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三一听到跟小六子有关,忙道,“我去吧,外头雨势太大了,小六子那个家伙做事情总是冒冒失失,老让人不放心,我从厨房出来就没见着他,如今连碗姜茶这么久都送不过来,看来还是要我出马了。”

松香和松语看了一眼,眼中尽是笑意,她们来府中时间不长,但也听闻府中丫鬟奴仆说过,小六子和阿三曾经拌过嘴,小六子还被阿三踹过屁股,两个人就像欢喜冤家一样,此刻听到阿三这么说,看来果真不假。

“都出去吧,将晚膳提前端过来,姜茶要两碗。”孔明忽然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道。

几人对看一眼,“诺。”说完,便都出去了。

除了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室内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静得深沉,静得诡异。

床榻上的人儿在诸葛昭蕙走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她闭着眼睛,睫毛轻轻煽动,终于在那一众人都离开之后,才缓缓睁开眼睛。

孔明发觉到穆笙的动静,淡淡的目光瞥过她苍白的脸颊,坐在那儿缄默不语。

穆笙侧着脸看着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极了一座雕塑,面无表情,冷得可怕。

她张开嘴巴,喉咙干涩无比,总觉得有些话想说出口却到了嘴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又如何说。

空气沉冷,气氛凝滞,外头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高大的树在飘摇不定,叶子晃得厉害,雷声轰鸣,紧接着一道闪电让黑夜在那一瞬间亮如白昼。

屋内却还是那般明亮,暖炉开始散发热气,气氛却依旧沉冷。

“对不起,又让你费心救我。”穆笙终于开口,气息有些不稳。

孔明磨搓着手指,敲在桌案上发出清脆声响,眸底幽暗,嗓音温凉,“那湖水虽然不深,却也足够能将你淹死冻死,我竟从来不知,你还有那般强硬的死志?甚至连半丝挣扎也无?”

“你……”穆笙一怔,“怎么知道?”

孔明听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声,眼底浮现一缕更深更浓的雾气,只听他凉声道,“你在坠冰溪又中毒箭的情形下都能强撑着爬上岸,如今养了几日伤,既有能耐将焕儿救上去,怎么自己却反倒上不了岸了,樊阿说你喜爱折腾,如今看来,你不止爱折腾自己,还爱折腾别人。”

穆笙哑然,别人以为她是因为救那少年才没了力气爬上岸,唯独他知道,她是心存了死志的,偏生他明知这样,还要跳下去救她。

穆笙感觉到孔明那微薄的怒气,似乎压抑在最最心底下,脑海中忽然想起那黑暗来临之前的那句话,“你的命是我救的,便是任由你这般糟蹋的么?”

你的命是我救的,便是任由你这般糟蹋的么?

穆笙忽然闭眼,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去流泪,孔明抬起平静的眸子望着她那一张苍白的脸,晦暗莫测。

过了良久,穆笙睁开眸子,两眼无神地望着屋顶,终于开口,喉咙涩涩,发出的声音干得像枯树的粗皮一般,“孔明,我想回去,我原以为,再睁眼,就能回到过去的,可现在看来,是真的回不去了呢。”

孔明闻言动了动眉心,默了许久之后,才慢悠悠为她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起身走近,扶着她慢慢坐起,让她靠在枕靠上,一点一滴地小口喝着他端送的茶,只觉得那人似乎倏然间褪去了身上的寒意,丝丝温暖融进她的心里。

待喝完那一杯茶水,孔明接过茶杯搁下,垂眸看着穆笙,温凉道,“既来之则安之,草庐虽已容不下你,但是在庞府住一个隆冬也是可以的,这里的人照顾起你来也必然是尽心尽力的。”

穆笙闻言,愣住了,这话什么意思?

她微微抬起头侧仰看着坐在床沿的他,看着那近在咫尺的俊逸容颜,此刻却觉得如同隔着山隔着水,她抿唇不语,手心却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袖。

“才换没多久的衣服,你就想给我扯坏吗?病了力气竟还这般大。”孔明轻轻动了动,淡声道。

穆笙忽然松手,收了复杂的情绪,恢复了冷静从容之色,只听她低声道,“我离开小沛之后,所过之地所历之事无论多少,却都是为了寻你,我想要在这个乱世之中生存下来,我父吕布有勇无谋靠不住,我便找借口前往小沛,有幸得赵云教授武功,如今寒疾抑制住了我这两年的苦练,我感到深深的无力,便想着要寻死,也许真如梦境那般再睁眼便回去了。”

“可是如今没死成,反倒让你如此费心,我算是想明白了,这个世上,除了武功能让一个人不受欺压,还有一种,就是谋略,而先生你,正是我为谋略二字而来的目的。”

孔明听完她这长长的一大段话,手里的动作一顿,忽然神色认真地看着她,那瞳孔里面是平静而又深沉的大海,让人看不清,摸不透。

穆笙也望着他,好似要望进他的心底,见他不语,又接着淡淡道,“庞府虽然舒服,也有成片绕湖而栽的红梅,但是多了便不稀奇了,阿笙独独爱草庐里的那一株红梅花树。”

说到这里,穆笙忽然正色道,“阿笙,想拜先生为师。”

说完这句话,穆笙目光盈盈地看向他,期待他能与她说点什么。

哪知孔明忽然起身,背过身去,负手而立在榻边,温凉的声音低低传来,“你既然知晓我,便一定也知道士元了。论才学韬略,他不在我之下,明日他便会回来,你留在庞府养伤,顺便拜他为师求授才学,我想他大抵是不会拒绝的。”

听到“士元”二字,穆笙凝眉思索,呢喃道,“士元……庞统?”

“不错。”孔明转过身看着她,“正是庞统,庞德公的从子。”

穆笙直觉这是孔明为拒绝她找的理由,或者说是将她推给了庞统。

“先生,晚膳和姜茶都端来了。”阿三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端着一个食盒踏了进来,一眼看见穆笙倚在枕靠上,兴奋不已,“咦?笙姐姐醒了?”

松香和松语也跟在他身后拎着一个稍大一些的食盒进来了,见到穆笙醒了,纷纷跟着高兴,忙开始布菜摆盘起来。

穆笙看见他们进来,想说的话噎在喉咙间,想了想拜师一事还是暂且先搁置一下。

她也慢慢地觉察到了,她恐怕是真的回不去了,不过更令她惊诧的是,她好像喜欢上了孔明,她因他而来到这儿,如今看来,即使与他扯上关系,也不算多么荒唐。

可是算来算去,历史书上记载的他的良人,是那个叫黄月英的古灵精怪的女子,穆笙是考古学家,自然是知道他的夫人贤惠能干,聪明机智。

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她不是黄月英,而他孔明也不是儿女情长的人,爱上这样一个以复兴蜀汉为大业的男人,太累。

好在她现在也只是微妙的喜欢罢了,更多心存的是要学好谋策,再加上她记忆中对于历史的提前获知,生存下来应该不是很难。穆笙不愿自己再继续将那份感情深究下去,只希望随着时间慢慢淡去,淡到消失殆尽。

想到这儿,穆笙不禁开始思考孔明方才的提议,拜庞统为师?也许这样也不错,一个卧龙,一个凤雏,就看庞统愿不愿意接纳她了。

只这片刻心思的百转千回,阿三已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来,两碗热腾腾的姜茶露出来,他通通端了出来,冲自家先生道,“今日这雨真是要下个没完,天色昏暗,小六子没长眼的将姜茶送到了隔壁没人的那间,送到便跑走和那一帮小子玩水去了,姜茶早都凉了大半。要不是走得匆忙,我非得教训他一番不可。”他这番话说得咬牙切齿,恶狠狠的。

松香和松语二人抿嘴一乐,对视一眼不说话。

穆笙也是被阿三逗乐了,好奇问,“这小六子是谁?”

阿三看了一眼自家先生,见他脸色似乎不像方才那般阴郁,又见穆笙有心听,便想着说些乐子来缓和一下气氛,于是兴奋地开始了,“小六子啊,是这庞府里头最不靠谱的家伙了,每次先生带我来庞府,小六子不是被罚劈柴,就是被罚跪,因为他做事情总是冒冒失失的,偏生每次都能开开心心地受罚,别人笑他傻,他还会顶嘴。我每次看不过去便想要帮他一下,嘿,他还不乐意地凶我,我有一次实在气不过,直接一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上,哈哈哈……”

穆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放下姜茶的碗,乐道,“看来往常这个小六子没少被你欺负。”

松香和松语纷纷在心里暗暗点头,也为小六子叹息默哀。

孔明慢慢喝着姜茶,只坐在那儿静静地听着他们言语,不插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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