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道,“也邀了公瑾,你知道,我大哥生前与公瑾关系甚好,常以兄弟相称,所以这次家宴,母亲也邀请了公瑾一起。”

周瑜也要来?

穆笙心里头暗暗思忖,她和周瑜都不算真正的亲人,吴太夫人所谓的这个家宴,真的只是吃一顿普普通通的饭吗?恐怕是没那么简单吧。

是了,她认吴太夫人为干娘的事情大家都还不知道呢,她也没有特意找机会告诉仲谋。看来,这次家宴,吴太夫人应该会提到这件事情。

“你母亲吴太夫人和小妹我都已见过,却没有见过这位周将军,早有耳闻他的大名,这次机会正好。”穆笙很快欣然答应了。

“你可有听过‘曲有误,周郎顾’之语?咱们的这位周郎啊,可是个人才!他于风雅时,能抚琴翩翩,于征战时,腹中万千谋策化为利刃出鞘。”孙权感叹道,“五年前,他才二十一岁,便随我大哥一起奔赴沙场,平定了江东,实让我佩服至极啊。”

穆笙明白孙权的感叹,周瑜,的确称得上是一位人才,说他是王佐之资也不为过,后世的许多诗人也都写过赞扬他的诗句,数不胜数。只是可惜的是,命运偏偏让他碰上了那个叫诸葛孔明的男子,如何也赢不过。

穆笙执笔浸墨,神色认真地在纸上又落下两行字,同时语调轻柔地中肯道,“既是王佐之资,君当善用之。”

孙权盯着女子清丽绝伦的侧颜,见女子的目光认真地盯着她刚写的两行字,他的视线随之落在纸上,用思索的口吻缓缓念了一遍那两行字,“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笙儿,这,难道是你的心境吗?”孙权的声音沉沉的,润润的,还带着点微微的……试探,“若真论起王佐之资,怕是谁都不及你。”

“仲谋高看我了,穆笙一介女流,当不得这四个字。”穆笙偏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笑着否认道,“曾经听谁说过这两行字,脑子这时候才忽然出现罢了。”

这两行字,出自那个男人。

穆笙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练字时,练着练着就写出了那两行字。

她看着那两行字,定了一会儿,执笔的手指微微捏了捏笔杆,忽地瞳孔一缩,搁下毛笔,卷起纸张,用手将纸张轻轻地胡乱揉成一团,随意扔进了一旁的纸篓子里。

整个过程,女子的表情淡淡,动作不见丝毫急促,反而显得漫不经心。

紧接着,又听她轻描淡写道,“这张写得不好,扔了也罢。”

孙权看着她的行为,有些莫名,方才那纸上的字,他看的出来,比之她前面写的要多三分力道,着笔均匀,笔锋勾勒处也游刃有余,应是写得更好了,不至于因此揉成团随意丢弃。

“我倒觉得,那两句话,挺有见地。”孙权恍若未见她那微微有些冷凝的脸色,笑着说,“就像是一个师傅给徒弟的告诫,亦像是……一个父亲给一个儿子的叮嘱。”

穆笙心中冷笑,是像啊,这不就是出自那个男人数年后写给他儿子的《诫子书》么?

为什么她会不自觉地想起和那个男人有关的?她还忘不了他吗?

是的,她忘不了他。

不过,是因为恨,才忘不了他。绝不是因为旧情难消,只是因为恨而已。

对,恨……

傍晚很快到了,穆笙简单将自己收拾了一番。

一件藏青色织锦襦裙,斜线排扣,腰间系着一条白色腰带。一头青丝用一根木簪高高地挽起,没有一丝多余的头发垂落。

女子清丽绝伦的脸庞上描摹着淡淡的妆容,眉如细柳,一双狭长好看的眼睛不露颜色,平静淡然。

当穆笙跟着孙权走进吴太夫人所设家宴的屋子时,整个屋子都静了静,通通盯着她看。

说实话,这一身打扮,配色暗沉,服饰简单,算不得多么惊艳。

真正让人惊艳的,是她那通体的气质,明明是少女一样的精致脸蛋,少女一样的曼妙身材,却有着不符合实际年龄的沉稳大气,那种泰然自若,像是历尽千帆,风云皆已看淡一般。

座上一俊朗男子朝穆笙投来打量审视的目光,穆笙毫不畏惧地与之对上,且冲其微微颔首。

她立马判断这个人就是周瑜周公瑾,果然如史书上所言,相貌俊美,身形高壮。

后世评价他,“世间豪杰英雄士,江左风流美丈夫”,看来十之□□是不夸张的。

“见过太夫人,见过孙小姐,见过周将军。”穆笙看着座上三人,婉约一笑,温和见礼道。

孙权也朝吴太夫人见礼,“母亲。”

吴太夫人划过穆笙的眸子里有惊艳之色,上回见这个丫头还没发觉她气质竟然如此上佳,看来上次这丫头是有意藏拙了,否则老太太这一双阅人无数的眼睛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现在这丫头成了自己的干女儿,自然不必掩藏了,她也放心了。

“二哥!笙……笙姐姐!”孙尚香坐在吴太夫人身边,见到穆笙也是眼睛一亮,“笙姐姐好美啊!”

“还以为你这丫头的一双眼睛只会盯着美男子看,没想到竟也会盯着姑娘家发光。”吴太夫人对着孙尚香道了这么一句玩笑话,立马又拍了拍自己另一边的空座位,朝穆笙和善道,“来,丫头,坐这儿。”

穆笙从善如流地走过去坐了下来,孙权虽然疑惑母亲的安排,却也没有多说什么,顺着坐到了穆笙的旁边。

“丫头啊,都认了干娘了,还叫太夫人哪!”吴太夫人拉着穆笙的手,眉目舒展,却是故作不悦道。

孙权听闻这话身子猛地一僵,什么?笙儿她……何时认母亲为干娘了?他怎么一点儿也不知?

穆笙没有辩解,规规矩矩地笑着唤了一声,“母亲。”

这一声母亲,叫的那是一个顺口自然,就好像已经叫了无数遍一样。

孙尚香也是惊了一跳,“笙,笙姐姐认母亲做干娘了?”

惊讶之后,孙尚香也能很快理解过来,公台先生为大哥而死,笙姐姐作为公台先生义女,母亲为了表达对她的照拂,收她做干女儿也就不稀奇了。

想到这儿,孙尚香小嘴可甜可甜地又唤了穆笙一声,“笙姐姐!姐姐!嘻嘻……”

穆笙听着这两声甜甜的叫唤,嘴角勾起,“阿香妹妹。”

周瑜把玩着桌上的酒杯,眉梢微挑,语气调侃道,“恭喜主公,从此又多了一个妹妹了。”

孙权的脸色黑沉,不发一言。

周瑜不介意,又朝穆笙继续道,“我在巴丘之时便早有听闻穆姑娘的事迹,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桩桩件件,周瑜佩服。”说着,周瑜端起一杯酒朝穆笙举了举,仰脖一饮而尽。

穆笙以茶代酒回敬周瑜,走表面过场道,“周将军过誉了,穆笙对将军,更是钦佩无比。”

周瑜微微眯眼,英气的剑眉微微上扬,“多谢。”

两个字,简单明了。

吴太夫人那双精深的眸子扫过孙权的脸色,不动声色地继续笑呵呵道,“权儿啊,此事母亲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我呀,第一面见到笙丫头便觉得十分亲切,她又是公台先生的义女,我便将她收做干女儿了,以后你也就是她的哥哥了。公台先生临终特意嘱托你照顾好笙丫头。如今,哥哥照顾妹妹,你道是不是天经地义?”

孙权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平心静气解释道,“母亲,即便笙儿不是您的干女儿,儿也会好好照顾她的。”

吴太夫人这下有点不开心了,“这是说的什么胡话?笙丫头便只能你照顾着吗?母亲我喜欢她,想亲近她,想替公台先生照拂她,收她做干女儿便不行了?”

孙权一噎,温吞道,“不,儿不是这个意思,请母亲别误会。”

吴太夫人“哼”了一声,“笙丫头我喜欢得紧,她做不得我的亲生女儿,干女儿却做得。至于你,你是我的儿子,你的那点心思,别以为瞒得过我这个母亲。”

孙权脸色更加不好看起来,他听得懂母亲这话。他很孝顺,在母亲面前,即便再不悦,也只能听着受着,不能反驳。

孙尚香一脸不解,扯了扯一旁的周瑜,小声问,“周将军,母亲和二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周瑜轻笑,“孙小姐有机会,可以当面问问主公。”

穆笙听着吴太夫人方才那话,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呢?

她轻咳了一声,提醒道,“母亲,菜该凉了。”

吴太夫人收了教训儿子的口气,转而冲穆笙温和一笑道,“是了,丫头快吃菜。这一个月,都瘦了,多吃些。”

席间大家再没有围绕干女儿这个话题聊了,可是话题还是离不开穆笙。

“听闻公台先生临终前还嘱托了穆姑娘一事,叫姑娘好好辅佐主公,是吗?”周瑜直接明了地问。

穆笙看了看孙权,见他在低头喝酒,便收回了视线,道,“义父的确嘱托了我,然而穆笙自觉谋策不及江东任何一位谋士和将军,甚是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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