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这名医女正是宓儿,而那名跟在身后的青衫男子也正是樊阿,数月前他们与穆笙在许昌城分开,如今又出现在江东吴郡。

原来,前几日陈宫临终嘱托,就那样走了之后,穆笙因此大受刺激,寒疾复发,当场昏厥了过去。

当日,孙权便急派出人,命他们前往荆州务必要找到樊阿和他的随行医女宓儿,请他们到江东来救治穆笙复发的寒疾,只是没想到派出去的人第二天便带着樊阿他们到了吴郡。

樊阿解释道,他刚好要到这边行医,只是碰个凑巧罢了。

樊阿自然保留着在许昌师傅华佗留下的药方,他煎了两日的药,穆笙昏迷不醒时,他便让宓儿一点一点地拿小勺喂进穆笙的嘴里。

两日来,都是宓儿和樊阿陪在穆笙旁边,怕打扰到穆笙,所以其余的婢女都只被安排在了院落外,如果有需要,自然会唤人进来。

小六子和曹冲,则被孙权安排在了另一个院落,这两个小家伙,尤其是小六子见到穆笙昏倒之后一个劲地吵着要回去,回哪儿去?说是回隆中。

孙权自是没心思同这个小家伙计较,只让懂点事的曹冲带着小六子住到了另一个院落,不吵到穆笙,也让小六子和曹冲顺便熟悉一下。

果不其然,曹冲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安抚住了闹腾的小六子,二人便乖乖地待在院子里,等待穆笙醒过来的消息。

而穆笙这一昏,便是四日。

直到这第四日清晨,穆笙才终于幽幽转醒。

睁开眼睛,穆笙发现自己置身于陌生的女子闺房中,她揉着昏沉的脑袋撑着身子坐起,见屋中并无一人。

她又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恍然如梦般忆起昏迷前那令人痛到窒息的场面,原本干涩的双眼不由得又有泪水流出,默默地流下。

恰巧宓儿这时端着药碗进来,樊阿随之,二人刚踏进来只以为穆笙醒了,宓儿唤她却没有反应,直到走近榻前时,宓儿才发现穆姑娘竟然在失神地默默流着泪。

“姑娘?”宓儿先放下了药碗,眉间心疼地轻轻唤了一声。

樊阿将药箱放在了不远处的桌子上,慢慢走过来,见穆笙这副模样,他轻轻皱了皱眉,没说话。

宓儿见穆笙仍没反应,声音里更添了几分心疼道,“姑娘,宓儿知道,公台先生走得突然,姑娘若是想哭,万不要忍着憋着,对身子不好,想哭,姑娘便大声哭出来吧,宓儿在,师傅也在,姑娘好歹还有我们这两个旧人,徐州那会儿我们便与姑娘结识了……”

穆笙似是听到了宓儿的声音,她缓缓看向宓儿,心念那“旧人”二字……

她仔细地看着宓儿,那双有什么在翻滚的眼睛里,是打量,是回忆,确定了是宓儿之后,她忽然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猛地扑向了宓儿的怀里。

宓儿承着穆笙的上半身,不断地用手轻抚她的后背,“哭出来就好,能哭出来就好啊……”

穆笙哭了一会儿便挣脱了宓儿的怀里,将脸嵌进被褥里,整个身子呈抱膝状。

她依旧哭的凶猛,却因为闷头显得压抑了许多。

那一声声抽泣和呜咽惹得宓儿也跟着不禁流泪,这次却什么都没有再多说,只任由穆笙埋头哭着。

樊阿听着女子那揪心的哭声,心里头不禁有些怨起了那个远在隆中的男子。

诸葛先生,你算无遗策,知道她到了江东之后,会经历了怎样的悲痛,又为何还要在那之前伤她逼她?明明爱她,却又要将她推远?担心她的寒疾,请他来帮助她治愈,自己却独卧隆中扮那无心人?

都是因为那红鸾煞星的天命吗?

孔明将缘由都与樊阿说了,他的无奈,他的揪心,没有同庞统讲,却与樊阿道明了。也正因为孔明的诚恳,樊阿才不辞辛苦地跨江而来,只为完成孔明的嘱托,替穆笙将寒疾治愈。

当然,另一方面,樊阿也有自己一直以来的私心。他一直觉得,诸葛先生和穆姑娘,就该是一对才是。这两个人,都不是普通人,都是注定要搅弄历史风云的人,能与这二人有缘,又能为他们之间牵线,是他樊阿的荣幸。可见樊阿这名医者,并不只有父母心,还有牵红绳的心哪。

樊阿在徐州便和穆笙认识了,自然也多多少少知道陈宫和穆笙之间是有父女一般的感情在的。所以陈宫之死,对穆笙来说,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他心怜这个女子,却也为她感到庆幸,诸葛先生只是因为别的原因不得已推开她罢了,二人之间的误会也一定会解开的。而这个解开,只能顺其自然,他樊阿,最多做一个旁观者,默默地希望诸葛先生和穆姑娘能真正修成正果。

其实,宓儿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他们二人伴随着诸葛先生和穆姑娘经历了多少事儿,还看不透么?只盼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过了许久,穆笙终于不再哭了,她仍然将头埋在被褥里,闷闷的沙哑无比的声音传来,“我昏了几日?”

这声音虽哑,却显得平静许多,甚至有些异常平静了。

宓儿有些诧异穆笙的情绪转变的如此之快,却也还是回答道,“已经是第四日了。”

穆笙闻言一动,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早已哭的红肿,她脸带泪痕地平静道,“四日?”仿佛刚才那个埋头痛哭的人不是她一般。

“这四日……可还发生了其他大事?”

樊阿这时适时出声道,“吴侯昨日……也薨了,他和公台先生的棺椁一齐摆放在了灵堂。”

穆笙的脸色没有惊讶,甚至一点变化也没有,只听她淡淡的一句出声,“便是义父替他挡了毒箭,却也终究敌不过他的命数。”

孙策本就是要死于这一次的暗杀的,只是没料到,竟是将义父也一并带走了。这一切,终归都是命数啊……

樊阿和宓儿自然听不明白穆笙这话,见她情绪似乎平复了,樊阿又道,“我们来江东,是受新吴侯所托,来将你的寒疾完全治愈。”

穆笙淡淡看了樊阿一眼,那一眼,似乎已将他看穿,樊阿有意不对上穆笙的眸子,轻轻咳了一声。

“你们先出去吧,我要漱洗一番,去为义父守灵。”

樊阿倒是没再多说什么,当先走了出去。

宓儿却不动,“姑娘,你刚醒,便由宓儿来帮你吧。”

穆笙没有拒绝,她正好有些事,要同宓儿确定一下。

穆笙因为躺了几天,身子有些娇软,下榻的时候差点跌倒,还好有宓儿急忙扶着才下了榻。

婢女们听从吩咐端进来了温热的冒着热气的汤水,穆笙在宓儿的帮助下沐浴过后,换上了一身白纱罗裙,裙尾及至脚踝,曳边绣着几朵白色梨花,发髻用一根朴素的木簪箍起。

净面,擦干,那双哭的红肿的眼睛已经消下去了一些。

穆笙对着铜镜看这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半晌才道,“宓儿,替我涂一些淡脂粉吧。”

“好。”

淡脂粉是微微的嫩粉色,只在面颊上略微抹了些,却令穆笙的气色好了许多。

虽然抹了脂粉,可穆笙的这一身整个的打扮,完完全全还是显得十分素淡的。

穆笙继续盯着铜镜中的自己,有些怅然道,“人已经死了,任凭我再怎么哭再怎么闹也不可能回来了,你说是吧,宓儿?”

她这一句似乎是在问宓儿,可其实却是在问她自己。

是的吧?是的啊,人已经死了,成了事实,她也尽力了,奈何敌不过天命,既然敌不过,那么她只好坦然地接受,坦然地认命了。

哭,也已经哭够了,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她。

宓儿大抵知道穆笙是想通了,便应声道,“姑娘是个极通透的人,生死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过程,姑娘伤心过这一阵子,日子也还是要继续的。”

穆笙回眸瞅了瞅宓儿,忽然问出了一句,“从荆州到江东需要跨江,陆路水路加起来,如何也不可能四日便抵达,你和你师傅……”

穆笙没再继续往下说,她相信宓儿能明白她的意思。

宓儿也确实是听懂了,可她要怎么回答?说真话还是说假话?姑娘这般聪明,这么问出来,必定是心里已经有数了的。

“诸葛先生在娶妻礼成的第二日,便找上了师傅,托师傅到江东来为姑娘治愈好寒疾。”宓儿还是讲了真话,没有隐瞒。

穆笙闻言,忽然笑了,笑得有些讽刺。

诸葛亮,你是怕我早死,熬不到你来算计江东的时候么?

“你师傅倒也就真听他的?”

“诸葛先生不知同师傅说了什么,师傅便答应了来这里。”宓儿答道。

诸葛先生是和师傅在屋子里聊的,她并不在里头,等诸葛先生走了,师傅出来时,没同她多说任何,只说是受诸葛先生所托,需要即刻启程前往江东。

一晃三个月,他们到江东的时候,来的正好,只比穆笙晚了一天到。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给不给力???进度在加快了,你们期待的孔明也不远喽,相爱相杀虐不虐?记得收藏加评论,么么哒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