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笙缓缓起身,眸子凉了三分,孔明,就连樊阿也成了你的眼线么?宓儿待我真诚,樊阿救我性命,你便笃定我不会赶走这二人吗?

陈宫死了,她痛上加痛,对他更是因爱生恨,所以所有想到关于那个男人的,全部都是阴诡和算计。

“宓儿,这几日辛苦你们了,赶紧休息去吧,我……要去为义父守灵三日。”

“啊……三日,姑娘的身子……”

宓儿正要接下去说,却忽然被穆笙打断了,“宓儿,陈宫如同我生父,为他守灵三日,是我应尽的本分。即便因此寒疾复发或加重,不还是有你们吗?“

见宓儿面色露出犹豫和担心,穆笙继续道,“你也看到,我哭也哭够了,三日的守灵,已不至于大悲伤身,况且我自己的身子,我也紧要着呢。”

昨日孙策薨了,孙权已经开始料理孙策的身后事了。

今日是亲属为其守灵,哭丧,明日便是文武的大臣前来吊唁哭丧。

穆笙在婢女的引领下,来到了灵堂。

灵堂已布置了白绫,堂中摆放着两口棺材,左边那口棺材前面,跪着孙权,大乔,还有孙尚香。右边那口棺材前面,则跪着一名女妇人和一个幼女,这两位是陈宫的妻女。

整个灵堂只听闻女人们的哭泣声,所有人都是白色的素服加身,脸上也都是悲戚之色。

穆笙踩着清浅的脚步,一步一缓地慢慢走到右边那口棺材前面,扑通一声跪地,一旁的妇人看到穆笙,神情不自觉地更加悲伤了。

孙权,大乔还有孙尚香都看到穆笙来了,大乔和孙尚香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继续烧着纸钱。

孙权见女子神情平静,也未有多言。他知道,这时候,每一个人,包括他,都需要安静,不被打扰。

穆笙只静静地跪在那里,静静地往火盆里烧着纸,目光盯着那化成的灰烬,淡然无波。

就这样,几人一直在棺材前面跪至傍晚。中间有仆从送来午膳,穆笙和孙权都没吃,却劝了其他人多少吃了一些。

“大嫂,香儿,今夜我替大哥守灵,你们休息去吧。”安静中,孙权又补充道,“绍儿还小,还需要大嫂照顾。母亲年纪大了,这几日怕是睡不好觉,香儿你多陪陪母亲。至于替大哥夜里守灵的事,便由我来做吧。”

大乔和孙尚香觉得孙权说的不无道理,便听孙权的了。

穆笙看了一眼一旁的陈夫人和陈宫的女儿,也道,“夫人,您也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陈夫人似乎有些过意不去,“穆姑娘,你身子不好,怎好叫你守夜,还是我来吧。”

穆笙看着一旁小女孩已经困顿的眼皮子,和陈夫人的一脸疲惫,坚定道,“公台先生乃我义父,作为义女,替他守灵,理应本分罢了。”

她见陈夫人有些动摇,又道,“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真的不要紧,这几日躺的也差不多了。你和孩子今晚就好好休息吧,累坏了身子,叫我如何和义父交代呢。”

陈夫人闻言,也不再坚持,带着幼女起身,朝穆笙恭敬行了一礼之后便离开了。

天幕黑,灵堂里只有穆笙和孙权两个人了,几盏白色的灯笼照着灵堂,二人依旧跪在那里,背脊挺直。

“公台先生走后的第三日,也就是昨日,我大哥也走了。”静谧沉默中,孙权忽然陈述了这么一句话。

穆笙眨了眨眼,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没有起伏道,“我知道。”

男子顿了顿,继续陈述,“大哥走之前,把江东托付给了我。”

“我知道。”声音依旧没有起伏。

“笙儿,你看得出我的悲伤吗?”男子仰面闭眼,鼻息沉重道,“只有大哥走的那一刻,我哭倒于他的床前,几个时辰后,我却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来了。”

女子侧目看向身边这个周身似乎被一团黑雾笼罩了的男子,盯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嗯”了一声。

男子侧脸的轮廓,此刻在她的眼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毅,这一次,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悠远,轻飘飘的,却能直达人的心底,“仲谋,悲伤,眼泪,对于江东的未来而言,从来都不重要。”

从今而后,他要担的是江东,是父兄辛苦打拼下来的基业,即便要悲伤,他也只能悲伤一会儿,悲伤过后,便是要沉着冷静地应对接下来的局势。

男子睁开眼睛,侧头,对上女子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四目相对,没有深情款款,也没有悲伤闪烁,有的,只是相似境遇中的明白,和坦然。

他失去了他的兄长,她失去了她的义父,都是极重要的人,两个人却都没有允许自己悲伤太久,都很快调整了自己,平复了心绪,这是常人很难做到的。

不是不悲伤难过,而是不能再继续悲伤难过了,因为局势不允许。

“仲谋,江东的未来,已经不是你一人在担着了。”女子伸手拉住了男子的手,看向他的眸光里是赤诚的光亮,坚定道,“我,会与你一起。”

男子看着自己被女子拉住的手,神色有微微的动容,他忽然反手紧紧握住了女子的手,十指相扣,四目依旧相对,男子的碧色瞳孔里却比方才多了更多的情愫在里头,他微微咬牙道,“你说的,要与我一起,不准松手。”

总之这次,他,是不会松手的了。

女子一怔,见自己的那十指与男子紧紧地相扣着,她的另一只手不由得微微收缩起来,蜷在袖子里,视线也向一旁撇开,改为正视前方,目光一片清明道,“我答应了义父,要助你……”

她微顿,继续道,“固江东,平曹贼,安天下。这九个字,我既然答应了义父,便会始终牢记于心上。”

“今日,对着你大哥和义父的棺椁,我穆笙许诺,一定会尽心尽力地辅佐你完成那九个字!”

“从今而后,仲谋,你就是我的主公,穆笙愿为主公行谋士之责!”

孙权眼神一暗,心底苦笑,呵呵,主公?谋士?

笙儿,你当真不明白他所想吗?还是根本不想明白?他孙权想要的,根本就不是君臣,而是夫妻,夫妻!

可是这些话,孙权不可能在这时候说出来。她已答应了那九个字,他其实已经很满足了,这意味着她要长久地陪在他身边,与他肩并肩,共进退,这样,就已经够了。至于夫妻二字,时日久了,也许也就水到渠成了。

“江东谋士数人,皆为男子,便是曹操,袁绍那儿,也没有女谋士。笙儿,得你,是我孙权之幸。”

穆笙微微挣脱了孙权扣住她的手,双手叠加置于腹前,语声平常,“仲谋,你本就是明公,定然抱负可成。我助你,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锦上添花也好,雪中送炭也罢,只要是你。”孙权不自觉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穆笙垂眸,拾纸,放入面前的火盆继续烧着,不再言语了。

孙权也不再说话,各自沉默地为面前的亡人守灵。

夜,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几声鸟儿扑腾飞过的扇翅声,一晃而过,又变得原来静悄悄的了。

守了一夜,天边出现了鱼肚白,天光逐渐晴明起来。

孙权缓缓地起身,一日一夜地跪地守灵,任是他的体格再好,腿脚也不禁有些发麻,却还是忍着那阵酸麻起身立住。

“武将和谋士们过了巳时便会来府吊唁我大哥和公台先生,笙儿,你先回屋子歇一歇吧。”

穆笙看了一眼天色,的确天亮了。

她欲自己起身,却不妨腿上酸麻阵阵,整个人踉跄一下,以为要跌倒时,却被孙权一把揽过纤细的腰肢,打横抱起。

穆笙刚站起来,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腿脚酸麻,没想到顷刻间自己已经置身于孙权的怀里了。

穆笙却没有挣扎,而是乖乖地靠在男人的怀里,任由男人抱着。

孙权低头看着乖乖靠在怀里的女子,心头一阵温柔流淌而过,这是她鲜少的不挣扎,不拒绝。

孙权低低道,“我送你回屋。”

穆笙轻轻“嗯”了一声,她的确是腿脚十分酸麻,起身的时候眼前发黑,差点晕倒,所以这时候,她没有选择逞强。

孙权一路将穆笙抱回了给穆笙安置的院落里,一路上路过的仆从婢女们都纷纷朝孙权低头见礼,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了。

孙权都只是“嗯”了一声,没有理会这些仆从婢女们心里头那已经胡乱揣测的心思。

踏入院落,进屋,孙权将人小心地轻轻地放在了榻上。

樊阿和宓儿正在主屋旁边的侧室里头煎药,都看见孙权抱着穆笙回来的这一幕。

樊阿轻轻蹙眉,却没说任何。

宓儿倒是有些感慨,“姑娘守灵守了一夜,腿脚定然十分酸麻,新吴侯确实体贴,将姑娘抱了回来。在许昌时,这位新吴侯对待姑娘也是极好极呵护,姑娘若是能——”

樊阿打断她,音色有些冷了几分,“宓儿,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穆姑娘的心意,只有她自己能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孙权还是一直惦记着女主,女主成了他的女谋士,孔明还有机会吗?期待~记得收藏加评论,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