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些醉,不过勉勉强强还能思考!”庞统看了一眼酒坛子,移开视线,此刻收敛了笑意,眯起眼睛看着孔明,慢慢地道,“孔明,我当然需要你觉得。”
孔明淡淡的眸光落在面前已经拨乱的棋局上,定定看着。
半晌,才听他一字一句地,悠悠缓缓地沉声道,“她这是在下一盘大棋,目的,就是以荆州首府襄阳为始,慢慢深入荆州。”
言尽于此,孔明抿唇,没再继续说下去。
“深入之后呢?”庞统问。
孔明不语。
庞统也将目光落在了面前的棋局上,只听他扬声笃定道,“深入荆州,然后,进而掌控整个荆襄九郡。”
“孔明,你说是不是?”他瞧对面男子。
孔明薄唇微动,语声缓缓,“荆襄九郡,她想兵不血刃。”
庞统颔首,颇为认同,“的确,兵不血刃也许不是最快的一条路,却是最好不过的一条路,既不伤百姓,也不动荆州数十年来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经济根基。如今外头硝烟弥漫,将士的铁蹄每踏破一座城池,便会毁了一方百姓和当地民生,像荆州能够安逸太平这么多年的地方,天底下已经不多了。”
话锋一转,庞统又道,“不过令我好奇的是,她的这盘棋,究竟是为谁布下的?”
孔明眼眸幽深,依旧不语。
庞统瞅着他,有意泼冷水,道,“她来到襄阳半年了,都未曾让你知晓,你应该也已猜到,她是舍弃了与你那十年之约,一心为江东而谋了吧?”
“或者更准确地说,她是在为孙权而谋。“
说最后一句时,他特意咬重了“孙权”二字。
果然,听到“孙权”二字,孔明的身子便是微微一僵,薄唇微抿,“是又如何?”
他语气凉薄,反问,是又怎么样?
“是又如何?”庞统摇了摇头,眼前这个人还在装什么无心人?
从一开始读到那封信的时候,他就已经暴露自己的情绪了,尽管很细微,可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他,到底是被他察觉到了。
庞统冷笑一声,“孔明,你不在意?你不在意?”
他连问了两遍。
孔明抬眸,与庞统对视一眼后,他衣袖一挥,长身而起,走到一旁,背对着庞统负手而立,面庞冷硬道,“在意如何?不在意又如何?”
“不在意又如何?”庞统蹙眉,又似被气笑地重复了一遍。
他看着孔明僵直的背影,再次冷笑,“若是不在意,你当初为何会逼她走?”
“你到底想说什么?”孔明声音里透着冷冽,侧颜沉沉,隐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收拢,再收拢。
庞统感觉出来面前这个从来不喜形于色的男子愠怒了,薄薄的愠怒,而此刻的愠怒,是被他生生逼的。
不过,他就是要逼他。
庞统放下了二郎腿,正色起身,走到了孔明身旁,与他并肩负手而立,凝望向远方的天空,密云遮日,山雨欲来。
他眯起眼睛,开口道,“承认吧,孔明,你在意她,一直都很在意。你虽未与我言明过当初将她逼走的缘由,可是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怕因为打破红鸾煞星的命局而陷她于危境之中,怕你一旦不顾天命,为了一己执念地娶了她,钉死了你二人的情缘,她就会遭到天命之劫数。孔明,你怕天命伤她,你怕自己害了她。所以,为了她的安危,为了她的天命,你宁可她误会你,也要将她逼走。”
说到这里,庞统侧目看向身边的男子,见他如隐在层层迷雾中的莫测神情,继续道,“可是你依旧不甘心就这样断了与她的情缘,于是顺了她的意,正好用十年之约作为你二人之间的羁绊。这十年,你打算放任她情缘辗转,若是十年之后,她的情主依旧未定,你才打算再次出手去挽回你二人的情缘,是也不是?而若是她在这十年之内定了情主,你便再也不打算挽回她了么?”
庞统心思复杂地说出这些,他也知道,这些出自他口,入孔明之耳的字字句句,实在算不得良善。
不错,他就是逼孔明,故意揭开孔明心中的伤疤,让那些伤疤明晃晃地暴露出来,逼他无所藏匿地直面这些,逼他承认自己在意,承认自己放不下。
果然,孔明在听庞统说完这些之后,眉头已经拧得死紧了,可他还是没有道一个字出来。
在庞统最后一个字刚落下的那一刻,他倏然转身,欲要朝向自己的屋子阔步离去。
见状,庞统的脸色一瞬间沉了下去。
逃避?他这是在逃避!
于是就在孔明刚迈出两步之外,庞统忽然发出一声低低沉沉的怒吼,“诸葛亮!”
孔明怒,他庞统也怒,怒极了,便直呼其名。
在听到庞统背后对他的一声怒吼之后,孔明的脚步忽的顿住,他如玉的面容隐在昏暗的天光之下,阴沉如水,似有阴云覆盖,山雨欲来。
庞统转过身来,盯着孔明绷直的后背,他原本不气,想要和孔明这家伙好好谈谈的,可是孔明不愿意说。
好,不说,那他就逼他说。
没想到逼没逼成,面前这个人竟然还要逃避问题,他一心为他,他却要逃避,他实在气极了才吼他的。
这一声吼,真的让孔明停住了离开的脚步。
庞统头疼,他觉得自己吼得太凶了,可是为了孔明,为了水镜那个不负责任的老头的嘱托,他必须拿出态度出来,凶一些,骂醒眼前这个脑子很有可能不太清醒的人。
一切的心思只在转念一瞬间。
内心再懊恼,庞统面上依旧声色俱厉,他看着孔明的背后,果断狠下心来,继续咬牙怒骂,“她是红鸾煞星!天命既定!可是诸葛亮!你也不要忘记了你自出生起就背负的东西!那也是你的天命!”
风过无声,树叶飘落,青白昏暗的天空之上,轰隆一声,雷电交加,刺的人眼睛一闭,紧接着天上就下起了雨,这雨下得突然,且一来就是极大的雨势,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落在青石地砖之上,似有不止之意。
因为庞统所住的院落在僻静之处,未设仆从,所以平日鲜少有人来走动。再加上如今雨声夹杂,因此院外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面对这雨,院落之外的下人们只顾着慌忙跑到就近的屋檐下去躲雨。
而院落内,彼时一青一白两个身影,就这样静静地伫立在雨中,两人的衣服通通被雨水打湿,沾在身上,衣摆拧在一起。
阿三听到外面的雨声,想着两位先生还在院子里下棋,他从里打开房门,看到此情此景,惊呼一声,“先生!下雨了!”
他刚想要回屋去拿伞,却被庞统喝止,“阿三回去!我与你家先生,今日就要在这雨中把话说清楚了!也叫这雨,清醒清醒他!”
阿三愣在原地,看着自家先生似魔怔了一般定定立在雨中,双目紧闭,面色有些白,又看看庞统,在他严肃的盯视之中,略微踌躇后还是却步,关上了门没有出来,缩回屋子之后却是你焦急不已,来回踱步,“我家先生和庞先生之间从来未曾生过这般大的怒火,这到底是怎么了?”
屋外瓢泼大雨,浸透着暮冬初歇的寒凉,冷意入骨。
庞统看着孔明,盯着他的背后,再次沉沉发声,只是少了方才的怒意极盛,而是多了十分的冷静,他的声音不大,却也没有淹没在纷杂的雨声之中。
“红鸾煞星情缘辗转,一生有多位情主,与他们的情缘或深或浅,每一位情主都是能够搅弄风云的人物,不是王侯,就是将相。在其情缘辗转之后,需要选择其中的一位雄伟英主,作为最终的命定情主,辅佐他匡治天下,还万民生平。孔明,她是乱世一统,开万世之太平的关键,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我和水镜那老头建议你收她为徒,小心用之的原因。”
“她此生注定要情缘辗转,你是她的第一个情主,是以当初不得已才要放她离开,去那红尘里历过一遍,这我理解,也不反对,所以当初在你娶方家小姐逼走她时我并未拦阻。可是现在,不过半年时间,她又回来了,既不顾及你几次三番救她,授她谋策的恩情,也不顾及与你定立的十年之约,更不顾及当初在这庞府与我当面而立,此生绝不与你为敌的誓言,这说明什么?红鸾情主定未定尚且不知,但是你和她之间,已经在朝日后为敌的方向发展了,为敌啊,孔明!你自出生起就背负的,已经注定了红鸾煞星不是为你所用,就是与你为敌。你说,这叫我如何能不逼你?”
“如果她最终的命定之人不是你,你又将你自出生起便背负的东西置于何地?”庞统望天长叹一声,“孔明!十年太长了,难道你要等到她的情主最终定了别人,然后再背负着你的那些,以一己之力与那天命相抗吗!须知你抗得过天命吗!还是说你根本就不要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走过路过,记得留下小爪爪噢~