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般惧内,却还是冒着被家里那位发现的风险偷偷过来。”穆笙挑眉笑问,“所以,你感动了?”

叶眉摇头,接着自嘲一笑,道,“如今的叶眉,早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叶眉了。姑娘放心,您对叶眉这般恩重,叶眉现在既然是为姑娘做事,便不会有任何的私人情感掺杂在里面,张允于我,已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客人罢了。”

穆笙赞赏地看着叶眉,眸光含笑道,“此事我替你记在心上,你既恨他,而我此来荆州,第一个又是要拿他开刀,倒也巧了。”

叶眉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低眉顺目道,“愿听姑娘差遣。”

穆笙微笑,附唇于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唇瓣移开,只见叶眉面上露出惊异之色,“姑娘……”

穆笙笑着颔首,“这出好戏须得你配合好才行,待我细细筹谋,挑好时机,你且待命。”

叶眉重重“嗯”了一声,再次拜伏,“是,谢姑娘!”

襄阳的城东有一处地方,相较城中的繁华热闹,城东那块地方反而极为僻静,有许多隐士皆好居于此处,其中有一座府邸叫做庞府,乃荆襄名士庞德公的居所。

府邸外头,周叟弯腰驼背地下了马车,与守门人说了几句后便在那里候着,看着这庞府的牌匾,他苍老的声音轻叹,“原来孔明先生与庞府这般交好,数月前就已经搬到了这里,同居这襄阳城中,看来这传达消息反倒更加方便了。”

也好在襄阳距离隆中比较近,即使方才白跑一趟,他这把老骨头也还撑得住,为了公子,他可不能垮呀。

庞府的守门人出来了,对周叟作出请的姿势,“周管家,孔明先生请您进去。”

“诶,好嘞,好嘞。”周叟道谢,佝偻着身子连忙跟上了仆从。

此刻庞府的一处僻静院落里,在那棵碧翠的高树底下,一方青石做成的圆桌两旁,身着一青一白衣袍的两名男子,正对坐弈棋。

那一套棋,从棋盘,到棋盒,再到棋子,皆是用上好的白玉制成,光滑细腻,质地上佳,每一粒精细打磨的棋子落于棋格之中时,都会发出清脆的声音,好似山间清泉滴落的声音一般悦耳动听。

那穿着一身白色儒袍,身姿颀长的男子,相貌上等,容色沉静,俊逸如画的眉宇间,自始透着一股淡淡的温凉,端坐在那里。

他只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动如山,周身却好似萦绕着一层淡淡的流光,似层层云雾中透出的皎皎月华,云端之姿,公子无双。

只见男子薄唇微抿,深邃的目光落在面前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上,略微凝定片刻后,他抚起袖子,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从棋盒中捻起一枚白子,悠悠落下。

对面那身着黑衫,翘着二郎腿坐姿的男子生得面浓眉掀鼻,长相怪异,他瞧见对面落子了,随手也落下一子,同时笑问,“孔明,刘琦突然找你,是为何事?”

原来,这名白衣男子,正是许久未曾露面的孔明。而青衫男子,正是庞统。

孔明闻言,不紧不慢地又落下一子,语声温凉,只道,“不知。”

“不知?竟连半点也猜不到?”庞统气笑,戏谑道,“孔明,自从阿笙离开之后,你这个人就越来越少言寡语了。你为了避开那方家小姐搬来我这里住——”

“孔明先生,公子刘琦委派的周管家来了。”院门外,仆从禀报。

庞统的话头忽然止住了,他看向院门外,大笑着喊道,“快请进来!倒要听听,孔明都不知的事情,究竟是何事!”

仆从得了话,将周叟迎了进来,自己又退出到院外。

周叟先是朝二人躬身见礼,然后对着孔明恭敬道,“孔明先生,我家公子如今遇到了难事,想起先生曾经说过,我家公子若是遇到不能解决的事情可来向您请教,公子身体不好,故而这才派老奴过来。只是不知孔明先生……可还记得当初的承诺?”

庞统稀奇,看向孔明,“咦?你对公子刘琦还有这等许诺?”

闻言,周叟立马冲着庞统点头说道,“诶,是了是了,确乎有此承诺。”

说完,周叟又看向孔明。

孔明他慢慢地放下棋子,微微捋平些袖袍上的褶皱,也偏头看向周叟,淡淡说,“自是记得。”

周叟一听,面上露出了喜色,连忙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书信,双手恭敬地递上,“这是我家公子亲手写的一封书信,公子的困惑难解之事,都在这里头,还请孔明先生过目。”

孔明接过书信,打开,有两页纸,内容很多,他没有计较,平静的目光从第一张开始,一字一字地看过去。

庞统也扫见了那两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内容,他略微一挑眉,随意地将面前的棋局用手拨乱,偏头笑看向周叟,“你家公子这么啰嗦?一页纸不够,竟写了满满两页纸?”

周叟讪讪一笑,不知如何作答,“呃……这个,这个……”

孔明并未理会二人的对话,他将第一页很快看完,神色从容,不出他所料,蔡瑁、张允二人拥护刘琮,刘琦感到自己正逐渐失去父宠,因此十分不安。

孔明接着翻过第二页纸开始看,却在第一列就赫然看见了“竹生”二字,他的眸光倏然一变,眉头轻拧,拿捏着信纸的指腹也摁得紧了些,指盖泛着微微的白色。

察觉到了孔明神色有变,似是紧张了一下,庞统瞅了一眼他拿在手里的信,然后坐直了身子,正对着对面男子,用探究的目光更加仔细地打量着对面。

他断定,那信里的内容并不简单。

很快,孔明将那两页信都读罢,并没有立即说出任何的只言片语,而是视线又回到第二页信的开头,定定地注视着最初那“竹生”二字。

耳畔清风声掠过,良久,他似要将那两个字盯穿一般。忽的,男子闭上了双眸,沉静如水的面庞隐隐绷起,如一尊石化的雕塑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周叟琢磨不透孔明的沉默,低着头不敢多话打扰。

庞统见此情景,心下好奇不已,他凑近过去一把夺过孔明手里的两页信纸,“让我瞧瞧,什么内容能叫你如此失神!”

可当庞统看到“竹生”那两个字的时候,他的笑容忽然僵住,开玩笑的心思也没了,极快地将内容认真过了一遍。

看罢后,他走到周叟面前,晃了晃那信纸,不似方才的玩笑模样,而是神色十分认真地问道,“这里头提到的那位竹生姑娘,你可见过,什么模样?”

周叟摇头,“老奴没见过,不过我家公子是见过的,只是见的次数也不多。”

庞统又问,“除了雪月楼,这位竹生姑娘平时还会去哪里?或者说,她住在哪里?”

周叟回忆了一下,答道,“听闻这位竹生姑娘在雪月楼旁置了一处四进院落的住宅,牌匾上刻了吕府二字。”

庞统看了一眼孔明,见他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周身似有一团天然的屏障一般将他与外界隔离开来,任谁也不能破了那屏障,惊动到他。

庞统复又转头对周叟说,“你且先回去,告诉你家公子,说是孔明先生已经知晓你家公子的难解之事了,只是此事或许有些复杂,须得过两日再与你家公子回信。”

周叟一听,连忙应声道,“好,好,老奴这就回去禀告我家公子,叨扰二位了,这几日就等孔明先生的回信了。”

庞统点了点头,“嗯,此事复杂的很,叫你家公子多些耐心吧。”

“诶,是了,是了。”

周叟离开后,庞统坐回到孔明对面,他定定地看着依旧闭目沉思着的孔明,知他此刻心思怕是十分复杂,就并未出声打扰,而是懒散地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拿起一旁的酒壶自顾自地灌了起来。

“咕噜咕噜……”

半个时辰以后,酒坛里的酒少了二分之一。

庞统放下酒坛,以食指指骨扣了扣青石桌面,看着孔明,笑道,“孔明,除了阿笙,这天底下怕是没有第二个女人有如此本事了。也没有第二个女人,能让你有这般失神的时候。”

孔明睁开了眼睛,眸底是一片幽深之色,他轻轻将头撇过去,似乎不愿接庞统这话。

庞统接着笑道,“不仅我没想到,只怕是你也没想到吧,不过半年时间,她居然又回来了,且距离你如此之近,真是令人出乎意料。今日若不是刘琦派人传信,你我只怕不会这么早就知道她回来了。”

“她本应在江东辅佐孙权才对,又为何会跑来这襄阳?且来到襄阳之后,第一步便是与刘琦作交易?这其中的道理,刘琦看不明白,是因为不知道她到底是谁,可你我二人,却是清楚地知道她的身份的,孔明,你觉得呢?”

孔明淡淡瞥了一眼地上空了一半的酒坛子,看向庞统,没有答他的话,而是凉凉道,“喝了半坛子的酒,头脑还能有如此清醒,你庞士元需要我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