,精彩了哟。收藏+评论,么么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